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 第50章

作者:浪山 标签: 甜文 HE 近代现代

室内很安静,能听见外面沙沙的雨声,钟悬的影子移了过来,水杯吸管凑到猫嘴旁边,问他:“要不要喝水?”

猫没有睁眼,咬着吸管咕咚咚喝了几大口。

虽然到了明川,但晏尔现在是只到哪都禁止入内的宠物,还是进不了博物馆看展,他轻轻地喵了一声,问钟悬:“明天我是附在你身上一起去吗?”

钟悬的声音却罕见地有点犹豫:“去看可以,但是要和他们错开。”

晏尔闭着眼睛问:“因为不能打草惊蛇?”

“嗯。”钟悬把猫的水杯放到茶几上,看他睡熟了才抱起他走进卧室,低声说,“万一跟它撞上,你在我的身体里会有危险。”

展览第三天,乔装打扮去看展的裴序被粉丝认出来了。

他站在扫描版的金片竹书前面,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戴蓝色棒球帽和黑口罩,发现偷拍的镜头时,第一反应就是把一个面无表情的苍白少年挡在自己身后。

照片传到了网上后,很快被人扒出来他入住的酒店,酒店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趁此机会,晏尔附身钟悬和裴意浓一起去了博物馆看这卷金片竹书。

亲眼见到竹书的扫描版,晏尔才发现刻在金片上的第一行字,赫然就是那句“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旁边有几行简短的介绍,说这卷竹书刻录的是一件皇室秘辛,代表了古代帝王的手足之情,与他带入棺椁中的至死愧疚。

金片上记载的这个人叫翘君,他是肃灵帝的表兄弟,却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过姓名。

少年时他们同吃同住,关系近得和寻常百姓家一样,没有皇子王孙的身份,只以兄弟相称。直到肃灵帝及冠那一年,他在给翘君的书信最末尾留了行字,写着: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妈耶,真给你猜对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正经皇帝,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晏尔小声说,“他俩看着感情挺好的,恩爱竹马,那他的遗愿算是在正主身上实现了吗?”

钟悬却说:“先等等,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翘君的存在在后世里被有意抹去,可在当时,他的身份极为特殊。

他的外祖是开国皇帝太极帝,太极帝四处南征北伐,子嗣稀薄,最后死得只剩下一个长公主,也就是后来翘君的生母。

太极帝从旁系过继了一个儿子立为太子,将皇位传给他。太子叩首向太极帝承诺,等他即位,要给长公主最崇高的地位,为她觅得良婿,等她的儿子长大,将来还位于他。

这不是一句空话。

后来,他没有违背这三句誓言,翘君出生前,他从未立过太子,翘君出生后,他就拟好了遗诏。

皇子间的明枪暗箭没有波及到翘君,他被当时还未登基的肃灵皇帝保护得很好,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表兄舅母全是虎豹豺狼。

也是因此,他的性情格外单纯和善。

肃灵帝用了很长的篇幅去描摹他心目中的翘君,写他的字有多好,多有风骨,写他的书画与琴声,写他给小宫人捡掉进水池里的帕子时笑意盈盈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说他的性情不该如此温驯,又欣慰于王府里人人都偏爱他。

翘君小时候得过一场重病,身体一直不太好,受不了惊吓,最讨厌因为骑马骑得不如别人快而被嘲笑。

曾经有人奉承翘君,说他是真正继承了太极帝王血的人,骨子里就有征伐的欲望,翘君不爱听这种话,皱眉离席,再也不理会那些人。

他不喜欢流血,不喜欢牺牲,害怕这些充满血腥的东西,希望大家都能和和乐乐的。

肃灵皇帝每次听到他的这些幼稚话都会笑,说这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妄想,他漫长的余生都在为这句话而感到悔恨——

的确是妄想,因为翘君死于长达十年的慢性中毒,最怕血的人因为长期吐血而死,在不满十六岁的年纪里夭折。

他的死是一个信号,至此,皇权之争才真正摆在了明面上。

直到肃灵皇帝即位那一年,他以兄长的身份为他报了仇,阳春三月,仗杀百余人。

回到酒店,钟悬接了个电话,说要去见个人就出去了。

裴意浓带着饥肠辘辘的奶牛猫去餐厅吃饭,只是点了个餐的工夫,对面就围了一圈客人,都在看猫聚精会神灵活挥爪,用平板玩切水果的小游戏。

还有几个外国人用不怎么熟练的中文夸它小茂密so cute。

猫耳尖微动,仰起甜美可爱的小圆脸,朝他们“喵”了几声,围观的人群里掀起一片惊呼声。

猫更来劲了,毛茸茸的大尾巴翘得高高的,踩着小猫步朝他们走去,光撩人却不给摸。

裴意浓坐在对面,冷眼看着晏尔老大一个人装小猫咪卖萌,卖得炉火纯青浑然天成,和刚认识的客人打成一片……深觉此人真是越长大越不要脸,做人做猫都一个德行。

菜上齐了,钟悬还没回来,晏尔没忍住先开了饭,指挥裴意浓给他盛黄鱼羊肉汤。

他舔了几口汤,直勾勾地盯着裴意浓面前的小碟子,等他把剔好的鱼肉羊肉端过来。

裴意浓不知道他也去了博物馆,便把金片竹书上的内容转述给他听。他和晏尔的想法一样,问道:“如果他的遗愿在正主的身上实现了,那还有必要再跟裴序纠缠吗?”

猫从碗里抬起脑袋,舔了舔嘴巴,转身在平板上打字:“我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

裴意浓问:“为什么?”

晏尔抬着一只前爪,站在桌上思考片刻。

完整看完那卷金片竹书以后,他反而坚定了最初的猜想,厉鬼没有在肃灵皇帝身上得到爱,才会因此形成化鬼的执念,就算裴序是个对它毫无感情的陌生人,也要用冥婚这种形式来证明裴序爱他,他得到过爱。

在裴意浓的注视下,他慢慢地打下一行:“文字具有矫饰性,是会骗人的。”

一道阴影忽然覆盖在猫身上,粗犷的嗓音随之响起:“哎呦,会打字的猫,够稀奇的。”

晏尔仰起脑袋,看到一个穿牛仔外套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他身形高大,笑容却很清爽,回过头问钟悬:“师弟,这不会是你的那只猫吧?”

“是我的。”钟悬说,“被鬼夺舍的那具身体就是他。”

男人挑了下眉,看着猫意有所指地说:“原来就是你啊。”

奶牛猫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男人却没有对这句话做任何解释。

钟悬向他们简单介绍:“这是我师兄,管一豹,就当他是个打手吧。”

打手本人管哥没有发表任何异议,自然地加入进这顿午餐里,拉开椅子坐下,毫不避讳地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那个老皇帝留在棺材里的金书?”

裴意浓刚点头,他就说:“那这只小猫咪很聪明啊,一下就发现了问题。”

晏尔还在等钟悬给他挑肉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筷子,又被男人点名了,扭头朝他看过去。

管一豹曲指敲了敲餐桌,对他们说:“胡林那边的新发现,收殓遗骨的棺木上刻满了镇压恶鬼驱逐亡魂的符咒,生怕它死后有灵会来地宫作祟。要真有这么情深似海,怎么会怕鬼怕成这样?”

他提著夹菜,“啧”了一声,感叹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怎么会怕鬼敲门?”

第60章

从酒店后门出来,外面下着稀疏的小雨,车流拥挤,路上只有两三个行人。

“晏尔”说想在外面走走,裴序点了下头,捞起他卫衣的帽子盖住了头发。他侧眸看裴序一眼,压在帽檐下的眉目黑白分明,眼神不像是恶鬼,像个时而纯真时而发疯的孩子。

很多时候裴序都会有这种错觉,然后迅速清醒过来,提醒自己不要用人的思维去揣度鬼。

路过便利店时,裴序进去买了瓶水,拧开递给他,随口问:“你的名字是翘君吗?”

帽檐和额前的碎发盖住了眼睛,从裴序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心情很好地“嗯”了声:“我活着的时候叫这个。”

他没有喝水。水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表面凝着一层白霜,他拿在手里,捏得塑料瓶咯咯响,眼神放空,突然陷入久远的回忆,“那个时候,皇帝舅舅很疼我,兄长你也很疼我,你们崇拜祖父,想效仿他,成为他那样杀伐果断、有雄才大略的人,时常会对我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裴序问:“所以觉得伤心?”

“伤心吗?”翘君轻声说,“没有察觉到之前,我只是觉得不喜欢。”

他不喜欢这种眼神。

可是人人都知道,在小辈里唯一继承了先皇血脉的翘君,是一个优柔寡断到几近软弱的人。

软弱。

站在漫长的黑暗里,他回望自己短暂的一生,也只会用这一个词来形容自己。

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在发现皇帝舅舅身边的宫人在给自己下毒时选择缄口不言,只是把汤药倒进盆栽里;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拦住要给他求解药的兄长,要他无论如何都要装作不知道此事;如果不是软弱,他不会在得知命不久矣惶恐不安时,因为兄长决心与他一同赴死而感到安心。

兄长爱他的心是真的,愿意以命殉情也是真的……

至少在那一刻是真的。

他只是后悔了。

他的匕首没有扎进心口,颓然掉在地上,翘君还是孤零零地死去了。

如果事情就停在这里该有多好,翘君愿意像金片竹书里写的那样做一颗死于皇权的弃子,也不想知道之后血淋淋的真相。

退房后,裴序换到了晏尔他们入住的酒店,房间相隔两层。

收到裴意浓问“有没有空见一面”的消息时,裴序按灭手机,摘了棒球帽放到桌子上,看到翘君跪坐在窗台上,正在看外面的鸟。

裴序对翘君说:“先去洗个澡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翘君回头,他用晏尔的眼睛看他,用晏尔的声音说“好呀”,可他们一点也不像。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醒。

裴序走过去开门,表情不由变得错愕:“怎么是你?”

“时间有限。”门外的人语速很快,“我们长话短说。”

翘君裹着浴袍出来时,房间门敞开着,一个圆脸的酒店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来,站在圆桌前面摆盘。

翘君眨了眨眼睛,问道:“不是出去吃吗?”

裴序拉着他的手腕带他去吹干头发,用商量的语气问:“下大雨了,现在出门不太方便,就在房间里吃好不好?”

翘君抬眼看他,黑眸湿亮,微扬的尾音和刚才一模一样:“好呀。”

来到明川的这几日,除了要裴序每天都陪他去看文物展外,他表现得尤其乖顺,再没有表露出一点恶鬼该有的怨恨与攻击性。

不过裴序没有因此而放松,尤其在收到裴意浓的提醒,告知他:

小心那只鬼,肃灵皇帝有可能是杀死它的真凶。

消息跳出来时,翘君刚拖着椅子坐过去,乖乖等着裴序给他剥螃蟹吃——鬼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他只是把和裴序一起吃饭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裴序下意识把屏幕按灭,可是太迟了,翘君瞟了一眼,简短的两行字尽归眼底。

“他猜错了,杀死我的不是你。”翘君轻描淡写地说,“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只有兄长对我最好。”

他抬起那双微圆的杏眼,亮晶晶卖关子的模样又有点像晏尔了,“你猜杀死我的是谁?把我变成不得超生的厉鬼的又是谁?”

裴序放下剥到一半的螃蟹,尽量平和地问:“是谁?”

“我小时候得过一场重病,有幸大难不死,是你的父皇,也就是我的皇帝舅舅赐药保住了我的命。”翘君轻声细语地说,“可是吃来吃去,病总是不见好,后来,我发现有人在药里下东西,我就自己偷偷停了药……然后我病得更重了,不到十六就死了。”

“你说好不好笑?我以为的药,是害死我的毒,我以为的毒,是给我续命的药。还好我拦住了你,没让你冲进去找你父皇,不然兄长你又会有什么下场?”

皇帝舅舅赐的药是一种巫毒,能让死人的皮肉栩栩如生,重病之人回光返照。

献药的方士没再用长生不老的陈词滥调骗人,他们说,这药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祭品,如果陛下愿意献祭子孙之血,祈求鬼神庇护,就能保佑陛下江山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