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晒豆酱
白洋现在已经没什么瞒着他的了,白洋把他家里事说清楚了。
“那边出了命案,他父亲死了,你跟一趟医院或者太平间,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唐誉静下心来,从小,家里人就教他如何有效沟通,不要做情绪的奴隶,“他家里人都不在了,最近这两天,公司那边先给他请假,你告诉他不用着急回来。”
“哦,好。”谭玉宸点点头,看来唐誉这回是真生气了,他自己不联系咩咩,要别人当这个传话筒。
等到安排好一切,唐誉才让李新博开车。他们的车从首体大的东校门开过去,唐誉看着熟悉的校门,确实没错,这里的4年就像一个分支任务,自己完成了任务就应该回到主线去。
可是,可是。
可是人的一生,哪里分得清什么是分支,什么是主线?他当年赌气选的大学和专业,变成了命运里的扳手,注定会改变生命的轨迹。唐誉时常觉得他和白洋就是两块同级的磁铁,很多地方很像,可是一靠近就往外弹。离得越近,内推力就越大。
最不应该互相吸引的同极磁铁偏执于靠近彼此,最后只有一条路,就是必须拥有不可破灭的意志力把彼此捆上。
“在一起”的意志力稍稍瓦解一点,他们就会被推离更远。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唐誉也不愿意抱怨和埋怨。人是自己看上的,偏偏爱上的,任何人的劝告都只能当做参考,不能变成主旨。在黑暗中,唐誉翻开挡风板,拉开镜子,光线亮起的一瞬间他就看到了下唇中间的那道口子。
血液已经凝固,舔上去也不疼。
“新博哥,咱们先别直接回去,找个商场停一下。”唐誉又改变了主意。
“好,听你的。”李新博将车拐了个弯,开向最近的商圈。
今晚金舆东华可热闹,水生和唐弈戈一起回来的,唐麒和唐麟也来吃饭,所以徐姨使出浑身招数,霸占着厨房不许其他人进入,势必要端出一桌大餐。开餐前,唐弈戈看了看手表:“奇怪,唐誉今天怎么这么慢?”
“小宝刚才说还有半小时才回来,再等等吧,现在路况不好。”水生悄悄把他的黑咖啡换成了果汁。
“二嫂,我又不是小孩儿。”唐弈戈又给换回来,“我也不是小宝。”
“那也要少喝。”水生担心他再胃疼,“你喝咖啡这事啊,说来说去都怪二哥。”
那年,水生和唐尧带着大宝小宝出去玩儿,大宝8岁,小宝才3岁,两个小孩儿在车里看到外面的人喝奶茶,就想喝,指着路边的奶茶店要进去消费。水生哪里敢,又不想让大宝小宝失望,就进去和奶茶店的店长商量,他愿意出原价购买两杯,但是麻烦把奶茶换成蜂蜜水或者白开水。
结果就在他商议的这么会儿功夫,唐尧大咧咧地让司机买了两杯冰美式回来,他养孩子比较粗糙,让小孩儿尝一回苦的,下回他们就不闹了。还是小孩儿的唐弈戈和唐誉就这样被他骗了,以为冰美式是奶茶,每个人喝了一小口。
等到水生端着蜂蜜水回来,小宝都给苦哭了,大眼睛水汪汪,眼瞧着要落泪。大宝倒是挺精神,还抿嘴品味,好似8岁成功激活了霸总基因。
最后这痛骂还是落在了唐尧身上,就因为这一口冰美式,唐弈戈和唐誉精神了一夜,彻夜未眠,第二天等咖啡因消耗殆尽才“断电关机”。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门开了。唐誉拎着路上买的点心进屋:“我回来啦!”
“饿了吧?”徐姨在厨房探出脑袋,“再有半小时开饭!”
“我不着急,您慢慢弄。”唐誉换了鞋先去洗手,脑海里还反复翻滚着白洋的那番话。怪不得没见过他的爸爸妈妈,原来妈妈早就不在了啊。她是怎么走的?在白洋几岁时候走的?临走的时候一定是百般不舍、千般不放心吧?
怪不得白洋春节都不回家,每年都留在体院。唐誉宛如没事人一般,笑容依旧,不愿意让家人看出他的难过和伤心。从洗手间出来,他首先看到沙发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唐麒和唐麟。
“二哥哥,三哥哥。”唐誉乖乖叫人。
“你嘴怎么破了?”唐麒比唐麟细心,一眼看出那道裂口。
“哦,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多,所以我有点上火,再加上喝水少,一不小心就裂了个口子。”唐誉解释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一盒lamer唇膏,“不碍事,我涂润唇膏就好。”
“真的吗?”唐麟悄声无息来到他身后,“我看看。”
“你看啊,真的。”唐誉别过脸去,兄弟之间仍旧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唐麒也走过来,唐誉的半点不对都牵连着全家的心,和唐麟两个人一起凑近研究唐誉嘴上的伤口,最后同步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我看看?”水生也走过来,垫着脚看着小宝的脸。
“没事,嘴干,裂了口子。”唐誉稍稍低下头。
“徐姨今天熬了清火的汤,你多喝两碗。润唇膏买了吗?”水生不放心,就要拿手机下单。
“买了买了,你瞧。”唐誉拿出lamer,笑着解释。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巨大的悲凉还是笼罩了他,把他罩得严严实实。他回家了,家里有这么多亲人,只是嘴上这么一个小伤口就劳师动众。
但是白洋……今天刚经历了一场仇杀,死了父亲,妹妹受伤,还和自己吵了一架。他晚上肯定不会回医院了,他会去哪儿?他哪儿有家啊?
“小宝?”水生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唐誉没有隐瞒,只是摇了摇头,家里人对他越好,他就越难受。水生连忙给唐麒、唐麟眼神,让他俩先去沙发坐坐,自己则拉着唐誉的手进了书房。等到站在书柜前,他还未问一个字,泪水比任何语言都先来,早就挂在唐誉的鼻尖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水生摸着他马上就要没电的助听器。
唐誉无法直说,但也没有说“没事”。他只是牢牢地攥着新买的润唇膏,安安静静地掉眼泪。他没见过白洋的父亲,可是已经恨上了这个人,为什么要毁了白洋的人生呢?让他在25岁这年家破人亡?
父债子偿,子债父偿,为什么白洋也是这样的命运?
水生去桌边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唐誉的面颊。在唐家,哭泣从来不是软弱的表现,只是一种情感流露。特别是对唐誉来说,在他听不到又不会说话的阶段,哭泣是他表达情绪的重要方式。
这也是他习惯的方式,他只能用哭告诉外界,他不舒服了,哪里难受。到现在也是,唐誉好似在水生面前发生了一场退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我只是,我只是。”唐誉用力地擦着眼泪,“爱一个人真的很难,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很累。可是我不想分开,我愿意累,也不想和他变成陌生人。”
很多人都这样劝,劝唐誉就这样放手吧,不合适。可是唐誉只要稍稍想象一下,从此和白洋互不联系,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视如无物,他真的受不了。他不愿意从此之后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白洋的名字,了解白洋的动向和消息。
在别人问起来的时候,他没法说出“我和他不太熟”。
“好了,好了。”水生就猜肯定是感情的问题,顺着唐誉的后背安抚。他是过来人,也理解,所以先让唐誉哭一哭。
这一场落泪憋了好久,唐誉无从计算倒计时的年限。他只知道上大学时白洋就总这样,不止是屈南,白洋和体院的兄弟们谈论事情,会习惯性把自己排在外面,因为自己不是他们那个圈子的人。可是唐誉也能感觉到白洋对自己的爱不假,除了训练,白洋把所有的生活和剩余时间都给了他。
但是这不够啊。
“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水生心疼地问,“是不是……吵架了?”
“嗯。”唐誉哽咽。
“唉,感情的事……其实都是当局者迷,我们也没法插手。不管你做任何决定,家里都支持你。但是你们不能只吵架,还要吵出一个解决的方法来,这样才能走更远。”水生又给他塞纸巾,“白洋那孩子,我觉得他人不坏。他要是只图你的家庭条件就不会吵架了,有什么话你们好好说。”
“嗯。”唐誉擦擦鼻子。
“那……周末,咱家和杨家的饭局,还订吗?”水生原本都要发请帖了,小宝说要当面说清楚那年的指腹为婚。两家人都去,还包括唐誉的那些好朋友。
“订,到时候我会去。”唐誉抹了下眼睛,当然要去,他和白洋只是冷静,又不是冷战。
另外一边,谭玉宸始终跟着忙前忙后。白晖是仇杀案的被害人,白洋作为直系亲属,第一时间回到派出所做笔录,一录就录了两三个小时。起初谭玉宸还没觉得什么,等到下午快要落日时,白洋从派出所出来,他才惊愕。
白洋在局子里让人打了啊?屈打成招了啊?
“嘶……”白洋摸了摸红肿的嘴角,嘴角裂了一道伤口,已经结痂。刚才在公安局的仪容仪表全身镜前他就注意到了,这张脸像是从楼梯滚了20层。
眉骨一处淤青,鼻梁骨肿起来,颧骨擦伤。整张脸红红蓝蓝紫紫,做笔录的警察还以为他让严昊给打了。
“你……咋回事啊?”谭玉宸连忙摸电话,“谁打的?你等着,我给你约个验伤!”
“没事没事。”白洋按下他蠢蠢欲动的手,验出是你家少爷打的你就老实了。
“怎么没事啊?”谭玉宸摸了下他的眉骨,“疼不疼?”
“知道我疼你还摸?”白洋笑了笑,“有烟吗?”
谭玉宸拿出烟盒磕了两根,两人在公安局外抽了一会儿。等到烟抽完,白洋说:“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自己能行?”
“不行不行,我陪你一会儿。他们要是逼供你就说啊,咱们有的是人,不怕。”谭玉宸怎么能放心。白洋轰不走他,没辙,只好带着谭玉宸去医院,白晖的尸体目前是证据,他无权处理,所以先去看看王笑凡。
肋骨断了两根,已经睡着了。白洋买了些她平时爱吃的东西,刚准备给她请护工,护士长告诉他,陪着病人来的年轻人已经请好了,还冲了饭卡。
是陶文昌。白洋吸了吸鼻子,自己这些兄弟真是没话说。
妹妹昏昏沉沉地睡,白洋也不能带着谭玉宸一直等,只好先走。谭玉宸把他送回现代城才算任务结束,白洋再次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居然不适应了。
人一旦静下来,发生过的事情就会春笋般往外窜。严昊的脸、白晖的脸不断闪回,还有唐誉质问的目光。
白洋先去洗了手,硬生生地拔掉了翻掉的指甲,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有点沉迷。
嗡嗡嗡,嗡嗡嗡,就在这时,丢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
哦,对了,还没问问屈南怎么样了。白洋把这事忘记了,拿起手机一瞧。可是紧跟着脸色大变,来不及找个创口贴,直接夺门而出。
他没开车,打了车赶往目的地,就是屈南和陈双在外面同居的出租房。到了楼下白洋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奔,还没站稳就开始敲门。几声敲门响过,门打开,屈南站在里面。
沉默的他看着白洋。
白洋气喘吁吁:“北哥。”
“谁打你了?”虽然还是屈南开口,可是声音低沉,像变了个人。
“北哥!”白洋顾不上解释,一把抱住了“屈向北”。
怎么进屋的,白洋也不知道,他的心非常乱,再精密的人脑也处理不了这么多消息。他看向屈南,可是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一个灵魂,现在他是屈向北。
不是真正的屈向北,屈南的亲生哥哥已经走了。屈南是跳高世家出身,从小和哥哥感情要好,但是自从他亲眼目睹了哥哥的去世就开始不稳定,年幼的他迫切地希望哥哥回来,在他心智还不成熟的时期,屈南患上了人格分裂。
他分裂出了一个完全强大、成熟、富有保护欲的副人格,名字就叫屈向北。屈南和屈向北交替出现,也是白洋早就习惯的事实。
屈南是白洋的竹马,两个人报团取暖,可屈向北是白洋的大哥。
两个人格互相支持,已经趋向稳定,但每次屈南受到刺激,屈向北就会顶号上线,帮屈南处理一切他无法面对的状况。
“先吃饭。”屈向北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碗面条。
屈南不会做饭,可是屈向北却会,两个人格不共享记忆,不仅说话声音和年龄不一样,连兴趣爱好和生活技能都不一样。白洋饿了好久,鼻青脸肿地狼吞虎咽,屈向北一头雾水,因为他这次出现太奇怪了。
两个人格都有给对方写备注的习惯,方便转换之后更快适应。可是屈向北看了屈南的记录,最近非常平静,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击垮了屈南的承受能力?
“谁动手了?”屈向北猜,答案就在白洋身上。
“没谁。”白洋笑了笑。
“别骗我。”屈向北揉了揉白洋的头发,他的年龄应该是三四十岁了,无论是屈南、陈双,还是白洋,都是他眼里的弟弟。
“没骗。”白洋是真想骗,可是他却做不出刚才的笑容。嘴角牵拉肌肉,很疼,眨眼的时候眼尾也疼。就是这一丝苦笑,让屈向北捕捉到,心头像遭遇了重击,咚咚两声。
屈向北有点不可置信:“别告诉我,你这是谈恋爱谈的?”
他确实不可置信,屈向北担心白洋的一切,唯独不担心他搞对象。白洋是天生的薄情种,精明市侩嘴又不饶人,极端的利己主义者,爱上谁都不会吃亏。可是看白洋现在这个惨状……
不好的预感攀上心头,屈向北摸了下白洋眼尾的青紫:“谁?”
白洋放下了筷子。
“谁?我认识吗?体院的?”屈向北在脑海里搜捕对象,可是体院的男生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搜不明白。
“认识。”可白洋却点点头。
这下又轮到屈向北不开口了,不管是谁,能把白洋打成这样,他都不会罢休!
“就是……就是那个……”白洋吞吞吐吐的,“屈南没给你写备注?”
“没有。”屈向北催促,“到底是谁?”
还真没说。白洋紧张地咬着舌头:“学生会那个。”
“江言?厉桀?尾生?陶文昌?”屈向北把他知道的学生会干事说了个遍。
一连串的名字之后,白洋吸了下鼻子:“唐誉……”
“什么?他?”屈向北都快把体院的人名念完了,愣是没想到唐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