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我们这算不算是虚假广告?”
崔远山很认真地询问应肃。
应肃沉思片刻道:“你再偷懒我就打死你。”
“……”崔远山沉默了片刻,实在觉得匪夷所思,于是不甘心地嘟囔道,“你看你这个脾气,咱家徐哥那么温柔大方善良可爱的人到底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你的,你说你,长得又不帅,人又凶,除了有能力,日常情商简直一塌糊涂,他居然猪油蒙了心跟你结婚,我就觉得这就是人间不真实。”
“下部打算拍什么?”应肃冷冰冰地问他,“之前应付白苏还行,北晓来了之后,我们对歌手这块短板就非常明显了,明年打算怎么安排,你最好现在就立刻想好,别扛着摄像机给我跑来跑去的,上半年收购了个工作室,资金不算太充裕,这次《极端》反响不错,可以谈下周边。”
崔远山趴在桌子上问他:“你说我现在跟我爸屈服,让他来给我当老板管事可以吗?”
应肃直接把他从老板椅上踹了下来。
星尘还没真正长成庞然大物,就像徐缭众多荣誉加身,也仍旧谈不上圈内一哥,每次刚飘上云霄,就屡屡遇上麻烦,可每每以为自己要糊穿地心,却又平平安安化险为夷。
《极端》评价方面毁誉参半,成绩却好得出乎绝大多数人意料,只是没能拿下任何奖项,大概是避嫌,也可能是艺术家的“坚持”,崔远山倒是只管票房,人当老板久了,养着几百甚至几千张嘴,难免就会庸俗一些,艺术虽说可贵,但到底是凡胎,怎么样也要吃饭啊。
徐缭的新戏倒是一帆风顺,几乎没拍出任何波折来,倒叫他有点儿不习惯了,只是这部戏的剧本的确只是平平,他拿到的角色也算不上有趣,纵然有耐心揣摩过几遍,用心演了,却也没能找到乐趣。
工作就是这么回事,演到喜欢的角色总是不多的。
剧组倒是对他很客气,可能是因为剧组的演技全靠他一个人来支撑了,也可能是因为徐缭脑袋上顶着的影帝称呼,还可能是因为他勉强算得上半个“德艺双馨”。
杀青之后徐缭有很长时间的假期,也才有了空闲去看《极端》的相关消息,他的顾正纯评价还算不错,当初流失的粉丝数量又悄悄涨了上去,人生道路上的又一块大石头被徐缭绕了开来。
休假的时间里,徐缭终于再度拾起了自己的旅游计划,应肃想了想,带徐缭去上了潜水课,徐缭认认真真地学了,这大概是他这辈子除了演戏之外最为刻苦认真的一次,毕竟是有关他跟应肃两个人的小命,理论跟实践半点没落下,生怕自己拖后腿。
好不容易考出了证,跟着船队下水之前,徐缭问应肃:“要是我哪天出了事,一蹶不振了,你还愿不愿意拉我起来?”
应肃说:“只要不是黄/赌/毒,不出轨,都可以。”
徐缭笑着跃入水中,缓慢下沉,这一天阳光正好,水下的光也很清晰,他能透过潜水面镜看见应肃像人鱼一样游到自己身边。
这是他第二次真正潜水,撇去那些训练跟课程。
这次徐缭潜得很深,越往下就越能感觉到光在逐渐消失,他被水包裹着,而应肃始终跟随着他。
海里很静,是一种接近寂灭的安静。
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跟呼吸的声音。
他触碰到了应肃的指尖。
于是又一次新生开始了。
第122章 番外一
南大美食街的一条巷子里,有一间叫做“咖啡”的咖啡馆,在特定的人群里相当出名。
店面不大,总共也就三四张桌子,咖啡味道也只是普通,要价算得上便宜实惠。
老板是个怪人,有一张俊俏又憔悴的脸,带着点阴郁又忧愁的气息,身上总是带着酒香,却不言不语,懒得费心跟任何客人交谈,身后的柜子上酒瓶多过咖啡豆的包装,他从来不发酒疯,头发留长了就扎成一个小马尾垂在肩膀上,胡茬偶尔会剃,偶尔不剃,衣着算得上干净整洁。
绝大多数憔悴的酒鬼会看起来邋遢而吓人,可是老板并不是那样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中世纪的吸血鬼,又像是文艺小说里的诗人,是还未出校门的女生们心中的梦中情人。
可他很少理会别人,除了点单。
绝大多数学生如果在图书室占不到复习的位置,就会来这碰碰运气,点上一杯味道普普通通的便宜咖啡,将就着热气度过冬日。
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张罗,制作咖啡,清洗杯碟,过程几乎一目了然,也让外带,不过没有外送。
时间久了,总是有那么几张脸混熟了,但凡考砸了,老板便懒洋洋递上一杯拿铁,听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安慰道:“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要补考的学生垂头丧气地接过拿铁,惆怅道:“老板,我都考砸了,还及时行乐呢,你这是让我坟头蹦迪去吗?”
老板这时候才会笑一笑,好像天底下就这么点乐子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比现在台面上绝大多数男明星都要好看,看久了居然还有些风情,跟女人的柔媚不同,他的风情像是坛陈酿,初尝时甜,入口就辣,是极不同的美。
“行了。”老板瞧不得他这个怂样,递出块口香糖,懒洋洋道,“请你的。”
学生抽抽鼻子,委屈道:“哦。”倒不敢说老板抠门,生怕人家又收回去,乖乖拿着拿铁跟口香糖到旁边的小桌落座,翻起复习资料来了。
虽然老板的咖啡味道就那个样子,但不少人还是挺喜欢老板的,特别是容易挂科的,老板很少会像其他大人那样半是批评半是艳羡地责怪他们玻璃心,为个补考的事要死要活,难过伤心。
他总是说,人生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过不去的坎,受到了挫折,人就容易丧气,这是很正常的事,来喝点甜的吧。
大家都觉得这是老板推销的手段,可听起来真温暖,于是心甘情愿为了鸡汤掏钱。
老板也并不觉得罪过,凭本事赚得钱,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他花了四十多年才琢磨透人生就是这么操/蛋的玩意,传授经验的时候,没收教材钱就已经很客气了。要是认真说起来,其实老板还算得上是菩萨心肠了,鸡汤加咖啡,只收了咖啡的价钱。
徐缭是个很没良心的演员,却成了个很有良心的咖啡馆老板,学生们大多还很单纯,偶尔会把他当成个很有人生经历的男人,阅历丰富,有着不可言说的过往,有着曲折离奇的曾经,有着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那样波澜壮阔的人生,然后悄悄带着秘密藏匿在这家小咖啡馆里。
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朝市,不外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是很美好的幻想,徐缭并不愿意揭穿他们,也乐得白天当个“隐士”,晚上对着钱包惆怅。
人活不过百载时光,生老病死,实在是人间常事,徐缭喝光了一地酒,脚一滑,砸出满脑壳血,居然侥幸没死,倒吓得房东差点得心脏病,被急急忙忙赶着送进了医院,好在运气尚佳,竟然没有出什么事儿。
倒也是老天爷厚爱。
伤处都是头发,徐缭被剃了个光头,脑袋包得像要成佛,又被房东抓着手喂了一晚上的鸡汤,终于从昏昏沉沉里醒悟过来,觉得这样不行。房东是个善心人,愿意租房子给他这个看起来就状况不稳定的酒鬼,又劳心劳力送他去了医院,祸害人也不该是这么个害法。
而且脑袋被砸破洞真是有够痛的,更别提医药费了,那简直是在人身上割肉。
人活着虽然累,但徐缭也没真想求死,不然早找根绳子上吊了结自己,哪会选喝酒这种慢性自杀。
既然老天爷开了眼,让他活下来了,就好好活着。
徐缭睁开肿胀的眼,好不容易出了院,总算打起精神来盘算下自己的存款,倒还剩下不少,他实在没精神,又从桌底下抄出瓶酒了灌了一口,这才能继续打算下去。他租了个小店,前店主走得急,加了点钱就把所有东西都丢给他了,说是租,估计也没打算再回来拿了。
那位想开家咖啡店,徐缭想了想,干脆就去上了几节课,靠着一手临时抱佛脚的手艺在这竞争激烈的美食街里磕磕碰碰,居然也有了点人气。
他没有彻底断了酒,只是开始记得定时吃饭、睡觉。
这也很简单,吃饭是因为总有学生在食堂跟美食街里占不到位置,就干脆端着食物跑他这儿来找个座位,到底都没出校门,脸皮薄得很,总会点上几杯咖啡,他这儿并不禁外带食品,偶尔到了饭点,自己也饿了,就到外头买份炒饭,将就着吃了。
睡觉则是为了第二天开店。
头发长得差不多的时候,徐缭摘掉了从剧组里带出来的那顶马尾发套,他当时实在醉得不轻,演完戏结了账就差不多了,没把戏服一块儿都穿出来已经算得上还有点神智了,之后剧组也没跟他讨,他自然找不到失主,正巧脑袋光溜溜成了个卤蛋,就干脆里头包着药布,外头带着发套。
伤好了之后,头发就飞快长了出来,徐缭花了几块钱理平了,终于把发套摘下来了。
学生们很吃惊,有大胆些的女生很惋惜,并且试图向他搭讪:“老板把头发剪了啊。”
徐缭问她:“你要什么?”
学生们总是感慨: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很有过去的人。
他们对一个人的过去总是抱着无限的遐想,其实每个人都会经历,失败、挫折、痛苦、绝望、不过就是那几样,被生活这杆大锤砸扁搓揉了,有些人将就着这么过了,有些就这么扁下去了,还有些人能把生活踩在脚底下。
应肃第一次来咖啡馆的那天是星期四,学生们课最多的一天,徐缭一个人在搬咖啡豆,有点惋惜不能使唤青壮力,那些孩子都很好,喜欢帮忙,偶尔徐缭偷懒,就指挥他们当免费苦力,最多泡杯咖啡当酬劳。
学生们就会喝着咖啡抱怨,别人一天还有一百来块呢。
徐缭眼皮都不掀,懒懒回他们一句,你们才搬了几个小时呢。
人的生命脆弱又短暂,大学里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在这儿勉强开了几年,总算混个温饱不至于饿死,好在咖啡馆偏僻非常,多宰熟客跟来看俏的小姑娘们,房租不像前头那么贵,总不至于让徐缭饿死,还能有点余钱买酒。
徐缭没赶在这些青春正好的孩子们之前喝死自己,倒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不少悲惨的事情,有心理抑郁跳楼自杀的,有违法用电导致起火的,还有走路出车祸的……
前不久美食街那儿还遇上了持械行凶,似是报复社会的,警车响了一路,有几个伤者,血第二天就冲干净了。
年轻的生命转瞬即逝,如花儿一般消散了。
人要死是很难的,要活着却也不容易。
徐缭喝了口自己泡的咖啡,转头就吐洗水槽里了,忽然就对日日前来的学生们有了充沛的敬意,决定给他们加量。
应肃就在这个时候披着阳光走了进来,大衣上还残留着点古龙水的余香,他进门时正撞开了风铃——这风铃是小姑娘们送他的圣诞加过年礼物,少年们送了他一个沙漏,笑嘻嘻地让他珍惜光阴。
等应肃走到眼前时,沙漏刚漏完,风铃的乐声却才刚响起。
“一杯咖啡。”
对方的声音淡淡的,黑色的皮手套掏出钱夹的样子有点酷,徐缭有瞬间觉得他陌生,又在第一时间把人认了出来,真是久远,像上辈子的事了。应肃穿得依旧体面,两鬓染了霜雪,看上去竟比年轻时更挺拔俊朗,自然是不能与明星比,可绝大多数明星,却也没有他那样的气质。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审美也开始变了。
左右没人,徐缭泡了杯咖啡给他,自己呆在柜台后,头一次没喝酒,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对方看。
倒没看出来,应肃居然挺好看的。
有逃课的学生偷偷溜来,借地等女朋友碰头,点了杯摩卡,要多加糖,外带,显然是给女友暖手用的,然后凑在柜台边问徐缭道:“老板,那边的酷哥是谁啊?头一次见。”年轻人好奇心重,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对方,压根不管眼神冒不冒犯,他还没从社会里学到那么多规则,是不谙世事的幼兽。
“酷哥咯。”徐缭慢腾腾地回他,惹得对方哈哈大笑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傻乐个什么劲儿。
小姑娘压着点来,害羞地站在门口,少年捧着摩卡冲出去大献殷勤,将自己长长的围巾解下,裹住了女朋友的脖子,又急忙捂她的脸,生怕冻着分毫,只是动作太鲁莽,看上去倒像是谋杀。
胡乱塞了大半天,总算合了那不堪入目的审美,少年郎这才傻笑着摸自己的脑壳走到靠街道的那边,红着脸往外走了。
又没几分钟,又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跑了进来,有几分眼熟,徐缭记得她,她有个双胞胎姐姐,两个姑娘长得一点儿也不相似,都来喝过拿铁,一个总是要再加很多很多糖,另一个却总嫌徐缭糖放多了。
原来应肃都有女儿了,还是双胞胎。
徐缭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故人的女儿居然都上大学了,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生活真是索然无味,于是又坐回去,觉得这点可以值得怀念的岁月也已经消耗殆尽了,干脆又打开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老板,我就说几句话,不会吵的。”女孩子双手合十,极诚恳地拜托徐缭。
咖啡馆里不让吵闹,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
徐缭连眼皮也懒得掀起,淡淡道:“别太久。”
这已足够,女孩子急忙走到应肃那桌去,趴在桌子上眨着大眼睛,软语哀求道:“应叔,你就帮帮我嘛,你也知道我爸那个人,就会随着我妈的脾气为虎作伥,我都这个年纪了,谈恋爱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徐缭一听,顿时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起来,于是竖起耳朵偷听。
应肃缓缓道:“我记得你下午有课。”
“还有十分钟啦。”
“点名呢?”
女孩子垂头丧气道:“好嘛,我现在就走,那你一定要跟我爸说我在学校很好很乖也很听话哦,我有好好考试,分数也没有很差啊。”
应肃淡淡道:“老板,再来两杯,都要外带。”
热咖啡装在纸杯里,被放得端端正正,女孩子认命似的提起塑料袋,应肃的声音不容抗拒:“带回去一人一杯,好好上课。”
“哦——”女孩子拖长了声音以示反抗,迈着两条细腿出了门。
风铃又在叮叮当当地响了。
徐缭把沙漏倒了过来。
应肃看了眼价格,重新掏出一张纸币压在杯子底下,面色略有些不善:“咖啡实在不怎么样。”
哦嚯,来砸场子的,居然一点都不给店主留面子。
徐缭挑了挑眉,趴在柜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借着点酒意开了口:“那老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