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花琅
他磕磕绊绊的,急切说:“我、我喜欢你的!真的。”
阵阵耳鸣中,宋烁夹缝穿针地听见了“喜欢”二字。同时,宁珏抱住了他,眼前手电筒的光线短暂消失。
失去视觉后,触觉无限放大了。怀抱是热的,柔软的,像护住蛋壳的羽毛,宋烁没有动作,手臂垂在身体两侧,牙关咬得发酸,胸腔剧烈起伏,身体始终紧绷着,像是一旦松懈,会整个溃散瓦解。
他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反复深呼吸着。在喉咙的滞涩感稍微减弱时,推开了宁珏,声音嘶哑得厉害:“不要再学我教你的话。”
宁珏:“我没有学。”
没道理之前好好表现时,没有得到的喜欢,现在破罐子破摔却得到了。可能看在过往兄长的身份,长久相处的份上,宁珏无法一走了之。宋烁替他决定:“回你的房间。”
宁珏:“我有喜”
“你想被我操一晚上吗?”
宁珏的话戛然而止。手电筒的光照到宋烁骨节分明的、泛起薄红的红——他没有过敏反应,药开始起效了。
宋烁重复:“回去,关好你的门。”
客厅陷入死一般的静。宋烁坐到沙发上,不再看向宁珏的方向。过了会儿,余光里,他看见手电筒的圆光摇晃、缩小,锁链O@的声音也远了,最终消失在主卧门里——宁珏走了。
宋烁一动不动坐着,像舞台剧落幕后定格的镜头,头始终低垂着。要很仔细听,才能捕捉到一点水砸下的声音。
还好停电,还好一切都黑着,没有人会看见他的狼狈。
明明有所预料,可真的看到宁珏决绝地离开的时候,强烈的痛苦仍是铺天盖地,与欲望一同,将他的身体瞬间劈成两部分。欲望烧着身体,让他的呼吸杂乱,痛苦则让他的眼眶发热,蒸出更多难解的情绪。
他旁观自己的反应,却连解决的念头都长不出来。
——沙沙。
忽然,宋烁听见细链拖地的声音。
他意识到什么,僵硬抬眼。像是慢镜头,目光扫到摇晃靠近的圆光。
宋烁看见宁珏走向他的方向。
手电筒的光线比方才暗了许多,但即便有照明,在夜盲症的作用下,宁珏依旧看不太清,所以走得很小心,慢慢的。
“我手机快没电了,不能开最亮,”宁珏边说,边朝他伸出手,“哥哥,你接接我。”
没听到回应。宁珏摸索到沙发托手,这才照到宋烁的手,轻轻“啊”了声,语气惊喜:“我看见你了!”
宋烁:“……我不是让你走吗?”
“我不走呀,”宁珏解释,“我回房间找东西了。”
他将手机腾到左手,右手探进裤兜,随后将手指摊开——他的手心里,放着一瓶已经用了大半的润滑液。
“我不知道你放的位置,所以费了好长时间,”宁珏语气有点抱怨,“怎么放在抽屉最里面?还好我仔细看了眼,不然都找不到了。”
他摸到宋烁的手臂:“你还好吗?”很明显的担心,“都出汗了……”
宋烁突然抓住他的手:“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知道,”宁珏说,“我想帮你。”
“我没有说明白吗?我们没有恋爱,你犯不着帮我,”宋烁握着他的手臂,向外推,“回去!”
没有控制好力度,害得宁珏踉跄了两步,却依旧不走,好像浑然不觉危险,无论宋烁甩开几次,都反复凑近,莽撞、固执,甚至劝说:“可是这种药,如果我不帮你的话,你会很难受的。”
宋烁无法忍受:“我让你回去!”
这回宁珏的手机跌落在地,手电筒的光彻底消失,只金属边缘蒙着毛茸的光。宋烁喘息沉重:“我不用你帮,也不用你可怜,你”
“但我就是喜欢你啊!”宁珏突然哭了,吼着,“凭什么我的喜欢不算喜欢?”
“是,表白仪式是假的,当时同情你也是真的。可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说’答应’的时候是在爱我,抱我是在想我,邀请我去厦门的时候是在约会。你亲嘴也不提前告诉我,害我在飞机上紧张得睡不着觉,”宁珏有点哽咽,“可是我们天天都在一起。就算是外卖的饭菜,但只要你说爱我,每天的晚饭不是都能算作表白仪式吗?”
他摸索着,重新找到宋烁的手臂,靠近,小心爬到他的腿上,面对面抱住了:“我讨厌上床,觉得这事很恶心,每次结束都想吐。但如果你一直抱着我,多亲亲我,我也会有点舒服,也是想要你的。”
“我也很怕黑,怕什么都看不见会滚下床,但就算关灯,只要你抱着我,我也没那么害怕了,”宁珏贴着他的额头,“而且我可以摸到你,你耳朵的软骨,你的鼻梁,你的掌纹……我知道你在我面前,所以我也没有那么害怕啦。”
宁珏一样样摸着:“你给我很好的家,很勇敢的爱,我怎么会不知道?难道在你眼里,我是很没良心的白眼狼,一点点爱都不舍得留给你吗?”
从耳朵,摸到鼻梁、手指,停在多灾多难的右手,不再完整的掌纹,宁珏握住了,也同时握住他的幼年、当下,手指穿入指缝,十指交扣,严密合在一起。他亲了好几回,才贴到宋烁的嘴唇:“我只是爱你爱得晚一点,笨一点,但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为什么推开我?”
“要主动说‘我爱你’、’我喜欢你‘是你教我的,主动亲也是,可是’爱你‘是我无师自通的,”宁珏难过地问,“你为什么不相信,也不夸我?”
他感受到,宋烁的呼吸灼热烫在自己的脸上,像蒙了新鲜的眼泪。宁珏啄吻他的嘴唇,尝到了一点濡湿的温热。宋烁的手臂勒着他的后背,慢慢收紧,滚热的心脏只隔着衣物、皮肉,跳得那么快,好像可以抵达彼此胸腔的真心,也没有那么遥远。
过了好久,才听见宋烁哑声问:“真的爱我吗?”
“爱呀,我全世界最爱你了。”
“但你之前说讨厌我,说不想和我好了。”
“可是我明明说’喜欢你’更多遍,你为什么只记得坏话?”
前宁珏初恋失败,自己的口不择言导致宁珏离家出走后,他将宁珏抱回家时所说的话——我和你说过那么多话,你为什么只记得坏话?
原来他们都这样,坏话留下刻痕,好话轻飘浮过。
“我知道的,你每次说让我走,都是想让我留下,”宁珏抽噎着说,“你根本不聪明!你又不是第一天嘴巴很坏,第一天不会做饭,我们也不是
第一回吵架,但我都没有走呀!我不是说过,我会永远陪你,会当你的小狗吗?”
“我是你的,你怎么能不信我?”
我是你的。
这几个字像是擦过火柴盒磷面的火柴,只是轻轻擦过,才燃起一点火星,便轰然烧毁全部,触摸这样的高温,人的神经元,第一时间却会传递错误的低温信号。
但这次宋烁没有再收回手,他感知到冷幻觉结束后的真实温度。
在很多次,宋烁企图通过精心装饰自己,来获得爱的筹码时,在反复斟量错误与正确的天平时,在只有依靠项圈才能获得安全感时,却忘记了十七岁,自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时,其实什么都没有。
但宁珏追了出来。
之后七年,再没有分开过了。
第74章
他们没有回卧室,而是共同挤在长沙发里。
没有光源,什么都看不见,宋烁反复亲吻宁珏的嘴唇,顶开齿关,手指从锁骨抚摸到胸膛,再到肚脐,声音中显而易见的克制,问“可以吗”。
“可以,”宁珏说,“如果你一直抱我的话。”
这是个无效要求,因为从来没有不抱过。但宋烁依旧好好答应了。衣服掉到沙发边,咔一指节顶开液体瓶盖,宋烁倒进掌心时,有从指缝溢出的液体,冰凉凉顺着皮肤流下。
宁珏先是抓住锁链,又摸索抓住宋烁的小臂。宋烁感知到他的手心温热,指腹柔软,在随着自己的动作前后轻轻晃着。
药效远比想象中强烈,像烧着四肢百骸,仅靠一点清明支撑。宁珏腿根的肉战栗得更厉害,简直像藏了颗心脏。好几次本能想要并拢,但又很快张开了。
宁珏:“你这几天不在家,我都只能在家煮意面吃……”
“好吃吗?”
“速食不都一个味道吗……”宁珏的呼吸稍显急促,“但是你不在家,开着电视机也很无聊。”他强调,“你把我自己丢在家,很不好。”
宋烁低声:“以后不会了。”
他将宁珏重新捞抱回自己怀里,让宁珏再度面对面坐到他的腿上。完全拥有宁珏的安定,带来一种很不真实的梦幻,仿佛他们已经生活十几年、二十几年,有着很强烈的、能踩到实地的幸福。所以宋烁短暂失了理智。在留足缓冲适应的时间后,很快变得凶狠。
世界短暂缩小成沙发的形状,空间狭窄,空气冰凉,每一声呼吸都交融,回到最原始、最本能的状态里。
黑暗中只凭借想象的画面,比视觉看到也更加丰富。宋烁想象出宁珏流出的汗液,背脊突出的单薄蝴蝶骨形状,他们每寸皮肤都贴着,完全分不开,黏腻得好像快生出青苔了。
宁珏的嘴唇一下下擦过宋烁的脸、耳朵、面颊,声音断断续续。细链撞着沙发,发出一声声闷音。
在这样的占有中,所有患得患失全部瓦解,过于猛烈的爱意在胸腔里四处乱撞,难以宣泄,最后冲出齿关,宋烁抱着他,沙哑地说“我爱你”。
“哦……”宁珏有点迷糊了,“我也爱你。”
中途宁珏哀声说“渴”,宋烁托抱着他,腾出右手来拿方才吃药时倒的半杯水,宁珏怕掉下去,抱紧了他的脖颈,微微凑近,嘴唇贴着杯口,慢慢啜饮着,不小心呛了两口,水流出来,又被宋烁舔舐干净。
沙发太窄,无论如何承纳两个人都过于拥挤,宋烁将他抱回主卧后解开项圈,扔到一边。
宁珏摸摸脖颈:“……不戴了吗?”
“以后都不戴了。”
应该是“我”都不会让“你”戴了一以后,这个第二次提到的语境,共同囊括作为主体的他们。
后半夜,药效逐渐过去,只残留一点冲动,但宋烁没有再继续,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他摸到宁珏面颊湿润。
随后,手指探向他的身前,宁珏稍显迟钝,但反应过来后,没有像以前那样阻止宋烁的动作,也没有再试图掩盖。
虽然宁珏没太出力,只用全程像个考拉挂在宋烁身上,但仍疲乏了,眼皮困得直打架。忽然,他听见宋烁问:“当时在酒店,不是因为橡胶瑜伽垫过敏,是药物过敏了,是吗?”
宁珏“嗯”了声,抱怨:“花了我很多钱,结果没用。”他努力打起精神,“毕竟我们孤男寡男,干柴 烈火,我没有反应很不好。前两天我还看微信公众号,管这叫‘无能的丈夫’。”
觉得自己说了很有趣的比喻,笑了两声,但宋烁没笑,
“是一直都讨厌做爱吗?”
宁珏迟疑片刻:“从两年前才开始讨厌的。”
“因为会失眠、吃不下饭、呕吐,不过后来想到方法了。你猜是什么?”宁珏只停两秒,便揭开悬念,“只要少吃一点晚饭就好了,不要太撑,就不会容易恶心。只是半夜会饿”
最后补充:“只是讨厌这件事,不讨厌你。”
“两年前?”
宁珏点点头,想到对方无法看见,犹豫片刻,贴近耳语。即便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依旧很小声,像怕泄漏秘密:“因为当时元旦,我回蓝湾里的时候,撞见我爸和他的助理上 床了——也是男的。他们没关紧门。”又说,“我之后想起来,才会觉得恶心。”
宋烁忽然安静。
准备坦白时,其实宁珏希望用稍稍美化的语言来陈述,不违背答应宋雅兰“不脏他耳朵”的承诺。但想保留完整与真实,让宋烁完全相信,就注定事实无法干净,宁珏只能有所舍弃,但是说:“不过现在没有总是想起来了,不要担心。”
迟迟没听到宋烁的看法,宁珏只好继续说:“你听到我们在教室说的话,是我上学期期末周的时候,对不对?”
他伸手摸摸宋烁的脸:“那天你失声了,好伤心。”
“我们只是在心理咨询。方名是心理学专业的,他都保研了,很有水平的。而且之前咨询,我夸你很多,坏话说得很少,”宁珏贴着他的额头,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又闭上眼睛,“不要再伤心。”
头顶传来压感。是宋烁的手指穿进他的头发里,贴着汗湿的发根,右手掌心贴着宁珏的背脊,慢慢收紧,好像狩猎的捕蝇草,但宁珏知道,这只是合蚌的壳,没有一点进攻性的尖刺。
还是没等到回应,可能卖力一整晚的宋烁也累了。宁珏凑近了点,小动物般蜷在宋烁的怀里,慢慢也陷入熟睡。
这一觉睡了很久,只有中途醒过一回。在浴缸里,温水没到胸口位置,宋烁正在用清洁他的身体,宁珏迷迷茫茫,水汽熏得眼睛热酸,只呆呆看了宋烁几秒,很快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晌午。宁珏半睡半醒中翻身,发觉床宽敞得可怕,睁开眼,果然床上只有自己,宋烁可能上班去了。宁珏坐了会儿,无端有点失落,他趿着拖鞋,慢慢走进卫生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