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 第75章

作者:秦三见 标签: 近代现代

都处理完,汤秽出门赶集去了。

三月底到现在,八个月过去了。

汤秽有时候会觉得很恍惚,在城里跟索宥桉相处的那段时间好像就是一场模糊不清的梦,甚至那个人都没来过他们村里,也不曾在他家借住过。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他平静地过着自己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只是因为每天都是一个人,难免会有些走神的时候。

在那些走神时刻里,他会想起索宥桉,会一遍一遍地把两人从相识到最后决裂的画面重新捋顺,放电影一样。

但因为人的记忆不是真的电影放映机,时常会落下一些细节,时常又会想到一些新的细节。

汤秽觉得自己成了反刍动物,一遍一遍地咀嚼着那些已经成了往事的记忆。

他发现自己好像靠着这么点回忆在消耗自己无聊的生活——他确实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认识索宥桉以前无欲无求的状态了。

这八个月来,汤秽好几次想再离开家,去给索宥桉道个歉,当着对方的面好好解释一下那莫名其妙的呕吐。

可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欲望,想着对于索宥桉来说,自己再不出现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呕吐这件事在汤秽心里始终是个结,他解不开,也忘不掉,某次帮村长去县城办事,找了个诊所,看了看病。

也不知道那小诊所的大夫医术究竟有几分是真材实料,不过他告诉汤秽,没什么事儿,有时候有些人情绪太过紧张激动就是会引发呕吐的。

“不用管,不用治,你就多放松就行了。”

大夫是这么说的,可汤秽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有时候他也会幻想,在脑子里用橡皮擦把呕吐的情节擦掉,重新编撰新的剧情。

那些剧情,很多次十分冒犯地钻进了他的梦里,让他醒来时还怅然若失。

汤秽挑着担子来赶集,找了个风小的地方开始卖鸡蛋和鸭蛋。

天上又飘起雪花,一切都跟一年前他遇见索宥桉那天很像。

只是,再像也不一样。

今天汤秽生意很不错,天黑前就卖得差不多了,筐里就剩下十来个鸭蛋,起了风,有点冷了,他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鸭蛋怎么卖?”

正弯腰收拾东西,头顶突然传来个声音。

这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可听得汤秽动作一顿,猛地抬起了头。

“你咋在这儿呢?”汤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接着十分夸张地揉了揉眼睛,凑得更近了。

索宥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和刚刚一样的语气重复道:“鸭蛋怎么卖?”

他冷眼看着汤秽,就好像对方只是个卖鸭蛋的陌生人。

“你要鸭蛋?那都给你拿去吧。”汤秽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扯过个塑料袋,往里捡鸭蛋。

他咋来了呢?

会是因为我吗?

汤秽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太自作多情了,可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人又怎么可能来这里?

“多少钱?”索宥桉接过鸭蛋。

“不要你钱。”汤秽直勾勾地看着他。

索宥桉终于正眼瞧了瞧面前的人,笑了:“无功不受禄,我白要你鸭蛋干嘛?”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元,直接丢进了筐里。

“不用找了。”索宥桉转头就走,然后被汤秽抓住了手腕。

汤秽的手冰凉冰凉的,像是在风雪里走了十年那么久。

那凉意透过索宥桉温热的肌肤蔓延到了他的血管深处,滚烫的血都跟着低了几度。

索宥桉扭头看他:“有事吗?”

“俺对不起你。”汤秽说,“俺看了大夫,大夫说俺吐了是因为太紧张。”

索宥桉喉结抖了抖,没说话。

“俺不觉得恶心,俺也没想羞辱你。”汤秽十分诚恳地说,“俺一直都想跟你道歉的。”

索宥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推开了汤秽抓着他的那只手。

“知道了。”索宥桉平静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走进了满天大雪中。

第95章

索宥桉拎着那一袋子鸭蛋回到小宾馆的时候,老杨的外卖也刚到。

“你真不吃?”老杨说,“看着还挺有食欲的。”

他看向进门的人:“手里拎的啥?”

他过去,伸手接索宥桉那一塑料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却没想到,他家那从来连包都不自己拿的大少爷竟然躲开了,不让他碰。

什么宝贝东西这么不得了?

老杨好奇地往袋子里瞅:“你买这么多鸭蛋干嘛?生得熟的?咋吃啊?”

话刚问完,抬头一看,他家少爷面色潮红,紧紧抿着嘴,像是被人煮了。

“什么情况啊?”老杨紧张了,“你刚才出去干嘛了?”

索宥桉终于回了魂,一字一顿地跟老杨说:“我遇着汤秽了。”

俗话说得好,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个魔咒。

汤秽这个名字对于索宥桉来说就是这样的。

过去的这八个月,除了楚商羽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再没别人当着索宥桉的面提起,不敢说,说了怕发神经。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即便不提,这名字的主人也始终在他心里荡着秋千,荡得索宥桉心神不宁的。

“啊……”老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来这里,美其名曰“采风”——对,索大艺术家又没灵感了,又来采风了。

不过大家也都清楚,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风可采,就算真的要采风,也不一定非要来这里。

索宥桉坚定不移地说出这个小乡镇的名字时,老杨就知道,他忍不住了,跟汤秽重新见面只是迟早的事。

两人来这里已经五天了,索宥桉每天在外面寻寻觅觅,快把这一亩三分地的人都认熟了,今天总算是等来了要等的人。

“那啥,”老杨十分真诚地说,“恭喜啊。”

索宥桉疑惑:“恭喜什么?有什么可恭喜的?我跟他又不熟。”

说着不熟,但天天出去转悠,就为了跟人家“偶遇”。

今天终于“偶遇”到了,躲在犄角旮旯偷看人家卖蛋,下了大雪,发现汤秽那蛋还没卖完,直接包圆就为了让对方早点回家。

一片苦心啊!

老杨都要感动了。

有时候老杨真的觉得还挺遗憾的,人汤秽笔直笔直的直男,看起来也不太有掰弯的可能,他家少爷要不是男的就好了,这要是个姑娘,俩人直接登记不带有任何人反对的。

真是可惜了。

他用这种遗憾的眼神看着索宥桉,把拎着鸭蛋的人看得毛毛的:“你看我干嘛?”

索宥桉欲盖弥彰:“我认真的,见着他就烦。”

“哦。”老杨说,“那咱回啊?”

“回什么?回哪儿去?”索宥桉急了,“我采风才刚开始,要走你就自己走!”

老杨憋着笑,回去吃自己的外卖了:“你不走我也不走,明儿集市开了我也去逛逛,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不想小汤我还想他呢。”

索宥桉没吭声,拎着鸭蛋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乡镇的小宾馆,环境脏乱差。要不是为了见见汤秽,索宥桉死都不会住在这里。

现在人见到了,都挺好的,似乎比之前瘦了点,但也再没别的不同了。

索宥桉放下鸭蛋,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终于在半个小时后起身,再次走出了宾馆的大门。

有时候,人跟人的关系脆弱得就像刚入冬时小水洼上面结起来的薄冰,以为可以轻而易举踏过去,但实际上脚尖刚沾地那薄冰就裂了,底下冰凉的水瞬间浸湿鞋底,冷得你直打寒颤。

索宥桉以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直到遇见了汤秽。

当初汤秽从他家离开,他也没想到两人会断联得这么彻底,那人的一走了之让他明白,人家对他确实是没什么感情的。

在这样的否定中他度过了自怨自艾的八个月,直到此刻,他推开小宾馆的玻璃门,正准备走进风雪里,却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吃着冒着热气的烤玉米。

索宥桉怔怔地看着他,汤秽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出来,就着风和雪,把一块五一个的烤玉米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不怕吃一肚子风,回去肚子疼?”索宥桉并不是个有定力的人,他很快就绷不住开了口。

汤秽愣了一下,之后猛地转过头来。

“哎呀!你真出来了?”他又惊又喜,起身的时候差点掉了手里的玉米。

“你知道我会出来?”输人不输阵——这是索宥桉现在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在跟汤秽说话的时候,索宥桉心已经跳得像刚跑完奥运会,面上却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装货样。

“俺哪知道。俺就是怕……”说一半,汤秽不说了。

“怕什么?”

汤秽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开口。

索宥桉等着,他很好奇汤秽为什么会在他住的小宾馆门口等着——应该确实是在等他。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跟踪我?”

“没有。俺都往家走了,走一半又回来的。没跟踪你。”

根本不需要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