作者:晒豆酱
唐誉心里是冰火两重天,山海经那事已经发展成这样,他的正义感和使命感不允许事态再次恶化,可白洋却让自己放弃。“我怎么对你不坦诚了?我们就事论事。”
“好,就事论事,咱们不吵架。”白洋放低声音,放慢了语速,试图和唐誉对上思维的频道,“你说我什么都告诉屈南,那顾拥川呢?”
“拥川他怎么了?他语气确实是不好,但他没阻拦咱俩见面。”唐誉不解。
“你是不是有事都对他说,就瞒着我呢?”白洋的视线依次看向保镖,“你能不能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开始以为是今晚那男人要对付你,可他背后还有一个姓王的,整件事都是一幅画搞出来的。那你还有什么危险是我不知道的?”
唐誉忽然间不说话了。
问诊室的电脑屏幕在不断频闪,不用发出声音也能告之人类它们正在工作。唐誉的忽然安静让白洋视线凝固,这就和唐誉站在三角头的院子里似的,一阵风吹过来,所有人都能听到风铃的声音,可唐誉听不到风铃。
他就像一个随时会消失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不断降低着透明度。只要白洋一个不注意,他就会完全变成透明的。
白洋不止一次地害怕,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失去他。
“有事瞒着我,是不是?顾拥川知道,你的保镖都知道,我不知道。”白洋真的很后怕,“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会这样?”
唐誉也很后怕,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他不愿意再拉扯进来一个人。陈念国是个疯子。
“你今天晚上太冲动了。”于是唐誉紧急地转移话题,同时也是他肺腑之言,“如果那个人对着你抽出一把刀怎么办?你不该一个人行动。”
“你觉得自己转移话题的技巧很好吗?”白洋走近了两步,“好,你不坦诚,我也不逼着你坦诚。我们条件交换,各退一步,你能不能放弃那幅画的上拍?那个客户你从此之后就不要管了,行不行?”
“不行,放在我手里的事我一定要管到底。白洋,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唐誉摇了摇头,他不愿意和白洋鸡同鸭讲,但好像又一次事与愿违。混乱搅动着他的情绪,他让老四送白洋回家,自己则跟着老大回去了。
到了金舆东华门口,他没下车,而是在车里等老五的消息。
“少爷,上楼吧。”老大不忍心打断他的沉思,其实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唐誉和白洋是互相关心,只不过两个人各有隐瞒。
“不去。”唐誉闭着眼睛,“我关上助听器歇会儿。”
他把助听器一关,全世界静音。在安宁中唐誉好像时光倒流了,从二十多岁变成了几岁。他的生活从来没有隐私,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他什么都做不到,连一幅画的上拍都搞不定。他有的时候甚至想过……陈念国到底杀不杀自己?还是说,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自己一定可以和拥川他们似的,从小自由发展。
老五的电话在一个小时后准时响起,说已经和姓王的联系上了,会尽快想办法诱敌出洞。唐誉还是没上楼,等到10点多,谭玉宸从岩公馆回来了。
谭玉宸打开房车的车门,一开口就是:“靠,那张伯华真能喝啊,3斤白酒!”
老大瞬间给他一个眼神。
谭玉宸马上闭上嘴,看向了唐誉。
“走吧,回家。”唐誉已经打开了助听器,按理说下车前应该先让老六观察四周情况,这回他倒是没等,一步就下去了。这可把其他人吓得够呛,连忙兵分两路走在唐誉四周。
“你慢点儿,你慢点儿,我应该先检查一下。”谭玉宸观察到马路对面有人,路上还有好多车。
“检查什么?他有本事就现在杀了我。”唐誉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话可不能胡说!呸呸呸!”谭玉宸忧心不已,看向了老大。老大用口型说了个“咩咩”,谭玉宸便明白了,俩人又吵架了。
回到家,唐誉直接进了卧室。上班之前他提醒阿姨帮他醒酒,现在醒酒器已经在屋里了。唐誉这回没有用高脚杯,直接抄起醒酒器就喝,一口气喝了一半。深红色的酒水从嘴角流淌而下,染湿了他的白衬衫。
谭玉宸趁着这个时间已经问了老大,原来两个人在医院吵架了,他们还抓住了泼油漆的男人。
等唐誉放下醒酒器,谭玉宸才过去劝:“其实……唉,有话好好说,要不咱们就告诉他吧,别吵架嘛。”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有个疯子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盯着,准备放冷枪?告诉他……”唐誉感觉今晚的酒水特别容易上头,一下子就把他的心喝酸了,“告诉他,我和他的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还是告诉他,我真有可能死在他面前?”
第41章
谭玉宸听不得这种话。
“你别乱说,呸呸呸!”他去扶唐誉,“衣服都脏了,先去换一身干净的,洗个澡。”
然而这一次唐誉却没有被他拉动。
谭玉宸忍不住跟着难受,他陪着唐誉长大,第一次见他这样低落。在他印象里,唐誉从来都不这样,而今天居然自暴自弃。
“六儿。”唐誉的一只手攥着醒酒器,说话又慢又重,耳朵都疼,“你帮我去拿几瓶酒上来。”
“不用了吧,这不是有红酒嘛。”谭玉宸拍拍他的手背,以前只要这样就能哄一哄唐誉。但今晚的唐誉让他陌生。
“你不拿我自己去拿。”唐誉擦过谭玉宸的肩膀,直接往楼下走。家里有专门放饮料酒水的冰箱,徐姨一般都把啤酒放在最下层,唐誉拿了两瓶,转身又往楼上走。
路过唐弈戈的酒柜,唐誉再次停下,从里面拿了瓶洋酒。
“不能这么喝啊,这样会出事。”谭玉宸再次阻拦,唉,今晚真是一个混乱之夜,早知道就一起跟着回来了。张伯华虽然嘴上跑火车,但是和客户喝酒真不含糊,余婉君酒量也不错,都不用他帮忙挡酒。就在谭玉宸以为今晚没什么大事,还等着白洋和唐誉带着张伯华那部手机一起回来时,偏偏出了纰漏!
唐誉没有直接喝酒,而是定定地站在那副太阳系面前。
太阳系里有那么多行星,海王星是离最远的一颗。
“六儿。”唐誉轻轻地叫他。
“我在。”谭玉宸声音也轻了,如果现在陈念国在他面前,谭玉宸真想先下手为强,替唐誉替唐家解决了这个隐患!
“你说,海王星要是炸掉了,冥王星也回不去了,它该怎么办?”唐誉看着珍珠笑了。
谭玉宸不知道,他至今都没弄懂为什么唐誉这样喜欢这幅画。他只能握住唐誉的腕口,再一次从他手里拿酒:“你心里难受,我陪你喝,你把酒给我。”
“不,我不难受,我不能难受。”唐誉摇了摇头,能看出他眼尾是湿润的,藏着珍珠一样的泪水,“唉,冥王星该怎么办啊……”
谭玉宸很想安慰他,然而自己能做的只有陪伴他和保护他。他跟着唐誉上了楼,唐誉今天的反常让他震惊。回到卧室后,唐誉先打开了听啤,一瓶给自己,一瓶给谭玉宸。
“陪我喝点儿吧。”唐誉先灌了一大口。
“不行,这个不行。”谭玉宸现在是工作时间。
“我都到家了,你陪我喝点酒怎么就不行了!我在家里还不能放松警惕么!”唐誉执意把听啤给他,“我就不能有点……恣意妄为的时候吗?我都回家了,你陪我喝几口酒又能怎么样?喝了我就死了吗!”
谭玉宸赶紧接过来,不带犹豫地打开了听啤:“你别这样想,干杯,干杯!”
“干杯。”唐誉酒量很好,但或许是刚才那半瓶红酒的醉意在心里徘徊,他觉得思维很粘稠,有种推不开的无力感。他来不及品尝啤酒的滋味,只把它当作水来喝,喝下的速度让谭玉宸想阻挡又不敢。
算了,喝吧!谭玉宸最后干脆不说了,只是默默地陪着。唐誉从小就是家族里的小太阳小甜心,可能心里也有专属的那份苦。
“你知道,我今天干了什么事么?”喝着喝着,听啤见底,唐誉把唐弈戈的烈酒打开,昂头对着就是两三口。苦辣马上爬上他的舌苔,他从小就跟着家里品酒,什么好酒没喝过,什么贵的没喝过,可这一秒钟里……
唐誉觉得酒很难喝。
谭玉宸摇摇头:“对不起,今天是我失误,我应该跟着回来。”
“我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很高兴,我终于可以上班了。”唐誉揉了揉眼,他的外套给白洋了,那是他今天精心挑选的一身,现在领带上都是红酒,“他今天,主动抱了我。”
谭玉宸静静听着他的心事,也咽下一口苦酒。
“他今天没和我拧巴,拥川来了他也没生气,下午吃饭的时候他还告诉我座位怎么排。我怎么会不知道哪里是主位,只是……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坐家里主位的那个,每个人都把主位让给我。我坐习惯了。他过来让我跟着他坐,他今天真的很好。”唐誉苦笑了一下,“他还帮我抓住了那个泼油漆的男人,他让我放手那幅画,他主动说他是因为担心我。”
谭玉宸很难想象这是白洋能说出口的句子,他居然……承认了?
“他太聪明了,真的,你应该知道他有多聪明。他知道我有事情瞒着他。可我不能说,我不能牵扯他进来。”唐誉思维乱了,都不知道自己说到哪里。
在酒精作用下,他回忆起小时候点点滴滴。在不懂事时他和家里人说自己长大最想开飞机,却不懂因为耳朵的缘故,他早就没有这个机会。后来再大一些,同龄人都可以离开大院去玩儿,自己永远不行。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在院子里,绕着那些楼,他根本不知道外头什么模样,每次看着别人出去,他就在警卫员的陪同下,站在院门口往外看看。
他很乖,不给家里找麻烦,等着竹马和舅舅们放学。警卫员也对他很好,时不时抱着他往外头看一眼,又快速回去。
看看就知足了,唐誉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他真的不知足,他不怪家里的保护,他只怪自己没能力自保。现在他不仅没能力自保,还差一点就把白洋牵扯到命运里。他像个恐慌症发作的病人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恨不得立即就和陈念国面对面对峙!
凭什么,凭什么你发疯就要牵扯到我和我家人!
我连你和你儿子的面都没见过!我根本不知道陈宗岱是什么样!
烈酒喝了很多,唐誉觉得太难喝,又换成了红酒。喉结快速滑动,酒水顺着食道进入胃部,也滴落在他的衬衫领口。唐誉忽然抬起头,红着眼圈问谭玉宸:“你说,我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怎么可能!你别瞎说!”谭玉宸吓得一哆嗦。
“真的,我也想过……唐家如果没有我,就完全没有软肋了,就无懈可击。再也没人能威胁家里,唐家又不养闲人。”唐誉晃悠悠地站起来,头发完全散开了。谭玉宸上前扶他,他一把推开,自己一人推开了卧室阳台门。
“你别去!”谭玉宸生怕出事,从后头拽着他。
“我吹吹风,你别怕,我死不了。”唐誉的脸很热,热得他难受。
顶层的风把他的眼睫毛吹动起来,像摇摇欲坠的冰片,经不起太阳的一照。他闭上眼,想努力听听外头的车水马龙,可是又听不清。他睁开眼,想要看到四周有没有枪口,也看不清。
“有本事,现在你就开枪打死我啊!开啊!”唐誉对着夜空大喊,“你躲在暗处算什么东西,你不是想杀我么?我已经快25岁了,你不是咒我活不过你儿子么!再有两个月我就超过你儿子了,你出来!”
谭玉宸忍不住鼻梁骨酸胀,陈念国那个畜生,他真的……已经把唐誉的人生毁得七七八八!
“你给我出来!”唐誉头重脚轻地喊,“出来杀了我!”
谭玉宸不能让他再这样喊,因为自己确实担忧。当年唐二大爷就是大意了,输在国内禁枪这上头,差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个赌谭玉宸不敢打,陈念国如果真埋伏在附近放冷枪,唐誉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血肉之躯禁不住一颗子弹。
他把唐誉拽回屋,锁上阳台门,然后牢牢地靠着阳台门,像重兵把守这个位置,不允通过。唐誉也不闹,从兜里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来覆去地找着。
刚结束了封闭训练的屈南拿起震动的手机,咦?唐誉?
他很意外,先不说自己和唐誉的关系一直很僵,唐誉不是在国外吗?他从来没主动联系过自己,现在怎么了?
震惊之余,屈南还是接了起来,万一有什么大事,试探着开了口:“喂?”
“你知道我是谁么!”唐誉的脑海里全是屈南和白洋交头接耳的画面。
他就是想不明白,白洋为什么什么都和屈南说了?两个人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只要是屈南的事情,白洋永远冲锋陷阵两肋插刀!
“你是唐誉啊,你怎么了?”屈南也懵了,哪怕有再大的矛盾还是问道,“你出什么事了?”
“我讨厌你!你这个讨厌鬼!”唐誉狠狠骂道。
骂完之后,唐誉直接结束了通话,也不管屈南那边有没有回应。紧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地拨了另外一个号码,一上来就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
白洋正在家里吃止疼片,原本就心乱如麻,现在心跳漏拍:“你喝酒了?你在哪儿呢?”
“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唐誉拿起醒酒器,喝了一大口,语气非常不稳,“你凭什么不让我管那幅画?”
“你是不是喝酒了?你给我把地址发过来!谭玉宸在不在?”白洋忍痛站了起来,唐誉要是在外头买醉可就糟了!
“我也有我自己的坚持和原则啊,我为什么不能管?凭什么你不让我做点事?”唐誉哽咽了一下。
白洋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老六在不在?老六呢?”
“我也想要成功啊,你说你想成功,我也想啊!”唐誉揉了下眼睛,眼睫毛瞬间就湿了,“你上次说……马斯洛需求,你说你只懂最底层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从来没有实现过啊!最上面那一层我从来没有实现过!”
“你在哪儿呢?你别一个人乱转,你把地址发给我!”白洋哪里顾得上什么需求不需求,现在外头有个姓王的发疯要伤害他。
唐誉沉了一口气,沉了半分钟才不吐不快,拿手机拿得都不稳了:“凭什么我不能有痛苦呢?我从来都不懂……什么叫自我实现。你以为我不羡慕你么?你总说我什么都有,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啊!”
白洋一瞬间愣住了,唐誉哭了?
“我小时候想开飞机,可是我听不见,我注定是一个没法实现梦想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干什么,你现在连我自由范围里的一点点权力都要剥夺,白洋,你凭什么?”唐誉摇了摇头,太阳穴已经疼起来了。他不知道是在喝红酒,还是打翻了红酒,头顶的灯光变成了光圈,在他眼前晃动。
“我也已经……把我力所能及范围里,所有的努力都做到极致了啊。其他的努力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我不能啊!”唐誉觉得呼吸都很困难,“我很失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