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宁珏:“……”
他一口气憋得出不来,怒冲冲给宋烁倒了杯水:“你不会多喝点水,稀释一下吗?”然后重重踏步回了房间。
工作自然是没有辞的,仍在继续。每天早八晚十,累得宁珏腰酸背痛。不过之后宋烁再来点奶茶,宁珏都不再走后门多添小料了,力图原滋原味,因而也没有再被宋烁挑剔。
六月末,逐渐快到高考查分的时间。
宁珏的心情变得沉重,一种比站班一天还要辛苦的沉重。上班半个月以来,同事之间也彼此知根知底了。茶饮师小孟劝慰宁珏:“没事的,放平心态。成则大学生,败则长期工嘛。”
宁珏苦着脸,又长长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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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明天出成绩,这么庄严的事情,你不请个假,在家里查个成绩吗?”
请假的话,全勤奖就会泡汤。不可不可。况且宋烁也有考试,不在家,倒不如在奶茶店,还热热闹闹的有人陪。
因而这日,宁珏仍是留在奶茶店。但显然心不在焉的,顾客点芋泥波波奶茶,宁珏出品波霸奶茶,顾客点茉莉绿茶,宁珏出品牛乳茶。
得亏顾客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好说话,重做后便走了。
“你好好坐着吧,”小孟将宁珏按到一旁塑料椅上,“还有十分钟就查成绩了,等你查完再工作吧,我已经没肚子喝奶茶了。”
作废的奶茶,基本都进了小孟的肚子,撑得他午饭都没有胃口。
于是宁珏坐在一旁,开始端坐等待成绩出炉。
还有十分钟。这段时间里,宁珏捏着手机,可以清楚听见自己心脏突突跳动的声音,冷汗涔涔,头脑中走马灯般想起许多片段。
想起第一天入学,周围哄闹,只有自己寂静的角落,以及老师点名批评,问宁珏为什么这样笨的斥责。最后想起方紫阳、潮湿的厕所隔间、传到自己座位最后一本破烂的习题册。
即便已经来到A市,对于宁珏而言,过去在西雅的一年仍是充斥恐惧、不安、压迫,如同蒙在塑料膜下,毫无透气的可能,以至于仅仅回想,在六月末,宁珏仍会手脚发冷,心神不定。
终于,时针走到整点,可以登入查分网站。
宁珏依此输入准考证号、身份证号、验证码,在页面显现的一瞬间,手指猛地扣了上去,胸膛起伏,过了很久,才慢慢张开手指。
正在往奶茶杯里舀珍珠的小孟,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嚎叫,吓得手一抖,一整勺珍珠都倒了进去。不等回头,腰部一紧,是宁珏抱住小孟号啕大哭,说着“我成功了”,说“我、我不用再来一年了”,又说“我真的要吓死了”。
·
“平时没见你胆这么小。”
金澄饭店内,圆桌上摆了五道肉菜,全都按宁珏的喜好点的,半点绿色都没有。
“其实我这是夸张手法!我已经有所预感,”宁珏两腮塞得满满的,面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神采飞扬,“复读一年,我是悬梁夜读、废寝忘食,能取得如此佳绩那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嘛!”
出成绩后,宁珏给父亲、钱阳都分享了好消息。钱阳一连发了十几条语音消息,又拨了视频电话兴奋道贺。宁齐也很高兴,说等忙完这段日子,会好好选一家升学宴的饭店。
只有宋烁的反应最平静。
“你这过了一本线多少分?”
宁珏忙着吃饭,抽空比了个数字。
“我要是考了这个分,”宋烁说,“我都——”
宁珏抬头,稍稍睁大了眼睛,停下了咀嚼,左边面颊鼓起,筷子还夹着半片冷吃牛肉。
宋烁说“算了”,低头看手机了。
很明显,他对宁珏的成绩并不满意。这太正常,一个一直名列年级前茅的名校学生,很难正眼瞧这份成绩单。连庆功宴都是宁珏要求后,宋烁勉为其难应下的。
他不怎么饿,只是点给宁珏吃,自己在一旁搜索学校历年档位线,备忘录列着志愿高校的顺序。
今年,志愿照样全权由宋烁填报,宁珏只当甩手掌柜。至于专业,宁珏也没什么特别中意,一切都听宋烁的。
出成绩的一周后,宋烁大致填报好了志愿,拿给宁珏过目。
“只有A市的学校吗?”宁珏问,“不填几所保底的学校吗?万一考不进……”
宋烁:“放心,进得了。”
宁珏拿不准这是他的主观意愿,还是客观分析的结论,沉默了会儿,仍是点点头,说“好吧。”
在志愿系统关闭的最后一天,宁珏做梦,梦见了录取失败,宋烁履行了他所说的“那再来一年”的承诺,将宁珏送到新的复读学校。
独自站在校门口时,宁珏看见天空漆黑如石油,不停有黏稠滴答,又像是一张血盆大口。走进班级的那一刻,宁珏吓醒了,大口喘息。缓了一会儿后,宁珏突然爬起,用衣服盖过摄像头,打开手机,在后续志愿中悄悄填报了几所他市的院校。
宁珏仍然希望同宋烁在一所城市,一同生活,这个想法从来没有改变。但如果真的没有录取到A市的院校——宁珏想,即便背负懦弱、失信、不勇敢的坏名声,他也决不能再来一次了。
如果宋烁仍是强求,那宁珏可以跑得远远的,跑到宋烁找不到的地方,等大学毕了业,尘埃落定,再去同宋烁道歉。
第35章
事实证明,宁珏确实不用保底。
录取结果很快出来了,宁珏录取到了A科大,并且是较为不错的机械工程专业。七月下旬,录取通知书寄到蓝湾里,升学宴也在筹备之中了。
这下阴云是彻底清除了,宁珏十分得意,来向宋烁显摆:“怎么样,我厉害吗?快说,我厉害吗?”
宋烁似笑非笑望着宁珏:“当时谁填报志愿的时候不信我,觉得自己得填几所保底的院校的?”
宁珏稍显心虚:“我这不是怕万一。”
“我说你能考上,就是能,你又不笨。”
毕竟这是宋烁翻了一周的志愿填报指南,以及综合分析历年录取档位线的结果,不存在万一。见宁珏得意,宋烁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升学宴什么时候?”
“下周四,”宁珏问,“哥,你去吗?”
“我去不了,最近直播排得很满——记得带录取通知书回来,”宋烁打开手机,“帮你订高铁还是飞机票?”
宁珏选了前者,毕竟只跟过宋烁坐过一回飞机,并不熟悉流程。
其实他大致能猜到宋烁不肯回家的原因,估计仍是因为母亲。过于强势的母亲,与不善表达的宋烁之间的沟渠,无法凭借三言两语填补分歧。虽然没有再明面上争吵,但也没有契机完全和好,只能维持现状。
“早点回来,别忘了戴手表。”
宁珏回神,敬礼:“好的长官!”
周四,宁珏坐上回昭宁市的高铁。
升学宴定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金碧辉煌,满堂明净。钱阳也以亲友的身份参加了好友的升学宴,与有荣焉,端坐着只等上菜了。意料之中的是,前来参宴的宋雅兰没有见到宋烁,面露失望,像再度历经除夕夜的冷清。
这是宁齐擅长的交际场合,他与旁人敬酒抽烟,热闹非凡,而宋雅兰端着茶杯,独自坐到空席。宁珏望了会儿,拍了拍吃得正高兴的钱阳:“你先吃,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钱阳嘴巴忙得没空说话,抽空点点头。
宁珏起身,坐到了宋雅兰的身边。见有人来,宋雅兰勉强打起精神,同宁珏道喜,将自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宁珏:“这回考得挺好的,进了大学也不要松懈,好好努力。”
“没问题!您最近过得怎么样?”宁珏坐在她的身边,“工作忙吗?”
“工作倒是不忙,你爸爸替我分担了许多,我天天和心理咨询师聊天,闲得要命,”宋雅兰无意识伸手拨头发,佯装随口说,“……小珏,你哥哥最近在干什么?”
宁珏正为此来的,他打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张A大布告栏的照片,上放奖学金获得者的荣誉榜——是先前宋烁领他逛校园时,宁珏拍下来的。
左边第三个就是宋烁。穿着白色衬衣,同旁人一样的蓝色背景,但连头发都没有好好打理,并不上心,耳旁别出一小缕头发,嘴角平直,眼睛如同浸在冷水底的圆石,颜色很浓,五官沉锐,在一堆照片中好看得尤为明显。
宋雅兰看得认真:“小烁拿了奖学金?”
“对!他现在很厉害的,成绩名列前茅呢。”
宋雅兰点点头,声音几不可闻,说“挺好”。手指不停将那张照片放大、缩小,又问宁珏:“还有其他照片吗?”
宁珏诚实摇头:“……没有了,我不大拍人。”即便是未来的知名摄影师,也会有不足之处。
“那以后如果还有小烁的照片,还能再拿给我看看吗?”
或许因为宋雅兰握着他的手,又或许是温柔的语气,让宁珏似乎短暂成为拥有母亲的孩子,他下意识点点头,说“好”,答应之后会多拍。
升学宴结束后,宁珏没有搭乘宁齐的车离开,而是同钱阳一起散步。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甚是想念。钱阳问:“还有半个月假期,你打算干什么?”
“在家吧。”毕竟奶茶店的工作已经辞了,暂时无事可做。
“去不去山里露营?”
“什么?”
“我和我一个舍友,打算趁放假前去爬山露营,大概去两天左右,”钱阳撞了下宁珏的肩膀,“一块去吧!一直在家,你不嫌无聊吗?”
宁珏很是新奇:“露营能干什么?”
“早起看日出、烧烤、玩桌游。晚上咱们可以睡在帐篷里,山里多凉快,都不用开空调了。”
越听,宁珏的眼睛越亮,不假思索一口应下。怀揣着激动兴奋的心情,回到蓝湾里后,宁珏飞快收拾了背包。想着应该告知宁齐一声,没有在房间找到,见卫生间亮灯,于是走近:“爸爸!”
里面却有两人。是赵誉助理,他的手里拿着柄电动剃须刀,顶端还沾有泡沫,闻声冲宁珏笑笑,宁齐转过身来:“怎么了?”
宁珏感到奇怪:“叔你还没走呢?”
“我来借卫生间刮下胡须,”赵誉笑笑,“你要用吗?”
原来如此,宁珏摆摆手,说“不用”,又看向宁齐,“爸!我明天想出门和朋友玩一趟。”
“可以。用我给你点钱吗?”
“不用啦,”宁珏摆摆手,“我很快回来。”
“好,路上注意安全。”
临睡前,宁珏取下了手表,想来山中路不平,万一磕碰坏了,难免又招宋烁的训斥,于是次日出发前,将手表放在了家中。
七点宁珏准时抵达集合地点。舍友名叫韩铭,小麦肤色,逢人就笑,很好相处的性格。他们租了辆越野车,开往郊区的云屏山。
十点来钟到了地方。韩铭是露营的老手,卸下背包,熟练地撑起帐篷支架:“包里有防潮垫和睡袋,你们拿出来收拾一下。”
宁珏连忙帮忙,等到收拾齐整,已经是正午。钱阳摆上烧烤架,从包里拿出一大包新鲜牛羊肉,外加木签。宁珏在河流洗干净手,蹲在一旁串肉。
韩铭:“等会儿第一串肉得给我,我忙里忙外的。”
“都给你都成,”钱阳说,“我领着孩子钻木取火吃野菜。”
宁珏傻笑两声,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我是孩子?我要当爸爸。”
钱阳:“真冒昧!你好歹尊称我一声‘父亲’。”
威武强壮的准大学生宁珏,为争夺自己的地位挠向钱阳的嘎吱窝,钱阳又不小心倒到韩铭怀里,一时乱成一遭。在这样的混乱中,宁珏听见了手机铃声,是宋烁打来的。他连忙起身,到一旁接听。
“升学宴办完了吧,”宋烁问,“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宁珏:“可能得过几天,我爸……想让我在家呆两天。”
宋烁没多说什么:“手表戴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