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只是直播一小时,”宋烁自知理亏,“没大影响。”他也没想到一向睡眠质量极佳的宁珏会半夜突醒,抓个正着。
“你一小时,他一小时,我一小时,日子还过不过了?”宁珏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审视宋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1!没有1,后面再多0也没有用,知道吗?”
他强行将宋烁拖入被窝,掖得严严实实:“睡觉。”
但次日,宋烁仍坚持直播。宁珏挡在电脑前,试图阻拦。
“祖宗,不能一点都不播,”宋烁无奈,“不播我吃什么?”
宁珏打开手机:“我这儿还有一点钱,你等我转给你。”
那点钱够干什么。宋烁嗓子疼,不想同他辩论,手仍按在鼠标与键盘上:“一个小时,不会多一分钟,行不行?”
直播工作有很强的惯性,一旦中止,观众会迅速流失。宁珏也知晓这一道理,只能悻悻让开,退而求其次坐在一旁监工,负责掐准时间:“那我看着你,最多一小时。”
宋烁打开直播软件与游戏。弹幕瞬间涌出,如流水不止,让人眼花缭乱。
“感冒了,只播一小时,”宋烁哑声说,“得少说话,过几天再照常直播。”
弹幕在问“怎么感冒了”,又说“主播多休息”,倒是一片平和气氛。不过有一小部分弹幕格格不入,说“没事,主播不说话更有利于敌方心情平和”、“才封印嘴巴一小时,还是病轻了”,也很快淹没在游戏开局后的战况里了。
宁珏看了会儿,但由于不会moba,一时看得昏昏欲睡。
忽然一声咔哒,是宋烁嗓子干痒,想拿水杯喝水时,胳膊碰到了电脑,直播页面摇晃,尽管宋烁眼疾手快扶正了,摄像头仍是不小心照到了一旁的宁珏。
【旁边怎么还有人?】
【我靠!我认出来了,是那回直播的弟弟!】
【新人不用担心,老人也不太认识这位弟弟,大家一律平等。】
【副主播就在后台,让我们把他请出来!】
【主播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让弟弟代播一下?】
这条弹幕一出,底下一众支持的声音。宋烁看到后,明显顿了下,思索片刻后,忽然似笑非笑地问宁珏:“你想打游戏吗?”
“打游戏?”宁珏茫然,“我只会玩消消乐和贪吃蛇。”
“够用,差不多难度,”宋烁问,“试试吗?你来玩,正好我休息。”
这句话顿时激发了小宁助理的责任心,况且难度不高,想来可以胜任。宁珏义无反顾站起身来,浑身升起光芒:“好,我来吧!”
宋烁隐藏直播弹幕列表,让出坐着的位置:“我可以在旁边教你,来,副主播。”这个称呼说出来,宋烁自己都笑了声。
宁珏坐到电脑前,同直播页面中的自己大眼对小眼。宋烁已经创好新号,坐在旁边尽兴讲解。只是嗓子发疼,说得很言简意赅:“现在是新手指引,讲基本操作的。这个游戏只需要打兵、打龙、杀人就行。”
宁珏有了信心:“这么简单?我已经会了!”
“是吗?”宋烁笑了笑,“这么聪明啊。”
可能因为鲜少从宋烁口中得到褒奖,宁珏一时大受鼓舞。过完新手教程中,第一局都是人机对局,但从未接触过此类游戏的宁珏并不清楚,在开局前过度紧张,唯恐自己操作太差,帮了倒忙。
他悄声问:“哥哥,现在有多少人在看直播?”
宋烁面不改色:“三个人。”
“……真的假的?”宁珏难以置信,“但是刚才那么多弹幕——”
“都是那三个人发的。”
“我之前看直播间人都很多。”
“我花钱找人刷的,大部分都是人机。”
宋烁的语气毫不迟疑,过于笃定,即便有种种不合理之处,宁珏仍迟疑着相信了,慢慢放松下来,开始对局。想象中的惨烈战况并未发生,宁珏居然大杀四方了,信心也随之快速增长,得意道:“你看,怎么样?”
宋烁托着下巴,比拇指,语气散漫:“厉害。”
“哈哈,一般,一般,”在拿到第15个人头时,宁珏已经开始畅想,他捣捣宋烁的手臂,“你说,我这样的能打职业吗?”
手机中的弹幕助手疯狂刷动,都在“哈哈哈哈”。宋烁握拳挡住嘴唇,笑得不明显,倒像在深沉思索:“可能……年龄不太行,职业选手都是十五六就开始打比赛了。”又揉了下他的头发,“可惜了,不然你肯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直播?”
“可能够呛,”宋烁话语含蓄,“你现在会的英雄太少,再练练吧。”
生不逢时。宁珏叹了口气,趁着手感火热,马上又开一局。
过程中,宋烁都会引导宁珏同观众聊天,比起自己直播已经轻松太多。两个长相出色的男生坐在那儿,加上宁珏又有点不自知的喜剧效果,一小时播下来,人数不减反增,礼物更是没停止过,这下彻底坐实了副主播的名号。
之后几天,都是宁珏代为直播。在最初的新手局后,开始步步艰难,又要分心说话,累得够呛,但也没提换回宋烁。
三四天后,宋烁身体完全痊愈,才替回宁珏。
“怎么样,还想直播吗?”宋烁说,“没看起来那么风光吧。”
本以为宁珏会打退堂鼓,拒绝都来不及,却听见他说“想”。
“不然你太辛苦了,”宁珏趴在床上,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你回头教教我吧,我可以多工作一点,这样你不会太忙,不容易生病。”
但其实无论宁珏回答什么,宋烁都不会同意。他已经踩过了这条路,知道日夜颠倒、剥夺时间的压力,以及面对质疑、辱骂的麻烦——他是必须接受,但宁珏不一样,他没有剥离家庭关系,有后路可走,不必同他吃一样的苦。
况且,宋烁将宁珏带在身边,是为了好好养着,如果反要宁珏吃苦,那他未免太没用了。
“你现在好好复习你的四级考试吧,别跟上学期一样424分。”
人的枯萎只在一瞬间。宁珏蔫着脑袋,老老实实做题了。
不过,虽然不能直播,但宁珏仍忙里抽闲找开学后的兼职,想稍稍减轻宋烁的负担。斜在沙发上看手机看得眼酸时,宁珏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抬眼,一看到电视屏幕,身体明显顿住了。
“李青序?”
是重播,画面中的人正是李青序,正出席善方药业的慈善晚会,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佩戴宝石胸针,显得贵气,站在集团董事长及夫人一旁。但看见左眼尾下一点小痣,宁珏才反应过来,这人好像并非李青序。
“是的,鸣玉是我和舒仪七年前捡到的孩子,当时鸣玉情况特殊,精神状态不佳,我们于心不忍,于是收留做了养子,今年终于不负所愿,找到了他的家人……”
宁珏大为吃惊,连忙去叫宋烁来看。还未走近,便听见卧室里传来的声音,是在打电话。
“你在那儿了?”
过了会儿,又说:“跳楼跑了?你怎么不干脆游过大西洋啊?这更便捷。”
“知道了,机票订单等会儿发你。”
见宋烁挂了电话,宁珏这才敲了两下门,探头:“你在跟谁说话?”
宋烁顿了下:“怎么了?”
“我在电视上,看见李青序的弟弟了,你快过来看看。”
结果领着宋烁到电视那儿一看,重播已经结束,在放广告了。宁珏只好口述,很好奇问宋烁:“电视上说,李鸣玉是七年前被善方药业收留的养子,那岂不是富二代,过得很好?我都没提李青序提起过。”
宋烁一下一下转着手机,像是没听见,并不回答。
不过谈及此,宁珏想起什么。他踌躇片刻,试探性开口:“那个,哥,我现在能不能加回李青序?”
宋烁抬眼,目光如同冷锐的刀片刮了过来。宁珏连忙解释:“不是求和,不是。毕竟我们都是一个宿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删除好友太尴尬了,而且万一以后选到一节公共课,还得一起完成小组作业……”
最后祭出杀手锏:“你难道不信我吗?”
闻言,宋烁微微怔了下,随后笑了起来,抱臂打量宁珏:“变聪明了?还会反将我一军了,弟弟。”
宁珏不好意思地笑了声,趁胜追击:“所以可以加回来吗?”
为了表明信任,不再起争执,宋烁也得同意。宁珏发送添加消息后,过了半天时间对面才通过,并发来一个“?”,明显困惑。宁珏已经找好借口,说是手误不小心删除,李青序回了句“好”。
但这也同样佐证,在这半个月里,李青序确实没有联系过宁珏。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宁珏发现自己竟然不怎么伤心,也是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对李青序可能并非喜欢,更像是逛超市时看到了漂亮玩偶,拥有会开心,丢了也会哭,但如果塞一个新的进来,或者有了别的乐事,又马上抛之脑后了。
毕竟先前同李青序分手的伤心,都不如同宋烁吵架后的伤心绵长深刻。
不过,这也说明,宁珏好像不完全明白喜欢的定义,所以总是在别人给出暗示后,才有所察觉,慢一拍动心。但暗示在多数情况下又别有所图,为了维系好意,宁珏只能付出更多,对方却又不为所动,这样的不对等,才让宁珏频频失败。
他纠结手指,忽然问宋烁:“我是不是真的很缺爱?”
“没有。”
“你之前说的。”
“我乱说的。”
宋烁又补充:“你只是眼光差。”伸手,不客气点着宁珏的脑门,将人戳得后退两步,“你说你非得喜欢男人干什么,没看见吗,世界上除了你也没几个正常的同性恋。”
宁珏一下被冠以全球唯一正常同性恋的殊荣,小声反驳:“哥,你这是以偏概全。”
剥夺正常大学生的恋爱资格,可能确实比较残忍。宋烁想了想,忽然伸手压住宁珏的头发,轻轻往后拎,迫使宁珏同自己对视:“你觉得我怎么样?弟弟。”
宁珏睁大眼,神情空白:“啊?”不自觉眼神闪躲,“……挺好的。你问这个干什——”
“既然挺好的,那好歹按我的标准找。少天天谈一些歪瓜裂枣、品行不端、牛鬼蛇神的东西,”宋烁松开手,眼神平静,“不然就别谈了,知道吗?”
宁珏这才松了口气,他险些以为宋烁灌错了药,发烧烧弯了性向。还好,还好。毕竟宁珏骨子里仍是好孩子,即便再想恋爱,也不会毫无道德地将目标定在兄长身上。他点点头,说:“好!”
三月初,高校开学。
宋烁将人送到校门口,之后分开。一想到即将见到自己莫名其妙开始与结束的初恋,虽然已经决定成为具有独立人格、从容不迫的新青年,宁珏仍是有点不安。
结果还未准备好,便在宿舍楼下碰到李青序。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宁珏没憋出从容的话,索性直接越过李青序,冲进了宿舍楼里,爆发出巨大潜力,提着行李箱直跨三楼,结果到宿舍才发现没带钥匙,顿时心生绝望,只能原地罚站,眼睁睁看着李青序走近。
“你怎么不进去?”
“……我没带钥匙。”
“啊,”李青序低头找包,“我带了,等一下。”
这十几秒里,宁珏只能观察李青序了。相较半个月之前,在医院捡到时的苍白病弱,这时明显面色好了许多,更有生机了,他们双方好像谁都没吃到失恋的苦头,形成滑稽的平衡。宁珏突然说:“我不打算再追你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我已经蜕变了,之后只会专心学习。”
门应声打开,李青序稍显茫然,随后点点头“哦”了声,随后想起什么,告诉宁珏:“那个,其实我已经恋爱了。”
宁珏提着的行李箱啪嗒坠地,他语气震惊:“脱单了?半个月前在我家,你明明还是单身!”
“也没有多久,”李青序摸摸鼻子,“所以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很赞同。”
新学期,新的打击。
不是余情未了,只是单纯震惊于有人可以在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便达成恋爱。这事对他人竟这样轻松?宁珏难免郁闷。见宁珏不说话,李青序多次悄然打量,忽然问:“你吃午饭吗?我给你点外卖吧。”
宁珏摆摆手:“我吃食堂。”
“晚饭呢?”李青序说,“附近新开了家西餐厅,有外送。”
在连续的示好中,宁珏终于发觉什么:“你为什么请客?”
李青序纠结手指,很难以启齿,声音如同蚊鸣,含混说了句什么。宁珏没有听清,李青序这才大声了点,原来在说“对不起”,又说“我包里有零食,都给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