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 第19章

作者:南枝 标签: 近代现代

  他的房子,因为使用率不高,保姆阿姨每周末才来为他家服务一次,主要是做保洁,还会为他整理一下衣服。

  秦素这种单身汉,不喜欢买白衬衫和正装西裤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衣服需要熨烫,而他不爱所有需要熨烫的衣服。

  但在诸如重要报告会或者参加重要会议时,以及接待重要客人时,必须穿正装,他也有准备几套这种见人的衣服,而他自己根本不懂打理,于是只好交由保姆为他做。

  刑文飞看他一直拿着无菌敷料在向那结痂的擦伤上比划,就说:“你等我去穿了衣服,就来帮你包扎伤口。”

  秦素很怀疑刑文飞在这方面的能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从他结实的胸膛腹肌到人鱼线,以及两腿之间那东西上扫过,他不由红了脸,因为不可否认,刑文飞身材真的非常好,在所见的所有真人里,刑文飞已经是秦素所见过的顶配。

  他转开了视线,说:“你不冷吗,快点去穿衣服。”

  刑文飞见秦素居然会对着自己的身体害羞,不由有种荷尔蒙激增的感觉,不过这种精虫上脑的不理智在看到秦素桌子上摆的那些消毒和包扎的东西后就散去了,他的心下一沉,赶紧去了秦素的卧室里找衣服。

  秦素的所有衣服都比刑文飞的小了一个码,所以刑文飞最终只找了一条秦素穿久了而宽松的睡裤穿上,上半身只能穿了一件他的大一点的背心,出来对秦素说:“秦素,你的衣服我没法穿,我让家里保姆送一套我的衣服来你这里,可不可以?”

  秦素认识刑文飞的那个保姆,因为之前秦素有一次在刑文飞那里过夜,被刑文飞折腾太久了,第二天早上睡死过去,等醒过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他就在客厅里和刑文飞那个保姆相遇了。床上那么乱七八糟的,保姆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和刑文飞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素有点介意这个事,但出于涵养,他没有直接拒绝,说:“你没告诉她这里是我的家吧?”毕竟自己是老师,影响很重要。要是刑文飞的保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出去乱讲,那怎么办?

  刑文飞除了在生活自理上有些低能外,其他事情上脑筋一向转得快,他知道秦素介意什么,就说:“她不知道。我说是一个朋友家就行,她不看到你,就不会多想。”

  秦素看刑文飞的确没法穿自己的衣服,这才答应了。

  刑文飞去给自己的保姆打了电话讲了事情,又发了这里的地址给她,就来给秦素包扎伤口。

  秦素还是有点不放心,怕刑文飞的手接触了伤处,虽然这样不可能有什么感染,但他还是说:“要不,你戴着手套吧。”

  他从医药箱里拿了无菌手套给刑文飞,刑文飞坐在秦素身边,愣了一下后就戴了手套。

  戴着手套的刑文飞,动作依然很笨拙,秦素感受到那层乳胶手套膜碰到自己的胳膊,也有种怪怪的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自己和刑文飞的关系,永远像隔着一层东西不真切。

  而戴着手套刑文飞在废了两张敷贴后,依然没有做好。

  这时候,客厅大门被敲响了。

  两人都愣了一下,秦素一想,说:“可能是周老师,他昨天说要过来。他包扎伤口比较在行,让他来包吧。”

  被嫌弃的刑文飞看了看手里的纱布敷料,在秦素的胳膊上蹭了那么久都没包好,他的确是应该做些这方面的练习再来给他包。

  看秦素要起身去开门,刑文飞赶紧站了起来,说:“我去开门。”虽然是给可能的情敌开门,但因为自己做不好事,刑文飞便也只好去打开门欢迎来人了。

  开门之前,秦素又叫他:“注意把手套脱了再开门。”

  刑文飞很少被别人吩咐做什么事,都是他吩咐别人,所以从昨晚开始至今被秦素吩咐来去,他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但现在都没意识到被秦素吩咐算什么问题了。果真,什么事,只要习惯了就好。

  打开门,不是周洵,而是秦素的学生高岷风。

  刑文飞不认识高岷风,疑惑问:“你是谁?”

  高岷风不到一百七十五公分,而刑文飞有一百八十八公分高,高岷风在他眼里,非常娇小,奶白到有点青的肤色,头发有些乱,眼睛很没精神,嘴唇也几乎没有血色,穿着简单的毛衣和外套,配着牛仔裤和板鞋。

  高岷风也没想到秦素这里有别人,当即一愣,说:“我找秦老师。”

  刑文飞回头对秦素说:“秦素,不是那个周老师。”

  秦素看到高岷风了,他知道高岷风可能会来找他谈谈,没想到是这么早,他说:“是我的学生,你让他进来吧。”

  高岷风对刑文飞道了谢,在门厅那里脱了鞋,进来了。

  秦素马上叫他:“小高,快来给我换下纱布。”

  高岷风本来心情沉重,负罪感和痛苦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时候被秦素叫着做事,他马上就觉得身上的包袱轻了很多,马上应了一声,走了过来。

  刑文飞关了门,在后面打量高岷风,又看看秦素对他的亲切态度,他现在又觉得秦素这个学生也像自己的情敌了。

第20章

  刑文飞洗了热水澡, 穿着背心也不觉得冷, 所以他一时也没意识到秦素穿那么少, 可能会被冷到。

  要是在高雅奢华的宴会,看到女性穿着单薄的礼服,在冷空气里站着, 他说不得能够做出将西服外套拢在对方肩上让对方温暖一下的绅士行为,但现在在秦素的跟前,他脑子里的神经就完全没有被触动。

  高岷风可没他这么粗心大意, 走到秦素跟前, 就看到他导师明明是HIV职暴人士,最好要保重身体, 保证最近的免疫力,但他却穿特别少坐在沙发上, 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高岷风目光四处一转,就看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放着一件外套, 那外套是刑文飞的,但他拿起来披在了秦素的肩头,又说:“秦老师, 你别冷感冒了, 我去把空调开上。”

  他没到秦素家里来几次,不过他很会做事,是那种进入一个环境,就能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人,所以他总能把实验室里的方方面面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只来过秦素家里几次,恐怕他对秦素家里各处的细节情况,比秦素自己还清楚。

  这时候,他就去将秦素客厅里的大空调机给打开了,调整了模式,一会儿,热风就吹了出来。

  刑文飞看高岷风一通操作,很像这个房子里的主人了,不由有点介意,也有点吃醋,然后意识到自己特别不会照顾人。

  高岷风又拉了一个小凳子,坐到秦素的跟前去,拿了消毒棉签一掰,看碘伏浸润完了棉花,就开始给秦素的擦伤处消毒。

  秦素是生命科学的本科转病原微生物研究,高岷风的本科是法医学,所以高岷风比秦素这种半路出家的医学研究从业者的医学基本素养反而要高。

  秦素和高岷风两人精神都不太好,所以开始一阵完全没交流,但两人很有默契,这种默契,刑文飞看着就生出了嫉妒,但他这时候什么也做不到,只得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

  消毒完后,高岷风将棉签扔进了旁边装垃圾的小袋子里,又看了看桌子上被刑文飞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认真收拾了一下,一切顺手了,才戴了手套,拆了新的无菌敷料和敷贴放好,然后拈起敷料的一个小角,其他地方全都没被碰过,就放到了秦素的伤处去,另一只手拿了敷贴一下子盖上去,然后贴好。

  刑文飞看得目瞪口呆,因为高岷风从头到尾的动作,都非常流畅,流畅到行云流水,动作简单,每一下都非常精准,不该碰的地方,一点也不会碰,轻柔但是又稳又准。

  之前他总被秦素嫌弃的“你的手碰到敷料中间了,这个被你的手污染了不能用”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

  刑文飞居然在这一刻猛生出了自己要是去上秦素的研究生会怎么样的想法。

  高岷风检查了给秦素做的包扎,看都包好了,就说:“秦老师,你这个伤口,本来可以不包扎了,还能好得更快,但未免你穿衣服将上面结的痂弄掉了又流血,可能要多包两天,但我觉得明后天也就差不多了。你家里没有敷料了,我之后去实验室拿一些来吧。”

  秦素点点头,说:“谢谢你了。”

  高岷风羞愧地低着头,纤细的颈子露出来,更显得脆弱。

  他叫高岷风,是因为他是岷山下的人,长得也是当地人的小巧,性格则像他家乡的山那样,沉稳沉默到甚至会觉得他羞怯,但又会有属于他的奇崛和倔强。

  秦素现在已经不责怪他了,只是知道高岷风这种平常越是温和沉默的小绵羊,心上的包袱越重。为什么他可以总能做到对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替人着想,还不是他总在注意别人的需要,为什么总能注意到别人的需要,因为他心思敏感和敏锐。这种人其实最累了。

  秦素不想让他有太大的负担,毕竟他年龄还小,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其实秦素也责怪自己,当时就是看高岷风性格好能体谅人才让他去负责这个本来不属于他博士论文部分的TB/HIV的双感项目,但其实高岷风这么敏感,就根本不适合去负责这个项目,这种项目,一定会在高岷风的心里积聚非常多的负面情绪,而高岷风又是完全不懂纾解这些情绪的人。反而是苗晓瑞那种什么事都能高声讲出来,有一点功劳就一定要向自己表,有一点委屈就一定要对自己倾诉,有一点好处机会就一定要去争取的人,更适合这种项目吧。

  每个学生性情不同,要去考虑这些事,也都是秦素这个做导师的分内,但他没做好。

  秦素说:“小高,你昨晚是不是又在实验室待了一晚没睡觉?”

  高岷风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沉默了。

  秦素还有一点低烧,所以反而感觉不出温度,不过空调开了之后,他自己的感受的确要好一些了,至少脑子都要清醒一点。

  秦素说:“从实验室一出来,就来我这里了?既然来,肯定是想说什么,那你就讲吧,我听着呢。”

  高岷风的确是来找秦素说话的,本来已经在秦素家门口绕了好几圈了,从门缝里看到秦素家客厅的灯亮着,他才敲了门。

  高岷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直勾勾盯着他和秦素的刑文飞,刑文飞人高马大,神色沉沉看着两人的时候气势俨然,高岷风不知道他的身份,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根本没有办法和秦素表述心情。

  秦素叫刑文飞:“小文,麻烦你去帮我烧点热水,可以吗?”

  这是刑文飞经常让手下人回避的话,不过他的更直接,经常说“麻烦你出门的时候关下门。”

  刑文飞颇有些不快地应下了,说:“好。”

  他被秦素指了一下厨房的方向,不情不愿地过去了。

  秦素和高岷风之间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好像他两人才是一伙,自己是完全被排除在外的,但明明自己是秦素的男朋友啊,不应该自己和秦素之间的关系更近吗?

  秦素家的厨房,在只有秦素在家时,只有一个功能,就是烧开水,甚至在有饮水机的时候,烧开水的功能也很少使用。

  刑文飞像周洵一样找了好一阵,才闹明白只有自来水可供烧,于是只得用电水壶接了自来水,就那么烧上了。

  按了烧水键,他就溜回了饭厅,饭厅与客厅只隔着一道墙,没有门,两人在客厅里说什么,他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从小有专业东西方礼仪教师会教他礼仪,没有人会教他该怎么偷听,不过这种贴着墙的偷听,刑文飞此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秦素看着自己乖巧的学生,他至今收的学生,也有近二十人了,这些学生里,每个喜欢的程度肯定不一样,而高岷风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秦素说:“小高,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心里很不好受,是不是?这么折磨自己又何必,难道以后都不准备睡觉了?”

  高岷风抬起头来看秦素的时候,眼里全是泪光,秦素心下一抖,赶紧胡乱从桌子上摸了抽纸给他,说:“我知道你当时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怪你,真的。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你要明白我的心,你们的安全,比我都还要重要呢。你知不知道。”

  高岷风抓了抽纸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不,秦老师,你比我们重要。我没什么重要的。”

  秦素说:“胡说了吧。你是我最重要的学生,你怎么会没什么重要的。”

  高岷风哽咽着,多次要说自己不重要,是秦素重要,但又说不出话来。

  刑文飞听得脑袋都要爆炸了,心想这老师和学生之间怎么回事,他和秦素在一起这么久,也从没听秦素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秦素有没有搞错,有这样勾引学生的吗。他上大学时,有教授给学生发的email里还没有这么露骨的话语,都被投诉性骚扰了,秦素到底懂不懂啊!

  他很想出去把两人打断,这时候,秦素又说:“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不重要,不把自己当回事,总去想别人,这样,你自己和所有爱你的担心你的人,都更容易受到伤害。”

  高岷风泪意盈盈地看着他,在秦素的心里,他虽然二十五岁了,但还是像刚进他实验室那样,好像也才刚二十出头,又一直在学校,单纯得要命。

  秦素看自己的总在实验室的学生,再看于燕老师那些总在外面跑着做项目的学生,总觉得这两类学生,差异之大,大到像有世代隔离,但明明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学生。

  秦素叹了口气,没有再给他递纸巾,说:“我还记得你要做我的研究生,你的爷爷来过我这里一次。”

  高岷风有些羞窘地说:“对不起,秦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秦素笑了一声:“给我添什么麻烦。我觉得你爷爷挺好的,他是真为你好。”

  高岷风更窘迫,说:“其实他什么都不懂。”

  秦素说:“没,他们那一辈人,有他们最质朴的人生观,反而比我们懂。你也不要觉得他来找我,就是走后门,让我对你印象不好,不会的。”

  秦素现在都对高岷风的爷爷印象深刻,那是好几年前了,当时和这个季节差不多,天已经凉起来了,他那天到办公室的时间较早,当时还一个学生都没去,整层楼都很安静,不过在他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位老人拉着一个学生站在那里了。

  老人努力站得笔直,但也难掩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新的灰黑色棉袄和长裤,脚上则是并不那么合脚的皮鞋,被他拽着的学生,则满脸羞窘,似乎是要拉他离开,但又不敢过分用力,怕把老人拉扯坏了,于是只得干着急,在看到自己后,男生满面通红,手足无措。

  秦素认识这个学生,就是来自己实验室做实习的学生,叫高岷风。

  高岷风是法医专业的学生,其实不该来他这种实验室实习,更应该去医院轮转,但他来了,秦素便也欢迎,叫了一个研究生带他的毕业论文。

  秦素上前问:“小高,你这么早来了啊,是有事吗?”

  又问那位老人:“你好,你是小高的家长吗?”

  老人对他笑得有些谄媚:“您就是咱们家风风的老师秦老师吧,我是风风的大大。”

  他说一口秦素不完全听得懂的方言,秦素也赶紧改了方言和他说话,请他们进办公室,想了想,请两人坐后,他又去把办公室门关了,因为他看得出高岷风特别局促,恐怕还是担心被其他师兄师姐看到了自己带家长来,感觉很窘迫吧。

  随着门被关,他发现高岷风果真放松了一点。

  之后老人翻来覆去讲了很多高岷风的事,最开始秦素都没搞懂这位老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一边处理着上班前的各种杂事,例如开饮水、开电脑、开窗户、开空调、整理桌上文件、又拿杯子给客人倒水等等,一边就听着老人的叙述。

  老人大约是讲高岷风的父母在他三四岁时就过世了,在他上小学他懂事了,才让他知道。

  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又只留了一个孙子,所以,高岷风是他老高家唯一的苗子。老人没有文化,甚至大字不识一个,但最崇拜有文化的人,加上因为世世代代都在山里种地,也最向往大山之外的更广阔的世界,所以当年就费尽了劲儿把唯一的儿子送去当了兵,但儿子和儿媳都在孩子才三四岁时出任务死了,孩子自生下来连父母都没看过几眼,父母就没了,他家虽然难过,却也觉得儿子儿媳死得光荣没什么可惋惜的,最初国家每个月给他家八百块抚恤,他和老伴一分钱不敢花,就要留着送孙子上学,要孙子一直上到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