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芥子不闻
第124章 真是奇怪
小区内拉起横幅恭贺新春, 物业将新年礼物挂在每一户业主的门把手上,三人出门散步回来,将它一并带进屋。周言晁将礼盒从纸袋里取出, 谢谌兴致缺缺,已经预料到里面是春联、窗花等富有年俗特色的饰品,他注意到落在脚边的纸。
谢谌弯腰捡起它, 纸比想象中的厚度硬,像一张折叠的明信片,翻开上面只有一句简洁的话,以及一团污垢。
上面写着:新年快乐。
谢谌当即面色凝固, 僵硬地站在原地,通过字迹他认出这是出自谁的笔下, 一撇一捺都扎进心肺里, 痛到窒息。
一旁拆礼盒的周言晁注意到他的异样,走近询问怎么了, 看到信上的祝贺语依旧不明所以。
“这是裴墨衍写的。”
谢谌打电话问物业,对方却说不知道这张纸的存在, 他又联系配送礼盒的相关人员,仍旧一无所获,这张纸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 带着阴魂不散的意味。
同时,周言晁联系过山风了解到情况,贺卡确实是裴墨衍写的, 他托队内成员塞进礼盒纸袋里的, 他问:“哪个成员到境内了?”
电话却被一把夺走,谢谌听到那头说具体是谁还不清楚,“不用查了, 我不想知道。”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回给周言晁,随后干脆利落地将那张纸撕碎,再撒进垃圾桶里。
过山风又回拨过来。周言晁不顾震颤的手机,注视着谢谌离去的背影,“……”
因为这张纸,谢谌在低气压中度过了一整天。
他像一棵焉了草软趴趴地倚在周言晁身旁,看着电影里的字幕忽长忽短,眨眼的频率都放缓了不少,整个人没有精神气。
“他还活着。”谢谌突然说道。
周言晁没有察觉到带有恐惧色彩的情绪,“他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谢谌不再作声,盯着液晶电视。
屏幕上播放的电影色调鲜艳,色彩饱和度较高,郁郁青草像才从土壤里冒头般柔嫩,枝叶繁茂的树如同栅栏,圈出一块禁地供人们在这里栖居,金黄的阳光渲染着每一帧镜头,影片俨然由无数副油画拼接而成。
谢谌初次观影时,也被这种田园中的瑰丽所吸引,画面里随风微微浮动的裙摆像一块在融化的奶油蛋糕,现在却得更像在燃烧的蜡烛。
现在播放的电影他和裴墨衍在多年前的暑假一起看过。
“不是写的恐怖、惊悚、血腥吗?”
客厅内遮光窗帘铺展,空调设置成19度,两人冷到披毛毯都不愿意调高一度,在阴冷黑暗的环境下电视屏幕上全是花鸟草树,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可能标错了。算了,花了钱买的,不看亏了,将就着看吧。”
标签没有打错。在色调不改变的基础上,随着剧情发展,画面逐渐血腥,影片中人物的行为愈发诡异。温馨祥和的氛围中,时不时迸出殷红,这副光景时而割裂,时而融洽,但带来令人不适的冲击是事实。
“哥哥保护我呀!我好怕怕。”
谢谌看得正入迷,被突然抱住,整个人从紧张的状态中连根拔起,先是柠檬的香气,酸得人分泌唾液,再是晕乎乎的酒香,通常alpha之间的相斥性会排斥迫近的信息素,但谢谌早就习惯裴墨衍的接触,他只是轻轻推开近在咫尺的人脸,根本没有用多大的力。
“滚啊。肉麻死了。”
毛毯从身上滑落。
谢谌重心不稳,仰躺下去。两人一上一下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头刚好越过茶几,视线没有被遮挡,谢谌依旧能观看到电影画面。
里面的人想要驾驶逃离这片危险的伊甸园,打开汽车发动机,慌乱中启动了雨刮器,细黑的长条刮动玻璃,发出咕叽声响,落下后,镜头拉近,人已经断气,以超出认知的恐怖死状。
“你被吓到了。”
“……”谢谌回神没回答。
“我刚刚感觉到你身体抖了一下。”
“你感觉错了。”谢谌又推了他一下。
“你被哪个镜头吓倒了?”裴墨衍起身,兴致勃勃地回放影片,随后开始夸张地惊呼,又搂住了谢谌。
谢谌被这种狗皮膏药的行为惹得笑出声,他盯着钻进自己怀里的人,“哥,你这是又被吓到抖了几下?”
裴墨衍笑着回答:“比你多一下。”
直到影片结束,谢谌并不是很能理解评分,“用温馨美好的滤镜展示血腥,是挺有意思的,但恐怖画面并不多,节奏也很慢,我觉得不值这个分啊。”
“你真的只觉得血腥才恐怖吗?”
“嗯?”
“几个人一起出来旅游,进入邪.教组织的领域,大家发现不对劲打算开车逃跑,为了防止计划暴露,需要留一个人在木屋里以免那群人起疑,明明他们答应会把车开到小木屋门口接主角一起走,但当人握到方向盘后,居然没有减速地驱车离开草地,主角发现想要去追,但汽车的引擎声吸引邪.教成员从其他小木屋里出来,主角不得不躲进自己的木屋,透过木头间的缝隙,眼睁睁看着唯一一车被开走。那一瞬间画面里透露出被抛弃的孤独感和绝望感。”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一心逃跑的朋友们个个死状凄惨,而最先被抛弃的主角融入异类群体。
人类的恐惧源自未知和被支配,所以当主角最后被簇拥时,谢谌并不能体会到恐惧,他唯一思考的是,主角的融入他们是出于无奈被动还是欣然主动。
裴墨衍说他很不喜欢那种孤独感。
“哦,难怪你总是和我呆在一起。”
裴墨衍笑了笑,“对,你以后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好。”
那时的谢谌才17岁,他认为他丢下裴墨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谌靠在硬邦邦的肩头,太阳穴上侧被顶得有些发疼。他继续沉默地看着电视里的画面。
主人公被留在木屋里,斑驳的木头之间留有空隙,阳光穿射进去,投在那一双眼睛上,像两颗碧蓝色的宝石。
谢谌缓缓闭上眼,痛斥自己怎么能随口就答应承诺。
并非是他变心了,只是一切就像影片里那样,花团锦簇下是恐怖的异端,春和景明中是诡谲的灵魂,看似生机一片,所有鲜活的人类是正在腐烂的有机物,走向悲剧也是必然。
“你想知道他的近况吗?”
“不,不想,你不要说。”谢谌又说:“我不想知道我的仇人过得怎么样。”
周言晁:“……”
客厅在深夜中传来轻微的声响。谢谌跪在茶几前,手机系统自带的照明功能将光打在桌面,上面平铺着纸片,零星的碎纸被重新拼凑回祝福语。
在“新年快乐”后的那一团污垢实在太过违和,谢谌挑拣起带有污垢的碎片检查,发现原本上面写了字,只不过是被涂抹了。
裴墨衍是想写什么,然后又擦去了?
谢谌微眯起眼,对光研究了许久,最后发现是两个字——“阿谌”。
哐——
手机搁在桌面上,周遭倏然漆黑,只听得见呼吸声。
谢谌头抵着茶几的石板边缘。
27年。
他和裴墨衍相处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亲人。
裴墨衍会觉得自己错了吗?他后悔了吗?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划掉?
谢谌在黑暗中摸到那些像有刺的碎片,指尖被戳得发麻,他并不能以此为媒介感知到对方的心意,他很想知道但又怕知道。
写这个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呢?
谢谌被一旁人轻轻搂住,他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先是在人的怀里呆了一会儿,再调转方向主动搂住对方的脖子,头埋进颈间。
手在从腰侧滑到后背,碰到要跟随痛苦钻出身体肩胛骨,他不会哄人,只是一味的轻拍。
呆在角落里的周言晁看着谢谌翻垃圾桶,一片片捡起它们再小心翼翼拼凑。
“如果我能随随便便放下,那还叫感情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根本不能回归正常的生活,那种生活里全是他的痕迹。回来的这几天,妈妈也总是跟我说要是今年过年他和爸在就好了,肯定会更热闹,但她根本不知道他为我们的家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我却不能坦白,只能把所有的事情咽回肚子里,还要笑着说话。带着恨过日子很累,我也很想一笔勾销,但是那么多人不能白死,我的苦不能白受,死也太便宜了他。”
怪就怪裴墨衍装得太好,前二十多年里留下的美好回忆像泡泡,不平衡的薄膜内外表面在阳光下反射出绚丽色彩,爆裂后落下硫酸雨,烧灼着他。
“……”
周言晁将谢谌抱回床上,钻进被窝,抱住他,试图用体温安慰,“我要怎么做,你才没有那么难过?他能做的,我也能。”
“我没有把你当作他的替代品。”
“我知道。”周言晁心里清楚,他再也怎么样也无法代替裴墨衍,无论他做什么也抵不过那二十余载。他并没有因此失落,比起自己的地位在谢谌心中高低与否,他更关心如何才能让谢谌不再伤心。
谢谌说:“他故意的。”以前都是裴墨衍陪他过年,如今赶在过年时候把新年祝福送过来,让诅咒继续发挥作用,这种精神折磨让他更加无法忘记。
“不要想了。”
“好。”谢谌嘴上答应下来,但思维被侵入,不受控地想象画面,“今晚还没亲。亲完就睡吧。”
他的脸颊被轻抚,再是被捧住,眼角经嘴唇摩擦时,听到人说:“这里也可以吃到信息素。”
频繁的亲吻让乌龙茶味留在了周言晁的记忆中,情绪引起味道的改变,即使再细微周言晁也能第一时间察觉,此时具象的悲切进入口腔,令他心头苦涩。
“早上五点我会离开的。”
周言晁搂着谢谌,这个姿势维持到闹钟响起,他关掉音乐,捏了捏被枕得发麻的胳膊,垂头看着紧闭双眼的人。
周言晁下床后没有及时离开,他站在床侧又看了十分钟,随后替人捻了捻被褥,将谢谌的刘海拨弄整齐,又摸了摸眼皮,食指轻轻触碰那一颗黑痣。
在周言晁对准熟睡的脸拍了十几张后,他坐在床沿盯着紧闭的红唇,很想再攫取一点信息素,却又迟迟不付出行动,只是望得出神,最后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可以偷亲吗?”
周言晁噤声观察,见谢谌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悄悄起身,准备在把人吵醒前离开卧室,垂落的手却被抓住。
一回头,谢谌早就睁眼。
“你也真是奇怪,我回答了还叫偷亲吗?”
第125章 闭嘴细品
“妈, 早,今天不去打麻将啊?”谢谌洗漱出来,一晚没睡眼皮微微发肿, 他接过周言晁递来的现磨咖啡,嘴唇贴到杯口通过水汽发现温度刚刚好,便啜饮一口。
“年三十了。”
谢谌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 感叹时间过得好快,再一转身,周言晁将毛呢外套送了到他面前。
客厅不比卧室,许随喜欢开窗通风, 气温也低了不少,谢谌才套上又被亲妈先后捏了捏胳膊和脸蛋儿。
“回来这么久, 平常在饭桌上也没少吃, 怎么不长肉啊。”
谢谌捂着被捏红的脸咧嘴笑说:“不长肉好啊。过年长太多肉会被当成猪杀啦。”
周言晁和许随都因这句玩笑话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