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浪山
“我自私吗?你觉得我自私吗?我到底哪里自私了?”
钟悬第一次经历这种被逼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刻,还完全与他无关,又不是他惹出来的。
晏尔在裴意浓那里受了气,这种死亡问题却要留给自己来回答,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钟悬顺着他说:“你不自私,只是你们的视角不一样。”
晏尔充耳不闻,又问:“我不自私,那就是裴意浓错怪我了?他关心我他还有错吗?”
钟悬说:“他也没错……”
晏尔执着地问:“我不自私,他也没错,那是谁的错?”
钟悬静默良久,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无力地说:“你们都没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晏尔很不满意他这样的态度:“什么叫行了吧?本来就是你的错!”
钟悬:“……是,每一天我都在认真忏悔了。”
早读铃响了,对话至此告终,钟悬再一次以为这事结束了。
可是,中午裴意浓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阿姨做好的丰盛午餐来找晏尔吃饭——他放晏尔鸽子了。
晏尔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偏过头望着窗外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的学生,睫毛扑簌眨了几下,眼圈唰得红了。
钟悬看愣了:“……你哭什么?”
晏尔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却没完全抹去泪光,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黑眸湿亮地望着钟悬:“他是不是以后都不会来和我一起吃饭了?”
嗓音哽咽,仿佛少吃了一顿午饭就是莫大的委屈。
钟悬不知该如何应对,垂眼看着他,思量了一瞬后问:“我替你问问裴意浓?”
“不要。”晏尔咬紧牙关,“不就是一顿饭,谁稀罕啊。”
听起来很有骨气,一点也不稀罕。
随后,钟悬眼睁睁看着有人因为少吃了一顿饭被气哭。
哭了整整十分钟,手背把脸颊都蹭红了。
当夜,最后一节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晏尔毫无征兆地宣布:“我今天不回家了,我要离家出走。”
钟悬笔尖一顿,抬眸看着他,往后瞥了眼,一脸复杂地问:“带着你的轮椅一起?”
晏尔低头收拾书包,闷声闷气地说:“一起,你帮我拿上,周末我也住你家。”
这种离家出走?
钟悬悬着的心倏然落地,点了点头:“好。”
时隔几月后,两个人再一次坐上了同一路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晏尔额头抵着车窗,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划过,路灯的白光、霓虹摘牌的彩光和居民里暖黄色的灯光在夜色里模糊成一片。
上车前他给裴意浓发了消息,说他不回家了。
手机至今没有动静,裴意浓一个字都没有回复。
晏尔想不通,这事不应该各退一步就算过去了吗?从小到大他和裴意浓之间不论谁对谁错,不都是这么相处的吗?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裴意浓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晏尔猜不出来,他觉得裴意浓好像变了,从两年前那个迫不及待想要远离他的裴意浓,变得现在这个对自己身边微小的变化都格外在意的裴意浓。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前面那个裴意浓,接受了他的怨恨与疏远,接受了他可能没那么爱自己了,不再缠着他给他添麻烦,遇到事情都要自己做决定……醒来又换了一个裴意浓。
他又在给裴意浓添麻烦,惹他不开心。
晏尔讨厌这样,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钟悬,”他突然开口问,“人在梦里看到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
钟悬侧过头:“你看到什么了?”
“最开始是看到了外公,然后是一些不认识的人,他们要么很吵,要么就总是哭。小的时候我一度分不清楚梦和现实,分不清楚生和死,后面才想明白,会出现在我梦里的都是死掉了的人。”他问钟悬,“鬼会骗人吗?”
钟悬回答他:“和人一样,有的会,有的不会。”
晏尔低低地哦了一声,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许久,他才再次出声:“刚开始,裴意浓看不到我的时候,我特别难过。我们是双胞胎,他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他怎么可以看不到我,救不了我?可是现在,我又觉得他看不到也挺好的,我出事就是他最痛苦的事情,不会再有别的了。只要我好好的,不管将来我们是亲近还是疏远,他都不会操更多的心,可以走一条和我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
“你也可以跟他一样,”钟悬说,“远离那些东西,也远离我。”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我不是在和你抱怨。”晏尔提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如果你掐碎的是裴意浓的魂,我肯定会和你不死不休,但是换成我自己,好像又不至于那么恨了。因为我已经了解你了嘛,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钟悬的手臂,“安心吧,我不怪你了。”
晦暗的光线下,钟悬兀自静默了片刻,凝视他模糊的侧脸轮廓:“你对每一个伤害过你的人,都这么宽容吗?”
“怎么可能?”晏尔大惊,“我很小心眼的好吧,我表哥身边那只鬼就很可恶,我上次见它它还瞪我!你怎么还不弄死它?”
第42章
用人的视野走进钟悬家还是第一次,原本仰起脑袋也望不到顶、站在上面如同站在山巅的高大家具全都缩水了,变成了只比常规尺寸大一点点的模样。
晏尔在室内扫视一圈,点评说:“你家好小。”
钟悬回答他:“那你回去住。”
“我不,”晏尔坚持,“我已经离家出走了,除非裴意浓主动来找我,不然我是不会回去的。”
在裴意浓低头之前,应该是这位少爷先过不下去没有司机和保姆阿姨随身照顾的苦日子,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钟悬将挂在肩上的两个书包放到沙发上,对他说:“我家没有全新的睡衣。”
“没关系,我可以穿你穿过的。”晏尔很大度,“我没有洁癖的。”
钟悬掠他一眼,“我也不脏。”
他给晏尔倒了杯水,进卧室给他准备换洗的衣物。刚打开柜子,外面传来晏尔惊诧的嗓音:“钟悬!”
少爷又有什么新指示。
钟悬走出去,看到晏尔捞起地毯上一摊乌漆嘛黑的毛团子。
“等等——”
他瞳孔一缩,周身烧起密密匝匝的热意,心脏陡然悬起,还没想好怎么狡辩,就见晏尔将黑猫搂进怀里,捧起猫脸,满是震惊地问,“我的奶牛猫怎么变丑了?”
钟悬一下忘记原本要说什么,“……哪里丑了?”
晏尔振振有词:“它就剩牛没有奶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只能听到墙上挂钟走动的嗒嗒声。
钟悬挑高眉梢,看向晏尔的眼神透出几分诡异。
浅棕色的瞳仁里,一半是对他智力水平的担忧,另一半更为复杂,像在谴责一个油嘴滑舌、见异思迁的渣男。
他径直走过去,从晏尔手里接过猫,随手拍了几下,变戏法似的拍出一层雪白的皮毛,解释道:“你就当它在煤堆里滚了一圈,滚成这样了。”
晏尔低头,他的掌心干干净净,别说煤灰,连根猫毛都没有沾上。
晏尔抬起眼,很认真地问:“你骗我能骗得真诚一点,别这么敷衍吗?”
“好的。”钟悬满足了他的要求,真诚地说,“这是机器猫,毛色可以遥控,你喜欢我给你变个蓝色的。”
“嗯嗯,”晏尔点头,凝视小猫毛茸茸的黑色脑壳,然后问,“它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哆啦B梦?”
钟悬面不改色:“没错。”
既然他敢睁眼说瞎话到这种程度,晏尔没有更多的疑问了——有也没用,这家伙只会满嘴扯淡,没一句实话。
更过分的是,钟悬抓着新鲜出炉的奶牛猫,却不肯递给他,放到了一旁的斗柜上,还警告了一句:“你别动它。”
“凭什么?”晏尔不满道,“我是它的亲生父亲!”
钟悬转身回卧室,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
晏尔倍感震惊:“什么?!我就说这猫怎么突然变色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捡了别的魂?肯定是,你之前就说过你养过别的鬼魂!它不喜欢奶牛猫你就把我的奶牛猫改成这个丑样子!钟悬你太过分了!”
钟悬:“……”
他脚步僵住,回身看着怒气冲冲追进来的晏尔,一向淡然的眉眼难以自控地流露出几分错愕,反问他:“你说谁、过分?”
“你!”晏尔杏眼瞪圆,怒视他问,“凭什么乱改我的猫?!”
钟悬第一次体验这种被人追着骂丑猫,还要先给对方一个解释的委屈时刻。他垂下睫毛,抿了抿唇角,故作冷静地说:“没有别的鬼魂,黑色比较不显脏。”
晏尔似信非信,杏核一样浑圆的眼睛里怀疑未消:“真的?那你干嘛说我不是它的亲生父亲?”
“你本来就不是。”钟悬眸光微垂,落在他身上,“你上次说你是哥哥,别擅自给自己抬辈分。”
晏尔眨眨眼睛,哦了一声:“这个意思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出轨了。”
钟悬没有再搭腔,也不想看到身后那个两面三刀、当面夸他可爱背后骂他丑猫的可恶人类,闷不作声地走进卧室。
夜里十二点,钟悬洗完澡出来,发现晏尔很自觉地爬上了床,占据他的枕头,被子只盖到腰际,侧躺着看手机。
钟悬的睡衣他穿着偏大,宽松的领口滑向一侧,露出半截漂亮的锁骨,皮肤凹陷处蓄着一点柔和的微光。
钟悬走过去,俯视这只霸占自己巢穴的鸠鸟,问他:“你要跟我一起睡?”
晏尔迟钝地应了一声,困得要睁不开眼睛了。他转过身,目光迟缓地移在钟悬脸上,慢吞吞重复:“你想跟我一起睡吗?”
他翻身时,最下面的两颗扣子松开了,衣摆歪斜着卷上去,一截瘦削的腰线袒露在钟悬视线底下,灯光俯照,平坦的小腹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
钟悬还未回话,晏尔忽然伸出一只手,袖口长出一截,只露出一根细白的食指,指着床头柜说:“之前都是我睡床头柜你睡床,现在轮到你了,今晚你就睡床头柜。”
钟悬静默片刻,低头凝视晏尔困成这样也能胡搅蛮缠的脸。
他现在不觉得晏尔做猫时的表现全是伪装了,这个人的本性就是这样,是一种一会儿让人觉得他可爱、一会儿又想收拾他一顿的神奇生物。
钟悬抓着被子的一角,命令他:“滚过去,不听话我就把你掀下来。”
晏尔撩起眼皮,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骨碌碌滚到了另一侧,伸展开手脚,保持着四仰八叉的霸道姿势说:“我不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
“我也不喜欢。”钟悬说,“如果你愿意去睡沙发那就太好了。”
晏尔回答:“我不愿意。”
他蛄蛹了几下,浑身不舒服一样,忍不住抱怨,“你家为什么只有一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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