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宋烁顿了下:“没见。”
“怎么会……我没有乱放,”宁珏到处翻着背包、行李箱,沙发也找了个遍,好像快哭了,“怎么会突然没了?”
房间里,外加身上,都寻不到项链的痕迹,宁珏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好像掉在沙滩椅上了,今天喝椰子水的时候还在的。”他重新穿上外套,“我去找找。”
然而手腕被一把攥住,宋烁:“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宁珏语气急切:“可是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了!没时间再回去了。而且你送我的戒指也在上——”
宋烁打断他的话:“那很重要吗?”
宁珏陡然定住了,话语也戛然而止,看向宋烁的眼神混着不可思议、伤心、不解:“……不重要吗?”
“不重要。”宋烁字字清楚,“既然是你粗心弄丢了,至少对你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之后松开了他,错开眼神,“好好呆着,我去洗澡。”
收拾毛巾衣物时,宁珏已经不再闹着出门。毕竟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又是深夜,一向胆小的宁珏是不敢贸然出门的。走进浴室时,宋烁放缓了语气:“好了,本来也不值什么钱,没必要惦记,早点睡觉。”
说罢,关门开始冲澡。水声阵阵里,没有再听见宁珏翻找行李的声音,理应冷静下来了。关停温水,换干净衣服时,宋烁却觉得外面静得过分了,心里无端冒出不祥的念头,他猛然拉开浴室的门,房间里已然空无一人。
凌晨,宁珏独自去找遗失的海螺项链了。
第65章
已经凌晨01:34分,夜里有风,刮得窗外的棕榈树摇晃。宋烁打开手机,定位程序里的光点正在匀速移动,接近白日去过的海滩。
嘟、嘟——
电话接通,另一头有失真的猎猎风声。宋烁强忍怒气:“现在回来。”
“我找到了就会回来的。”
“你知不知道危险?”宋烁厉声,“现在回来!”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忽然传来忙音,是宁珏主动结束了通话。宋烁盯着仍在固执移动的光点,深深吐了口气,倏地起身,拽过一旁的外套,大步走出酒店,打车去海滩。
然而上车没多久,定位程序上的光点突然消失了,只留地图崎岖的线条,电话也拨不通。一瞬间,巨大的恐慌没过宋烁,他只能机械刷新程序,手指无法自控地抖。
司机师傅说:“你大半夜来什么海边嘛?又有风,又涨潮的,多不安全了。前两天有一堆小孩,非得夜里赶海,溺水都没救回来。”
他碎碎念着,后排的乘客并不与他交流,只好放弃,转而哼着车载电台的音乐了。
车一停下,宋烁立马推开车门,大步跑向海滩。
目之所及之处空无一人,沙滩椅那儿也空空如也,只悬着一弯细瘦的、亮得如同沸腾的月亮,煮得海水不住翻涌。失去定位的宋烁,如同无头苍蝇,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软沙,徒劳找着宁珏的身影。
会不会出事了?
宁珏不通水性,如果被卷进海里,很难活下来了。
死亡。死亡。宋烁手脚发麻,除去水声、风声,整个海滩只有他的声音了,在一遍遍叫宁珏的名字。
终于,在走到海滩西区时,宋烁看见了宁珏的身影,一颗心骤然松落,然而下一秒,便看见宁珏正在一步步往海水的方向,步伐艰难地走着。
宋烁大步跑了过去,一把扯住宁珏的手。宁珏痛哼一声,这才回头:“哥?”
宋烁死死盯着他:“你干什么?”
“我去捡项链。”宁珏面色煞白,另一只手指着前面,“你看,丢在那儿了。”
顺着他的手指,宋烁看见海水短暂褪回后,埋在沙里的一点闪亮,弧度像是指环。但海水很快复卷,完全盖了过去。宋烁面无表情地扯着宁珏往回走:“回去。”
宁珏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完全被动地往岸边走,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哑:“你放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同时竭力挣扎着,但毫无作用,声音又逐渐弱了,哀哀的,“求求你,我想捡回来……”
宋烁不明白此时此刻,为什么宁珏仍分不清项链、指环与生命的价值孰轻孰重。脑中仍不停闪回宁珏往海里走的画面。水打湿裤脚,淹到脚踝。再晚来一步,毫无安全意识的宁珏会捡回项链,还是被海水卷走?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该锁起来的。
一点都不听话,只会乱跑,该锁起来的。
他置若罔闻,强行将宁珏拽到安全地带,随着距离渐远,宁珏挣动的力度也渐弱。到了光亮处,宋烁低头,这才突然看见宁珏正在流血的右手,以及滴答在沙滩上一串深红色圆痕。心脏一瞬间几乎停跳,宋烁倏地松手。
方才海边光线太暗,加上怒火中烧,这才全然没有发觉异样,一直抓着宁珏受伤的右手。宋烁问:“怎么弄的?”
宁珏低头,一言不发。
所幸不远处便是人民医院。挂了急诊后,医生对宁珏掌心处的伤口进行消毒,冲出混着沙砾以及玻璃渣的血水。
是方才在沙滩,宁珏拨开沙砾时,手掌不小心按到玻璃碎片的划伤。
涂药、缠绷带后,医生说:“伤口不深,这段时间记得手别碰水,如果之后出现红肿、渗液、发热再来复诊。也别用力,按时吃消炎药。”
宋烁一一记住,取了药品,回到酒店房间时已经两点半。
咔哒,房门合上。宋烁质问:“为什么乱跑?”
宁珏蹲在地面,开始用健康的左手收拾行李。
“你没有听见我问你吗?”
宁珏仍不作声,他一只手不便拉上行李箱,索性不管,爬到床上。能看到他缠着绷带的右手指缝里,还留有猩红的血渍。
宋烁坐到床边,强行去扳他的肩膀,宁珏却拼命后缩,身体蒙在被子里:“我不想说!”
“因为我不让你捡项链,还是因为你受伤了,我没发现。”
见宁珏置若罔闻,宋烁忽然起身,拿过一旁茶几上的水果刀。宁珏一时惊吓,本能后躲时,却见宋烁将刀刃攥在手里,语气平静:“公平了吗?”
宁珏头脑空白,惊恐抓住宋烁的手腕,不敢用力:“你快松开!”
宋烁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乱跑?”
宁珏快哭了:“我带了手机的。”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没有电了,”宁珏哀声,“你先松开,不要这样,好吗?”
是的,手机没电关机,也会导致植入的定位程序失效。宋烁慢慢松开刀刃,扔到一边:“为什么不听我的?”
他咄咄逼问着:“我没有告诉你吗?时间很晚了,晚上的海边有多危险,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数?如果我不去接你,手机没电,你准备怎么回来,你认识路吗,你——”
“可是项链丢了就没有了啊!”
宁珏突然情绪崩溃,眼泪不停冒了出来,话都说不利落,沙沙着:“你都已经不喜欢我了,以后也不会再送我了……”
宋烁手指反射性抽动了下。
他的目的达到了,即便再迟钝的宁珏,也可以从这段时间宋烁的冷淡、疏远、不近人情中,明白宋烁不爱他了,自己完全失去了特殊性。他所占据的项链,淹没在海水泥沙里,很难再复现了。
但难道这个项链对于宋烁而言,真的只具有金钱价值,所以丢失也不必找回吗?不是的。黄厝海滩边的亲吻是真的,心动是真的,只是那时宁珏的惊慌失措、茫然、躲闪也是真的,知晓真相的宋烁也已经明白,那条项链并非恋爱的纪念物,而是宋烁自作多情的愚蠢证据。
所以他说不重要。他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重视,他筑起层层壁垒,不表现关心、不心跳剧烈、不亲密,不要让不被喜欢的宋烁显得太可怜了。
但宋烁也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挑明全部真相,让宁珏不必辛苦演戏?为什么任由办公桌上的纸条叠罗成山?为什么不拉黑宁珏的电话、微信?为什么出差的这几天,要半夜偷偷抱着宁珏,才能睡个好觉?
宁珏有很多朋友,有平凡但平坦的未来,不一定非要依靠宋烁,但宋烁只有宁珏。他的弟弟,他的恋人,他的小狗。
所以,宋烁应该知道,在这场虚无缥缈、摇摇欲坠的恋爱关系里,谁才是那个自欺欺人,维护虚假表象的胆小鬼。
“没有。”
宋烁慢慢抬起了手,指腹贴着他的眼尾,轻轻揩拭,但忘记手受伤了,害得血弄脏了宁珏。声音艰难挤出,艰涩地说:“……没有不喜欢。”
宁珏冒着眼泪,抽泣着:“就是有的。你都不要项链了,不亲我了,不说‘喜欢我’了,也不抱我了。”
他问:“我们是分手了吗?”
宁珏是很矛盾的。他的表象是天真、纯白、顺从,内里却是得寸进尺、索取与占据。
明明说“不喜欢”,却表现得如此珍重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件礼物。说厌恶与宋烁的亲密,却又必须抱着宋烁。他只是惯性依赖哥哥,需要哥哥,却给宋烁营造被爱与被需要的假象,在患得患失中摇摆不定。
但宁珏覆盖他的手,血液沾湿他的绷带,如同共享伤口,也共享疼痛。
宋烁突然卸掉力气。
——算了。
他抚着宁珏的面颊,慢慢靠近,贴上他的嘴唇。柔软的,附着着海水的温度,不算温热。
算了,宋烁想,我不要宁珏的爱了。
只要留在身边,他们的一辈子未尝不算相爱。
“以后会再买的,”宋烁说,“没有分手。”
宁珏红着眼睛:“……真的吗?但厦门太远了。”
“再远都会买给你。”
宁珏终于破涕为笑,点头说“好”。之后,宋烁打电话问前台要了紧急药品,两人在客厅处理宋烁伤口。每人贡献一只健全的手,艰难涂着碘伏。
伤的右手,掌心新旧伤痕叠加。旧的是幼年,新的是眼下。宁珏说:“你的手也太多灾多难了,真是。”
“不怎么疼。”
“你攥鞭炮的时候也不疼,”宁珏嘀咕着,“你是无敌金刚。”
他故意说俏皮话,活跃气氛,但宋烁没笑,只是垂眼注视着宁珏的眼睛。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已经是半夜三点,终于得以睡觉。找了半宿的海螺,情绪过度起伏的宁珏,如今眼皮打架,已经困得支不起精神,很快睡着。
这一夜拢共也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次日早晨,宁珏困得要死,连刷牙都是宋烁挤好牙膏,塞进他的嘴里。他突然想起什么,清醒过来,惊恐说:“我忘记买机票了!”
“我给你买了,”宋烁正在扣行李箱,“快点收拾。”
宁珏骤然松了口气,吐掉泡沫,又很委婉问:“那会不会有人不能和大家坐在一起呢?”
“都是头等舱的。”
宁珏又喜笑颜开了。
几人打车前往机场的路上,都注意到了两人如同对称的伤口。
于嘉v面色惨白:“你们昨晚打起来了?!”
他指指宋烁,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他打得过你吗,你就打!你这是家暴,你你你——”
“没有,没有,”宁珏急忙解释,“我们只是、那个,嗯……我们不小心。”更加欲盖弥彰了。
宋烁接过话茬,语气平静:“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宁珏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池浩迷茫:“什么水果还得两个人切——”
唐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努力使眼色,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后排的二人,宁珏正在附耳,指着车窗外的洒水车咕哝说着什么,而宋烁虽没什么表情,但头稍稍左倾,是在仔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