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水木
江时站着等他说完,他也不生气,甚至还笑了下,眉眼里带着被惯出来的张扬,“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姜恺乐僵了僵。
江时说:“不管我背后是谁,既然你都来找我道歉了,看来是被逼了吧?道歉都没诚意,怎么,你是觉得你说句对不起就完了是吗?”
“江……”姜恺乐往前一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拎着后领往后拽。
程野穿着件黑色外套,衣服刚买没多久,服装店的甩卖价,款式土土的,全靠他那张脸在撑着。
他单手拎着姜恺乐,眉眼往下压,“干什么?”
对着他高大的体格,姜恺乐下意识有些虚,但还是挣扎了下,“你又是谁,放开我!”
程野松开手,扫了眼他,“姜恺乐是吧?没人教过你道歉该怎么道?”
姜恺乐揉了下肩膀,“关你什么事?”
程野说:“挺有骨气,那看来你爸一定很好奇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
姜恺乐的脸色变了又变,“是你?”
程野黑衣服黑裤子,鞋子上染着泥,手里拎着江时想吃的炸土豆,背上书包拉链坏了,敞着一个小口。
如果不是那张过于深邃的脸,就这打扮,往江时身边一站,活像乡下来的土狗。
“是我。”
他说。
第83章
程野拍了拍手,伸手一勾,江时背上的书包就落到他手里,“不要跟这种人废话,他不乐意,自然会有人让他乐意。”
江时看了姜恺乐一眼,转身走了还没几步,身后传来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不会真以为江时是个什么好东西吧?”
程野压了压眉,扭头。
姜恺乐以为自己的话吸引到了他,朝江时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
“让我来告诉你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个抢了别人身份的小偷,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穷人,却硬生生过了十多年的少爷日子。贪慕虚荣、趋炎附势,之前在林城,全靠我的兄弟护着他,后面我兄弟出国,他又找上你。”
“他惯会用那张脸哄骗别人,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在他那里是特别的吧?说到底,他还不是看上了你的钱和权势,当你什么都没有后,他跑得比谁都快。”
江时缩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些。他知道姜恺乐说的这些并不是真的,可在他们眼里,他俨然就是这样的人。他没解释,而是转头朝程野看去。
程野摸了摸手里的土豆,“说完了?”他伸手去拉江时,“走了,你的土豆要凉了。”
江时懵了懵,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就这么被他拽着走。
姜恺乐彻底破防,站在后面大声喊:“喂!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程野被他吵得不耐烦,“听到了,所以呢?”他一脸的理所应当,“那也只能说明江时聪明,遇见什么都没有的人不跑还等着干什么?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多,他从那么多人里选择我,那说明我有本事。”
姜恺乐先是被他的发言惊到,然后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等他遇到比你有权有势的人,第一个抛弃的就是你。”
程野说:“那只能怪我不够好,一个不够好的人当然不配站在江时身边。”
他从来不会在江时身上找原因,只会反省自己。
姜恺乐:“……”
哪怕是江时,也被程野这幅反向PUA的样子给惊到了。
程野才不管自己的发言对在场的两人造成什么影响,外面小雨淅淅沥沥的,他怕江时被冻到,拉着他上了车。
江时手里端着冷了一半的炸土豆,街边是倒退的风景,天黑了下来,雨刮挂掉水雾,霓虹闪烁。
程野在催他,“快吃,不然冷了。”
江时下意识塞了口到嘴里,没什么滋味地嚼了两口,扭头看向程野,“你刚刚说的……”
红灯,程野停下车。
“半真半假吧……”他笑了声,“我相信少爷不会真的离开我的。”
“为什么?”
江时以为他要说什么他俩真心相爱这种肉麻的话,结果程野顿了顿,说:“比我有钱的没我帅,比我帅的没我有钱,比我帅又有钱的不一定有我活好,就算都有,那也没我年轻,没人比我对你好,我赚的钱都给你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综合下来,你选择我才是最优解。”
绿灯亮起,车子起步。
江时被他的言论震惊到好久都没说话,他张嘴欲言,然后又闭上嘴。
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
楼下的银杏荒芜地只有零星几张叶子,路灯立在枝干上,地面投下倒影,雨在半空凝结成冰。
江城落下第二场雪。
江时眨眼扫掉落在眼睫上的雪粒,跟着程野上楼。
他看着男人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高大的身影弯下给他拿出拖鞋。
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放在江时跟前,程野扶着他的肩,声音响在耳侧,“冻傻了?换鞋。”
江时抿着唇换了鞋,冷掉的土豆被搁在玄关,程野伸手去拉江时外套的拉链。
江时道:“我跟霍寂不是他说的那样。”
程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我知道。”他嗓子有些发干,“不过是不是也不要紧,现在你在我身边,那就说明我比霍寂好。”
江时很少跟别人说起以前的事。
在外人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宋家少爷,好似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可只有他知道,那段日子对他而言,更多的是难堪。
“霍寂……”江时伸开手,让程野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宋家是忽然富起来的,那时候的江城商户们都是经历了好几代的打拼才站稳脚跟,宋家靠着煤矿一夜发家,到头来还要跟他们分一杯羹,他们自然不愿意。
于是小小的江时多了个外号——暴发户的儿子。
宋博急于发展,哪怕知道别人在背后这么说他,但他依旧可以毫无芥蒂地上门结交巴结。他能拉得下身段、受得了冷眼,但江时不行。
他身体里长着一根傲骨,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
这也是宋博厌弃他的根本原因。
老子儿子两个样,江时自然不受待见。他越是傲气,就越是有人想折断他的傲骨,只要江时反击,第一个责备他的就是宋博。
宋博总是说:“宋时,你是宋家的人,为什么不能替宋家考虑考虑?”
在那些漫长见不到光的长久欺凌里,谁又来替他考虑?
雪越落越大,窗外发出簌簌的声响。江时手里捧着热水,看着玻璃窗外茫茫的白。
“我初三那年,宋博的生意终于更上一层楼,他如愿地挤进江城的上层圈子,而我,作为他身份的象征,从普通初中转进了江城所谓的贵族学校。”
很显然,那些宋博巴结过的人的孩子也在。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霍寂。”
“我……”他捏紧杯子,缓了好一会才声音如常地接着往下说:“换学校没多久,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找上我,他们把我推到湖里,是霍寂救了我。”
那时候的霍寂留着跟现在一样半长的头发,身子单薄瘦弱,桃花眼狭长,五官妖异得像个女孩子。
他挡在江时面前,替他阻隔了那些作呕的视线,这一护,就护了好几年。
“张池身体不好,很多时候都是在请假,霍寂是除了张池以外第二个对我好的人,我们成了朋友。”
说到这里,江时声音有些低,“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后来……”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太敢看程野的脸。
“高二的时候,他过生日,他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聚会,但里面有很多我不喜欢的人,我就没答应。后面我又想着这是他的生日,作为朋友,我至少要出席一下,然后我悄悄去了。”
那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时间,江城也下着雪,那个冬天发生了太多事,到头来回想,江时只记住了这漫天的白。
宋博不待见他,自然不会给他很多零花钱,和其它少爷比起来,江时其实过得并没有那么舒心。
他手里拿着攒了一个月零花钱的礼物站在包间门口,服务生走的时候没把门关严,热气从里面涌出,冷空气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进来,江时站在冷热交替的界点。
霍寂在他面前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他那么张扬肆意的坐姿,手里捏着烟,烟雾模糊他艳丽的五官。
身边的人朝着他笑,“霍少,这都几年了,你过个生日宋大少爷都不赏你脸吗?”
霍寂似乎有些不开心,声音也冷了点,“他不好意思,我总不能把人拖过来吧?”
“我看你就是太惯着他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哪值得你费神。”
里面闹哄哄的,他们把江时当成个笑话谈来谈去,霍寂野只是听着,歪头抽着烟。
烟味飘到江时鼻子里,他觉得恶心。
又有人道:“不愧是霍少,你这一出手就是不一样,看那宋时,现在不就被你哄得团团转?”
“是啊,还得是霍少,想当初,为了一个赌约,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都很期待宋时知道这一切是个骗局时的表情了。”
“可不是,当初哥几个把他推下湖的时候就等着霍少出来英雄救美,不得不说,霍少演技就是好,不仅宋时,就连我们看见,都差点信了。”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霍少你怎么还跟那个宋时在一起玩啊,你不会真想跟他做朋友吧?”
霍寂顿了顿,烟灰落在他手背上,被他伸手拂去,他笑了声,“怎么可能,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玩玩就行了,谁想跟他当朋友。”
那年是江时见过最大的雪。
霍寂说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宋博说他不是他亲儿子。
他被迫着接受,混混沌沌踏上去往林城的火车。
这十八年里,他活得像个笑话,以为过去早就掩埋在那场雪里,没想到在今天又被剜了出来。
讲完了,江时松掉紧绷的肩。他靠在沙发上,手里的水已经冷了。
程野把水杯从他手里抽出去。
“我知道了。”他说。
江时有些诧异地朝他看去,“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