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百万
“这事儿可难到我了,前次吃饭,我把酱油洒到木子姐的爱马仕里了。”秦恪搓着纸牌,一脸为难,“她现在看到我就烦,我可不敢约她,怕她找我赔钱。”
秦恪这句话把桌上几人逗乐,也不再提约人出来的事。
正好这时有别的客人走进棋牌室,秦恪把位置让出来,自己找了个借口先走。刚出门,就遇上了白启文。
今天是白启文农历生日,他在郊区别墅搞了个派对,邀请各路人马参加。说是生日,其实不过是个由头,把他手里那些虚虚实实的资源人脉聚在一起。
白启文刚从厨房催菜出来,看见秦恪,给他递了杯香槟,“和孙总聊得怎么样?”
孙总就是刚才牌桌上的中年男人。
“谈妥了。”秦恪接过杯子,靠在围栏上往下看,晃了晃杯里的酒液,“胃口不小,要了很高的’茶水费’,还暗示我给他拉皮条。”
这事儿在他们这圈子里常见,秦恪自知道德水平不高,底线弹性很大,木子虽然成天把钓金龟挂在嘴边,实际上对圈子里这些事深恶痛绝。
白启文的局鱼龙混杂,各行各业什么人都有,虽然没有明示,在细微处,还是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人是座上宾,有人则是娱乐宾客的工具。秦恪时常在二者之间转换,也擅长周旋,只是并不热衷。
“对了。”秦恪突然想起个事儿,“孙总很喜欢你给他准备的高希霸,赞不绝口。”
想起这孙子曾放言,雪茄他只抽高希霸,别的杂牌抽不惯,白启文终于忍不住笑了,“那你抽个空,把剩下那半盒国产’川西霸’都送给他。”
一杯酒还没喝完,白启文就被人叫走,秦恪也从地下一层上来,进到客厅。
眼前展开的是一派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爵士乐队现场演奏,大厅到泳池所有的门都敞开,一路灯火通明,侍者端着酒水穿梭其间,衣着华丽的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调情,或是交换着各自的资源。
只是这栋豪华泳池大庄园是借的,厨师团队是临时聘请的,黑马甲打领结的服务员是兼职大学生,院里停的豪车大多都背着贷款。
这是一个虚伪的名利场,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还是狂热地模仿着上层人的生活方式,仿佛只要日复一日沉浸其中,自己也能跻身上流。
或许只有凌晨回到出租屋,连卸妆的力气都没有,脱掉领带高跟倒在床上时,才会质疑这一切的意义。
秦恪也不能免俗。
今晚徐应星也是白启文的贵客,秦恪刚进到厅里,就被他截了下来。
“秦恪,上哪儿去了,找你半天了。”徐应星大老远就朝秦恪招手,语气亲昵,“跟我来一下。”
秦恪耐着性子问,“有事吗?”
徐应星没有正面回答,故作神秘,“有几个大佬也来了,带你去见一见。”
秦恪任凭徐应星拉着他往外走,徐应星平时眼高于顶,和他们多说一句话都嫌晦气,今天的态度热情到反常,八成没什么好事。
但今天是自家老板做东,秦恪理所当然要照顾好每一个客人。
花园里点起了篝火,下沉式的沙发上坐着一大圈人,露天小舞台上女歌手正唱着歌,泳池畔的笑闹声时不时飘过来。
“刚刚和几个哥们儿提起你。”徐应星拉着秦恪来到人群中,“大家都说好久没见你了,让我把你请过来叙叙旧。”
秦恪扫了一眼,沙发上一圈坐着的果然都是熟脸,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打过照面,其中有品牌公司总监,广告公司老板,电商公司高层…一言蔽之,都是秦恪需要好好经营的人脉。
“吴总,王先生,Eric…”秦恪端起标准笑容,喊出每个人的称谓,打了一圈招呼,“好久不见。”
坐在正中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染了一头白发,秦恪没记错的话,他是一家外企分管市场的高层。
“小秦啊,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没见你出来?”白发男问。
秦恪用一句玩笑应付,“那您得抽空帮我和白总说说,让他少给我派些活。”
白发男哈哈大笑,笑完一脸嗔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工作再忙,也不能把我们忘了呀。”他按掉雪茄灰,端起一只玻璃杯,递给秦恪,“难得碰上面,先喝一杯。”
红酒杯里装的是威士忌,满得快溢出杯口,里面什么都没有兑,连块冰都没加,除了成心为难人,秦恪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让人这么喝。
除了这杯酒,他们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上红的白的,土的洋的,各种各样的酒,摆了整整一桌。
果然,徐应星叫他过来,压根就没安好心,八成是因为前次Olivia的事,想报复他出口气。
秦恪常年和这些人打交道,如何在饭局上全身而退,有一套心得。但眼下这些人有心找茬,不是技巧可以躲得过去的,不让他们顺心,这页没法翻篇。
秦恪爽快接过酒杯,笑道,“那我就先敬您一杯。”
四十多度的威士忌,他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像一团小火球,从喉头滚到食管掉进胃里,瞬间就烧了起来。
一杯酒刚喝完,果然马上就有人开腔,“怎么能只和Jason喝呢,来,小秦,我也敬你一杯。”
第二杯酒很快就满上,这次是一杯白酒,杯子很大,度数很高。
秦恪一句废话没有,干脆地把酒喝了,赢得了一片叫好声,也给足了对方面子。
虽然他们不是什么鼎鼎大名的人物,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工作中随便卡秦恪一道,就够他喝几壶了。
可见这世上的人虽然都是牛马,但有分大牛马小牛马,当高级牛马遇上廉价牛马,也能体验一把当奴隶主的快感。
几杯混酒下肚,秦恪就去洗手间吐了,当然这其中五分是真的难受,五分全靠演技,人在江湖,该服软服软,该示弱示弱,面子在秦恪看来是最不重要的,赶紧让徐应星把气出了,这事儿就算了了。
“就是他处处给你找不痛快?”秦恪第二次去厕所,白发男用膝盖碰了碰徐应星,问他,“看着不像啊?”
“你可别被他骗了,这人可会演了,你听说过没?他以前是卖屁股的,跟过不少金主。”徐应星看着秦恪消失的方向,轻蔑道,“他以为他是谁,在我跟前瞎出头,我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人,行业风气都被他搞坏了。”
白发男举起杯,和徐应星碰了碰,“行行行,别气了,不管是谁得罪了你,今晚都得横着出去。”
徐应星浅浅抿了一小口,笑道,“谢谢表哥。”
今晚可以一雪前耻,徐应星很开心,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打开手机,拍了一段现场环境的视频,秦恪这时正好吐完回来,又被人拉着喝酒。
徐应星一看他就烦心,切换镜头,拍了几秒自己的精心设计特写镜头,调完颜色配上了滤镜之后,点开谢明乔的微信,把视频发过去。
发了视频不算,他又用练习了许久的气泡音,配了一条语音,“今晚在外面应酬,喝了好多酒,好难受哦。”
语音发送成功,徐应星就把手机放到一边,回来继续看秦恪出丑。自从加上谢明乔的微信后,徐应星常给他发信息,聊聊今天的天气,谈谈生活的体会,偶尔听歌听出情绪了,还会深夜给他分享网易云歌单。
不过谢明乔没有回过他的信息,大明星日理万机,可以理解,能够加上他的微信,已经羡煞旁人了。
只是今天他刚发出视频,手机立刻震动起了起来,徐应星看了眼新收到的消息,险些尖叫出声。
谢明乔不但回了,还在微信里问他:【你在哪里。】
第29章 那么远的地方
秦恪吐到第三回,徐应星总算满意了,提前结束了这个无聊的游戏,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抱着他的手机,谁和他说话都不理。
秦恪借机脱身,戏演到这个时候,假的都有了几分真。虽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惨烈,从花园离开的时候,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手脚也没有力气。
有人上前搀住他,提议扶他上楼歇歇,言下之意很明显。秦恪抬手把人挥开,独自走出别墅,连外套都没有拿。
这里的人无聊,事也无聊,他要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
但不是回家。
谢明乔的家离这里十几公里,光靠两条腿走过去,需要两三个小时。秦恪这时候已经没有了距离概念,决定了去哪儿,铆足了劲往前走。
如果秦恪此时尚且清醒,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有这么愚蠢的举动。但自制力被酒精麻痹,所有极力隐藏的渴望,就会无限放大。和谢明乔闹矛盾后的这几天,秦恪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是此刻,他退无可退,被迫面对最诚实的自己,那些他刻意回避的念头,都在最脆弱的时候统统反噬给他。
他想谢明乔,想见他,想去找他。
奈何秦恪喝了太多酒,身体像被灌了铅,手脚没有一点力气,不听自己使唤,尚没走出别墅,就脱力地在僻静的屋檐下坐了下来,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月光穿过路边的大柳树,树影斑驳,今晚月色真好。
别墅里的宴会进入高潮,因为离得远,只听得见朦胧的乐声,毫无由来地,秦恪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不远处站着个人,一身深色风衣,身姿挺拔。秦恪看了一眼,没有在意,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无所事事的人。
这个人也在这时看见了秦恪,迈步朝他靠近,直到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黑影,遮住了他脚边的一小团月光。
秦恪茫然睁大眼,看清了谢明乔的脸。
秦恪的脑袋里只剩下浆糊,压根没有办法思考,一心只想着去找谢明乔的事。他看见谢明乔站在面前,以为经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到了谢明乔家,真是可喜可贺。
高兴了没几秒,他又开始沮丧。
秦恪艰难起身,看着面前的人,轻声说,“我不该来的,对不对。”
谢明乔皱眉,伸出手去扶他,见他自己站稳了,又作罢,只是问他,“怎么穿成这样在外面,外套呢?”
今晚他难得在家直播,为了宣传新剧。刚开播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徐应星发来的视频,在里面看见了秦恪。
他知道秦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不久前他刚给秦恪撂下狠话,说不会再多事。但看见他惨白的脸,谢明乔无心直播,和徐应星要了个地址,随手披了件衣服就赶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有人爱音乐,有人爱旅行,有人爱运动。
就当我爱犯贱。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又做错事了。”秦恪小声嘀咕,抱头懊恼。
“你在胡说什么。”谢明乔的语气不大好,他能够想法设法让自己自洽,但不代表没有情绪。
秦恪嫌弃他笨,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加重了语调,“我说…”
他推开谢明乔,摇摇晃晃往前走,“就算我想你,也不应该去找你,你在那么远…”秦恪抬头望天,看向云端的月亮,“那么远的地方…”
月亮很美,秦恪有自知之明,没有欣赏太久,闷头继续往前走,“人怎么能拥有月亮呢,就算再喜欢,也是不可能的。”
“我有我的生活,我有我的家人,靠近你的代价,太大了…”
“写诗呢你。”谢明乔听不懂秦恪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快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继续乱走,“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
秦恪刚说了个字,大脑就卡壳了,接着就像被拔了电源一样,身体猛地往前一瘫,扑在谢明乔怀里。
秦恪迎面倒下,带起了一小股气流,成年男人的身体硬邦邦,撞得谢明乔的肩膀很痛,一路蔓延到心脏的位置。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秦恪?”
秦恪没理,心安理得地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谢明乔身上。
秦恪大冬天只穿了件衬衫,体温却热到发烫,热度裹着葡萄混合着小麦的香气,偎贴在怀里,谢明乔的心忽然安定了。
他没有推开这个冒冒失失的人,就着骤然放大的心跳,双手环住了他,将他完完全全抱紧。
徐应星第五次站在窗户边往下看。
自从给谢明乔发了别墅地址,他的胸口就像揣进了一万只小鸟,没完没了地扑腾,随时可能炸裂。
他把谢明乔的那条信息,理解成他释放出的某种信号,但地址发出后,谢明乔那边就没了声响。
谢明乔是什么意思?他会过来吗?一会儿他要是来了,我该以什么身份和大家介绍?
徐应星既紧张又激动,坐立难安,索性进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