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山丁子
“阿姨,你知道姜锐去哪了吗?”周舟喘着气问。
“他昨天早上就出发了,他没跟你说吗?”
如同一道惊雷落下,周舟僵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告诉姜锐父母他的梦?在这个世界他根本没有机会透露;告诉他们时刻与姜锐保持联系?只是治标不治本。
除非……他心念一动,迅速告别了姜锐父母,回到家收拾好必要的行李,再次回到高铁站。这一次,无论姜锐高不高兴看见他,他都要时刻陪在他身边。
再棘手再困难的事情,周舟总是能坦然应对。然而在姜锐的事情上,他的心中始终盘桓着压抑与不安,他难以解释这种情绪的由来,似乎是在冥冥之中提醒着他什么,他只能竭尽全力让预知的未来不要发生。
周舟独自踏上了去往安城的列车,姜锐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状态。四个小时的车程每分每秒都让他焦虑万分,只恨自己不能立马飞到姜锐身边。
他早早地在门口等待下车,一通电话却弹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掏出一看,心再度沉了下去——是姜锐的母亲打来的。
他敏锐地捕捉到中年人声音里的哭腔,慌忙地追问怎么了。
“小舟,你现在在哪里?锐锐他……出事了……”
他的视线天旋地转,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扶着栏杆才让自己不至于摔倒。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多希望对方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玩笑。
梦里所有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忽然变得清晰——姜锐发生意外的日子,不偏不倚,恰好是今天,偏偏是今天。所有天真的幻想彻底被现实击垮,他一直以来的祈求终于破灭了。
周舟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站,怎么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等待自己好兄弟的父母,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绪,过分理智地为姜锐父母安排好一切,直到亲眼看见姜锐的遗体,看见斑驳的伤痕。
他拼命压抑住眼泪,却适得其反,让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前几天还在跟他插科打诨,对未来充满雄心壮志的少年,现在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再也不会向他袒露内心的脆弱,再也不会别别扭扭地不想见到他。
他知道姜锐手机的密码,颤抖着手输入数字,一打开便是与周舟的聊天界面,里面躺着一条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消息:等我回来一起去吃烧烤吗。
他想笑着对他说好,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屏幕上,留下抓不住的痕迹。
周舟在这座城市停留了一周,按照姜锐写在备忘录里的旅游攻略,替他走遍所有他想去的地方。一贯关闭朋友圈的周舟连发了五天风景照,文案永远一片空白,底下的评论一条没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用这种方式永远记住姜锐。
从安城回来后,他整夜整夜地梦见姜锐,梦见姜锐的痛苦和孤独,每次醒来,他总是泪流满面。他开始责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不去正视那个梦,为什么要心存侥幸,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赶到他身边。如果当初他再多做些什么,是不是能改变未来?可是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有担心他心理状态的朋友推荐他去做心理咨询,周舟不是没有尝试过,却不曾奏效。
心理医生告诉他治疗的第一步是坦诚,可他拥有的,是无法诉说的秘密。
是做个无知的傻瓜懵懂地迎接一切残忍,还是明知结局却无力改变更残忍?
周舟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直到又一次面对父母婚变,他终于了解了答案——它们同样残忍,同样痛彻心扉,同样能够轻而易举地击溃一个人。
无论他做什么,改变什么,既定的命运早就被写定,绕一百个弯还是会发生,身为故事里的人物,只能坦然接受。
命运一旦被知晓,就不再是命运,而是残酷的刑罚,他的人生好像在一瞬间拐进了无底的深渊,就连无知都成了一种奢望。
倘若当这一切不曾发生,他尚可以自欺欺人的生活——如果他与人对视时看不见所谓的“命运”。
第3章
毕业后他换了许多住处,不是房东要卖房结婚就是他自己工作又有变动。几经辗转才在现在的地方住下。原先的合租室友热衷于泡吧喝酒,最后把自己喝成胃穿孔进了医院,没过几天就拎着行李离开。
周舟一向讨厌无意义的社交,他恨透了被迫窥探他人命运的感觉,公司的聚会一律不去,闲暇时也从不参与麻烦的团建活动。
他早就做好了一辈子不合群的打算,只可惜一个人舒坦了没几天,房东就通知他新的室友过两天就搬来。
齐霁是在一个雨天搬来的,周舟很给面子地把公用客厅打扫了一番,勉强摆出的笑容又在看见门外的少年时僵住了。
房东对他的表情变化浑然不觉,不忘嘱咐他:“他今年就高考了,你平时多照顾着点。”
周舟掩饰好一瞬的失态,齐霁朝他露出一个很乖巧的笑,两颗虎牙隐隐若现。他并不想与这人有什么眼神交流,迅速挪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齐霁,却又不是第一次。他早在梦中见了他无数回,只因齐霁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
他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却无数次地观摩旁人的一生。他对齐霁的故事几乎倒背如流——从小被父母遗弃,幸运地遇上许多爱自己的人,在与追求者们的纠纠缠缠中迎来最美好的happy ending。
标准的童话结局,周舟却厌恶至极,他讨厌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讨厌齐霁,讨厌他一无所知的单纯模样,更讨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自己。
也许只是因为无所可恨,只好将恶意都倾泻在主角身上。周舟总是会恶毒地想,既然所有的故事都因主角而诞生,如果没有他们,这个世界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检测攻略对象好感度中……当前好感度为0。”齐霁的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机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没想到你还有今天啊,真有意思。”
齐霁面不改色,在周舟低头的间隙暗自冷哼一声,在脑中答道:“闭嘴,不用你提醒,我自己心里有数。”
周舟像是设定好了固定程序的机器,客套地笑,客套地打招呼,客套地转身。在周舟看不见的地方,齐霁敛去脸上的笑,视线胶着在他身上,若有所思地紧盯着对方的背影。在敲开这扇门之前,他想了很多种吸引对方注意的方式,等他就这样站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眼中的敷衍与厌恶,所有的话又都哽在喉咙里——两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又能说些什么。
反锁上房门,周舟才松了口气,回忆起方才相处的片刻,他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在他的记忆里,他本不应与齐霁有过多交集,更不记得对方会成为自己的合租室友。
而最让他不解的是,在与对方短暂对视的几秒里,他看不见齐霁的命运,就像他看不见自己的命运那样。
一切的变数都可以视作意外来临的前兆,十八岁以前的周舟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不抗拒任何的意外,现在的周舟,只想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安稳的现状,他摇摇欲坠的生活经不起蹉跎。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不小心就活成了这幅模样,等到反应过来时,早已没了抗争的力气。
过去与现在划分出一道清晰的界限,那些美好与梦想通通被留存在往日,沦为电影一般的触不可及的美梦;他拥有的,只剩下一地鸡毛的日常,和见证过太多人命运的双眼。
齐霁很快就发来了好友申请,周舟点开他的头像,入目是一片碧蓝色——照片里的少年背对着镜头,发丝被海风吹得飞扬,头顶有几只海鸥掠过。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是海城的海。也许是离开那里太久,总归有些想念,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齐霁的头像,本想对他的好友申请视而不见,最终还是顺手添加上。他把跟前任室友拟好的规矩原模原样发给对方,隔了两分钟,又发过去一条消息:“你是海城人?”
齐霁几乎是秒回:“大概……算是吧。”没多久又补上一句,“下次你想去那边旅游我可以当免费导游哦。”
周舟无可奈何地笑笑,退出聊天界面,疲惫地闭上眼。他在那座城市生活了四年,却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它,他记得独自一人看过的每一场日出,记得走过的每一条小路,他熟悉那里,就像贝壳熟悉沙滩,海水熟悉潮汐引力,却不敢回到那里。
他经常刷到大学同学的朋友圈,读研的读研,实习的实习,就连抱怨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一毕业就选择回到故乡的却是少数,周舟便是其中之一。
更准确的说,从预知到他妈会在他毕业那年查出癌症时,周舟就已做好了决定,他早晚会回来,回到他曾经日日夜夜想要逃离的地方。
齐霁的出现在他无波无澜的生活中激起一道涟漪,让周舟没由来地焦躁不安。他的睡眠质量本就堪忧,凌晨又被隔壁楼大声吵架的夫妻给吵醒,摸着黑到厨房泡水,被阳台上的人影吓了个踉跄。
让他烦恼的根源正蹲在阳台上,熟练地叼着根烟,又在周舟发现他时迅速藏好。他对烟味十分敏感,咳嗽了两声,蹙眉道:“你才几岁啊,就开始抽烟了。”
“对不起,”齐霁心虚地低头,“我有点认床,睡不着,平时不怎么抽的。”
他才不在乎齐霁平时什么样,眼前人突然把口袋里的烟盒塞给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用真挚万分的眼神看着他,“就这一盒,你帮我扔了吧。”
人家几岁抽烟跟他有什么关系——周舟还没来得及后悔自己多管闲事,手就比大脑先一步行动,收下了齐霁上交的烟盒。
周舟残存的睡意彻底消失了,站在窗口吹着风,暂时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和人。狭小的阳台让呼吸声也变得鲜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谁都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
“其实……我有点想家,我很久没回去了。”齐霁忽然开口。
愣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难得搭腔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读书?”
他沉默良久,随后低声说:“因为这里有我要找的人。”
也许是哪个和他纠缠不清的主角吧——周舟暗自猜测,留下一句“早点睡”便转身离开。
齐霁站在周舟刚才的位置,贪婪地闻着空气里残留的沐浴露味道,周舟比这味道还要让他着迷。一天不到,他就已经无法忍受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想要亲吻他,想要爱他,想要他永远注视着自己。
他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了。
第4章
第二天一早他在客厅碰上背着书包准备出门的齐霁,齐霁正嚼着颗薄荷糖,含糊不清地跟他说再见,周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又在人走后把昨晚没收的烟盒扔进了垃圾桶。
齐霁已经太久没体验做高中生的感觉,虽然高考是件头疼事,但一想到可以借着这个身份问周舟题目,就高兴得不行,更何况他就读的十二中,恰恰是周舟的母校。与周围哈欠连天的同学相比,他实在是亢奋过度。
这种亢奋体现在他的做题速度上,他的同桌秦宇鸣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前和自己一起逃课的人抱着本练习册刷题,被吓得不轻,“你没发烧吧,怎么这么好学了?”
齐霁猛地抬起头,故意演戏逗他:“完了,真发烧了,我不会被夺舍了吧。”
秦宇鸣无奈地摇摇头,又一头埋进消消乐的世界,齐霁继续对着题目傻笑,他可能大概的确发烧了——爱情的高烧。
高三的走廊上贴着历届优秀校友的照片,他第一眼就找到了周舟。
明明是死板的证件照,周舟却那样出挑,连不笑的脸都好看至极。他偷偷摸摸掏出手机,把照片拍下来发给周舟,多余的一个字都没说。整个课间,他都盯着那张小小的照片发呆。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机不巧,倘若在周舟少年时,他就可以亲眼见到明媚灿烂的爱人,可以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陪着他,告诉他永远会有人爱他。没能参与周舟残酷的成长期是他永远的遗憾,为了弥补这份遗憾,他愿意用尽一切去爱当下孤独冷漠的他,哪怕不择手段。
毕竟,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
“你别高兴太早,”系统见不得齐霁这副嘚瑟样,热衷于搞砸他的心情,讽刺道,“人到现在还讨厌着你呢。”
“讨厌我多好,要是他连讨厌都不想讨厌我了,那才麻烦了,”齐霁压根不受系统的影响,“再说了,他讨厌的人又不是我。他早晚会爱上我,你就等着吧。”
熬过漫长的数学课,齐霁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看见聊天界面上明晃晃一条撤回提示,大胆地猜测被撤回的也许是一个问号,低下头狡黠地笑了。他见过不同性格的周舟,沉默寡言的,热情的,奋不顾身的,外冷内热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拧巴的,以至于对方不自觉流露出的抵触都让齐霁觉得新鲜无比。
为了创造更多的相处时间,他当天就找到班主任说要申请在家晚自习——这在高三生里并不少见。然而原身的成绩实在太烂,班主任听了只觉得他是要通宵打游戏,二话不说就拒绝。齐霁心一横,许诺下次考试考进前一百,得到的答复是考进了再谈条件。
虽然过程糟心了点,但齐霁总算找到了奋斗的方向,回到教室继续埋头算题,写累了就看两眼周舟的脸。他嫌翻相册太麻烦,干脆直接把那张照片设置成手机屏保,秦宇鸣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神经,好奇地凑过来,还没看清楚齐霁就把手机一关,把听写本甩到他桌子上催他订正。
面对他的追问,齐霁骄傲道:“看我未来老婆呢,才不给你看。”
距离产生美,这话说得一点不错。齐霁忙着刷题考前一百,以至于周舟对他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好转了几分,偶尔对方转发的乱七八糟的内容,他也会耐心看完,只是照旧不会回复。
他们的生活交集甚少,齐霁每天六点半出门,九点半才下晚自习,周舟则保持着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除工作外与外界保持着极少的联系,齐霁竟成了给他发信息最多的人,小部分时间问题目,大部分时间说废话。
他很多次都想问齐霁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多分享欲,隔着手机屏幕,齐霁却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在周舟不知多少次无视他时发来一串消息。
“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打扰也算不上,也不能说不打扰,毕竟周舟早就设置了免打扰。
“我没有爸妈,在班里也没几个真心的朋友,有些话也不知道能对谁说,你反而是让我觉得相处起来最舒服的人,就像那种很靠谱的大哥一样?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说好多废话,你要是讨厌的话,我以后都不会打扰你的!”
“其实,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你要是想的话,可以把我拉黑删除的,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照着齐霁的说法拉黑删除,在合租关系之外再无多余的交流,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常态。周舟却迟迟没有这样做,甚至发了一句“没有讨厌你”过去。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这条信息已经无法撤回了。
周舟第一次发觉自己这样矛盾,一边讨厌齐霁的幸运和无知,一边好奇他今天又会发什么奇怪的内容给他,这种感觉,就像是……过去的他分明那样讨厌无意义的社交,却在看见旁人三三两两说笑时,还是会羡慕。
憎恶的根源是因为得不到——他没法正常地社交,更做不到真诚地直视别人的眼睛。
他在乎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
反正早晚要失去,那就干脆不需要。只要不存在,就不会有多余的烦恼,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的生活重归平静,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放声大笑过。
齐霁从来没这样期待过考试,等待成绩的每分每秒都那样煎熬。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顺利从年级吊车尾进步到了八十名,一出成绩就去找班主任兑现承诺,就此过上了五点放学的生活。他没提前告诉周舟这件事,偷偷摸摸地进门,把排名表放在桌子上,全然不在乎周舟一道题没给他讲过的事实。
于是周舟一转头,就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我以后不晚自习了,都这个点放学。”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两人已是十分亲近的朋友。周舟总是会被对方的自然熟弄得哑口无言,“哦”了一声就专注于锅里的菜。
“无趣的成年人。”齐霁小声地嘀咕一句,声音不偏不倚传到周舟耳朵里,再度回头看时,齐霁早就跑下楼买饭去了。
那张成绩单就放在桌子正中间,他第一眼就看见拿红笔标出来的数据——435-80,飘逸的红色印记昭示着成绩单主人的喜悦,就连周舟也忍不住因为他的幼稚勾起嘴角。
在纸张的角落,有一行很淡很淡的字迹——我要成为和周舟一样厉害的人。
不知为何,他认识的齐霁,与他过去认知里的齐霁大相径庭,他在梦里看见的少年仗着被爱肆意妄为,无需努力就可以轻易拥有一切,更是从不上心自己的学习。
周舟抿住唇,忍不住怀疑,相同的皮囊下,会藏着截然不同的灵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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