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你们到哪一步了?”宋烁自言自语般:“既然已经收了礼物,差不多也该互通心意了吧?”他看向宁珏,近乎残忍地发问。
今晚所有的幸福、好运的泡泡,突然全部破灭了。原来泡沫里装的是灰色的水泥,劈头盖脸蒙住宁珏。耳朵嗡的一声,宁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觉得……觉得我出轨了吗?”
这两个字仅仅是说出口,都在烫着喉管、舌尖、嘴唇,以至于声音发抖。
他看着客厅的灯光、沙发旁静立的行李箱,脑中浮现出另一个更荒唐的猜想:“所以,你今晚是专门来捉奸的吗?”
从宋烁的沉默里,宁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好不可思议,好荒诞,宁珏眼眶发红,声音不自觉发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们只是一起玩,吃了个饭,你同意了的,而且、而且……”怎么为莫须有的事情辩解?况且,宁珏现在脑袋混乱一片,完全组织不好语言。
宋烁语气冷漠:“你难道不喜欢方名吗?”
宁珏终于无法忍受,大喊:“他是我的舍友!”
宋烁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你之前喜欢的不是舍友吗?”
宋烁轻蔑的眼神,像是隔空打了他一拳,宁珏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变得煞白,忍不住后退了步。一时间只能听见肺部鼓动的急促呼吸,心脏被一只手攥紧了,四分五裂。脖颈处挂着的相机也骤然变得千万斤重,压得宁珏喘不过气来。他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该辩解什么。
忽然,宁珏解开挂在脖颈处的相机,松开手指,直直砸到地面。他抬头看向宋烁,眼眶滚下一粒豆大的泪水,说:“那我不要了。”
第70章
咔嚓——
相机镜头碎裂的声音像按下快门,将画面全部定格,宋烁僵在原处,不合时宜地想:原来眼泪掉到地上会这么响。
还未再开口,宁珏已经越过宋烁,摔门进了主卧,客厅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宋烁一个人的呼吸声,他盯着溅到脚边的玻璃碎片,过了会儿才起身走向主卧。
门没锁,也锁不了,在宁珏入住前,宋烁就卸掉了所有房间的门锁,并且告诉宁珏,这是上任租客耍酒疯时破坏的。宁珏没有怀疑,也没有问宋烁为什么不修,可能觉得宋烁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当时宋烁还没有爱宁珏,但已经学会了欺骗。
房间里,宁珏背身缩在床上,肩膀细微耸动着,站在床边的宋烁,能清楚看到宁珏冒泪的眼睛,哭得脸颊、脖颈都是泛红的,但声音很弱,好像快喘不上气。
方才牙尖嘴利的宋烁,此刻张了张嘴,却如同丧失语言能力,好半天才出声:“哭什么?”
宁珏不应声,宋烁伸手握住了宁珏的肩膀,想扳正姿势,让他至少看着自己说话,但却被拍开,宁珏声音带着哭腔:“别动我!”
宋烁的手僵在空中,缓慢收回。他试图为自己补充证据,以证明宁珏摔砸相机是不理智的行为:“……我不该怀疑你吗?你答应我早点回家,但你看现在几点了?”
宁珏仍然不说话,只用手背抹眼睛。
“而且,”宋烁停了下,才说,“你不觉得你有点冲动吗?我也没让你非得摔了相机,你——”
“但我不想让你伤心啊!”
宁珏突然崩溃,声音又很快弱下来,带着很重的哭腔:“我能怎么办?”他哽咽着,“你不信我,我有什么办法……”
宋烁短暂怔愣,手指抽动了下,但面上仍是强装镇定。他意识到,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或许会走向不可逆的失控,于是想中止这段对话,抽了张纸巾,在擦到宁珏的面颊时再度被推开了。
宋烁攥着那张纸巾,有点无措,像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指节泛白,正想再说什么时,突然,宁珏爬起身来,他跪坐在床上,低头,抖着手翻着外套,终于,在侧兜里找到一张硬卡片。
“你看!”宁珏情绪激动,递到宋烁面前。
一张红色卡片,上面书着“免单券”的三个烫金字。方才在气头上,宁珏完全忘记自己拥有证据,如今沉冤得雪,他一时连哭都忘记了,抽抽鼻子:“不是方名送的,是我自己买的!”
他红着眼睛,抓住宋烁的手:“你要给我道歉。”
宋烁神色僵硬,过了会儿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拨下宁珏的手指,不正视他的眼睛:“好了,很晚了,你该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顿了下,又说,“我今晚会睡在沙发。”
宁珏怔住,没有料想到他如此冷漠的回应,眼神近乎伤心欲绝,在宋烁即将关门离开时大声说:“我讨厌你!”
咔哒——房门合上。“我讨厌”三个字被扔在屋外,“你”被卡截屋内,两厢孤零零的。
宋烁低着头,头发的阴影遮住大半神色,他握着门把手,金属的冰冷温度顺着指腹,流到四肢百骸,以至于坐到沙发上时,他都无法思考,只是盯着地面的镜头碎玻璃出神。
我讨厌你。
这四个字拉长扯高,轰鸣而立体地不断回响,仿佛字字敲着神经,几乎成了长线般的尖叫,锐利地刺着耳膜。宋烁无意识掐着指腹,忽然想,我搞砸了。
这晚的争执中,一向笨拙的宁珏突然开窍,聪明地命中许多猜想。比如宋烁的出差是假的,捉奸的心思是真的。
从下午开始,宋烁的车就没有离开过校门口,藏在很隐蔽的角落,看着他们一同走出校门,进入商场。
商场内部太过空旷,被发现的风险极高,于是宋烁只是等在门口,九点,定位程序里的光点位移到商场门口,宋烁看见两人一同出来,进入街边的相机门店。
隔着一扇玻璃门,在彩灯的折射下,宋烁无法看清商店全貌,只知道宁珏再出来时,脖颈处已经挂了新的相机,他很快乐地抱了下方名,笑容灿烂。
之后,宋烁的车不远不近跟在四处拍景的宁珏身后,直到十点半,宁珏折返回家,宋烁也不再尾随。
但这是板上钉钉,可以直接定宁珏罪的证据吗?
不是——两人没有越界的,暧昧的举动,充其量只有一个拥抱可以勉强称为过分。
但宋烁常常想起,教室里宁珏对方名全然信任的倾诉、微信消息里关于亲密关系的探讨,进而不可控地联想,那天自己喝醉,对宁珏做出过分举动后,宁珏事后会不会对方名抱怨,对宋烁加以更多、不那么悦耳的定语。
这才是支撑宋烁猜想的证据。
但宋烁说不了。
所以宋烁质问的最初目的,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让宁珏对自己的错误有所察觉,进而维护好这段恋爱关系。毕竟在他们之间,出轨、变心是一道不可解答的伪命题,只能寄希望于宁珏泛滥的责任心,既然答应恋爱,就要为此负责。
但真正走到这一步时,却像是刀片再度割开情绪沉甸甸的皮袋,所有刻薄、伤人的字眼争先恐后地涌出。
最后宋烁得到了什么?
一地的相机残骸,哭湿的枕头,以及一句我讨厌你。
这段时间,宁珏每天都会履行恋爱的义务,主动说“我喜欢你”,再亲一下,虽然只是照本宣科,复刻之前宋烁教他的内容,但也营造出甜蜜的、近乎真实的恋爱氛围。
宋烁也会早起十五分钟,提前理好衣服,梳子蘸水,刻意打理好每一缕看似随意的发丝,等待宁珏起床后的表白。下班回家记得买抹茶白玉卷,平日虽然用外卖充当自己的饭菜,但也有在等待时间里好好观摩视频教程,前两天还煎出了一个完美的、焦脆的鸡蛋。只是铺在外卖饭菜里,显得不那么出彩而已。
长此以往,相信不用多久,宁珏会慢慢爱上宋烁,幻觉也会成真。
但无疑,在宁珏说出“我讨厌你”时,宋烁前功尽弃了。
他终于发现,自己做不到无私地爱宁珏。他的爱是有重重限定条件的、不那么坦诚、带有欺瞒性质的爱,尖刃向外,所以才让宁珏伤心。
宋烁感到焦躁,手指无意识刮着掌心的疤痕。
但一切尚可挽回,他突然想——给宁珏想要的,去道歉,去说好话,像从前那样好好表现,那么就都不算迟。
·
这晚,宋烁没有睡。幸好他还年轻,只是眼里有红血丝,不至于颓丧,只需要简单拾掇。他早早出门,去附近的早点铺打粥,买叉烧包,并做好伪装工作。
这是前几天宁珏提到的菜单之一,但一直等到十点,饭都冷透了,也没有听见主卧的动静。
宋烁推开房门,看见宁珏仍在睡觉,脸上留有干涸的泪痕,嘴唇干燥,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呼吸绵长。可能哭到很晚,所以睡得很沉,没有半分醒的迹象。
床的另外半侧空着,宁珏蜷在自己常睡的内侧位置,像是专门为宋烁留的,如果躺下,可以正正好抱住宁珏。
宋烁解开他的衣服,换了身干净睡衣,全程动作很轻。停了几秒,又取出抽屉里的项圈,扣在宁珏的脖颈处,之后回到客厅。
快十二点时,主卧才传来声响。宁珏像个小牛犊一样气势汹汹地冲出门时,宋烁也正好走到门口。
猛一拉开门,可能没有想到这么近,宁珏小惊地后退了步。宋烁背出昨晚打的腹稿:“对不起。”
“昨天是出差行程临时取消了,不是故意骗你,我也……不该怀疑你,相机我会买新的赔你,”宋烁并不正视他的眼睛,稍稍错开,“能原谅我吗?”
宁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能也很难明白,昨晚又哭又闹都没有得到的道歉,为什么今天便毫不费力地得到了?但他很快想起什么,问:“可是你为什么怀疑我喜欢方名?”又说,“我都可以解释。”
宋烁重复:“我没有怀疑了。”
“你有,”宁珏指着自己脖颈间的皮质项圈,“你是不是怕我出去见他,才大半夜给我戴上?”
他今早起床,是被压在手臂下的锁链硌醒的。对何时戴上的没有任何记忆,不禁想,宋烁是不是守在门口,专门等自己睡着后潜入房间戴上的。好像不在意宁珏哭了多久,有多伤心,只在意宁珏是否留在家里。
“你还说,我之前喜欢的也是舍友……”宁珏又难过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又不是很随便的人。”
宋烁:“我说了,我不怀疑你了。”他拉住宁珏的手,若无其事地牵着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先洗手吧,不然饭又要凉了。”
“可我都从来不会怀疑你,”宁珏被动走着,“不管你回来得多晚,你和谁一起吃饭,我都——”
“那是因为你不在意。”
宋烁突然停住,像是无法再忍受般,出声打断了宁珏。
“……我不在意?”宁珏微微睁大眼睛。像是蒙受更大的污蔑,情绪有点激动,“我怎么会不在意你?”
他想摆出更强有力的证据,让宋烁心服口服,为此绞尽脑汁:“我每次看到好笑的视频,都会分享给你。有好吃的甜品,也会分给你。哦对!我昨晚吃到好吃的饭,都会记得打包回来给你。”
明明提醒自己,要好好表现,但听到宁珏的话,宋烁仍是无法保持冷静,他忍不住反驳:“这算哪门子的在意?你分享视频用得了两秒钟吗,甜品谁买给你的?而且我没说想吃剩饭。”
“可那是干净的!我用新筷子夹的,都是没被碰到的肉,我怕你觉得太油,还垫了生菜……”
但他已经不想再吃剩饭了。在脱口而出之前,宋烁突然想起什么,清醒骤然回笼。他提醒自己:好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同宁珏争论,不要再让他失望。
喉结滚动,宋烁咽回失控的情绪,深呼吸了口,放缓语气:“是,你很在意,我不该这么说,对不起,好吗?”
他假装没有察觉宁珏抗拒的力度,打开水,扣着宁珏的手开始冲洗。宁珏力气不如他大,手也比他小一点,很轻易被他包住,挣扎也逐渐变弱。
泡沫搓洗指缝时,他听见宁珏难过的声音:“你其实根本没有觉得‘对不起’,对不对?”
第71章
拧大的水流声淹过这句话,宋烁用温水湿了毛巾,拧干后合在宁珏面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乱动,动作小心地替他擦净泪痕。
但一松开手,宁珏立马后退:“你总是这样。”又说,“我不要和你好了!”
宋烁动作顿住:“不要说胡话。”
为了表明并非胡话,宁珏亮出自己的全部底牌,眼睛瞪得圆圆的:“我以后也不会再和你说话,不和你一起吃饭,也不抱你睡觉了!”
可能这对别人而言是软刀子,是不值一提的,却是宋烁真真切切所在意的,他必须反驳:“每天都是我先和你说话,饭也是我做的,觉也是我抱你睡的。”
“是我抱你的!你说你总睡不好,我才抱你的!”宁珏气得脸涨红,大声说,“但我以后都不会管你了!”
这话说得,好像宋烁才是不明事理、总惹是非的弟弟,宁珏才是包容、仁慈、为这个家谋生计的兄长。
宋烁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时,宁珏已经趁机钻出卫生间,径直回了主卧,关门时锁链不小心卡住,一双手探出,用力一拽。砰——关门谢客。
宋烁深呼吸了口,先晾毛巾,才走到主卧门口,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推门时,内部传来极大阻力。透过门隙,宋烁看见抵在门后的矮柜。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了又松,宋烁竭力保持平和:“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吧?”
又说:“我给你煮了粥,还蒸了叉烧包。”他强调,“都有肉。”
等待了会儿,依旧没有回应。宋烁将放在碟子里的叉烧包与粥端到门口,独自出门,前往商场购买相机。是同品牌,但更高价格的款式。
回到家时,叉烧包连同碟子都不见了,只是主卧的门仍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