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开场是董不语为人执笔,书生于灯下写书,记载志异怪谈,灯光映照着那张白净的侧脸,模模糊糊看不清晰,直到旁白声将那篇《擒夜行游女》的小故事简单说完,镜头方才清晰起来,眉目清朗,白面朱唇,书生将大笔一丢,宽袖翩跹枕在脑后,一间草房,一张木床,唯有满屋堆着的书籍与未装订的纸张。
接下来几分钟里,大概介绍了下董不语写书赚盘缠,准备进京赶考的事,镜头再转,便是董不语半夜赶路,准备在野外的破庙将就一夜时,意外发现了《擒夜行游女》一图。
凄风冷雨,董不语生起火简单吃了些干粮,缓缓展开画卷。
画卷上的人物忽然动了起来,缓缓化作真实的场景,徐缭看到此处,忍不住心里一跳,暗暗奇怪这是找了哪家特效,居然做得这么真实。
国内特效向来被诟病,直到之后也没大进步,徐缭本没抱太大希望,可《艳蝶》的后期特效却远超出他的想象,甚至比他所预料的要更好,约莫是崔远山的车子跟房子连带着宣传的费用全部都砸在这上头。
漫天大火,皇宫的琉璃瓦都透着焰火的光,熊熊燃烧,落进一双瞳孔。
一声尖锐的鸟鸣,无数飞羽散落,女子身披羽衣,双手成翼,面容似鸟非鸟,似人非人,怪诞之处仍显美艳,唇仍是饱满红润的,如人一般,被火焰灼烧的红眸满是怒火。
婴儿啼哭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赛过一声,洪亮而惹人心惊。
皇帝俊美惨白的脸略见惊恐,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太监守卫急忙搀扶,他声嘶力竭地怒吼,女妖却全然听不见,只痴痴用羽翼捧住幼儿,似捧上自己胸膛里炙热的心脏,跃身入火焰之中,进这万劫不复的伏魔擒妖之阵。
袁清佩站在火海之中,面容平淡,那张与董不语相似无比的面孔竟有这般威严冷酷,好似山中磐石,他那长刃在手,能斩得世间恩仇,能斩得罪恶滔天,能斩得妖魔鬼怪,偏是沾不得爱恨情仇,偏是沾不得忠义两难,那神兵早已被红尘两物腐蚀消融,留于他手唯有一柄凡铁,连同一个凡人。
“袁清佩。”
她痴痴喊道,百转千回,柔肠多情,凑到跟前去,面孔化为凡人模样,眼对眼,鼻对鼻,搂那娃娃似如自己亲生骨血,她却顾不上哄这孩子,只凄凉喊这名字,能把心掏出来般的深情,然而对方扫来森严庄重的目光,如庙中金身佛像,好一个泥塑的冷心肠。
“还来太子,我便饶你一命。”
袁清佩一板一眼地说道。
“凡人朝暮,不过四十五载,夫妻恩爱,我只求四十五载。”
那女妖望他,世间情爱怨仇,皆在一眼,既是恳求,也是威胁。
袁清佩不能应她,于情于理,于忠于义。
女妖于是明白了什么,她气得发抖,那幼儿被抛出火海,关磊不知首领即将死在自己所效忠的皇帝所策划的一场阴谋之下,仍是忠心耿耿腾身而起,抱住哇哇大哭的皇太子。
“好,好,好!”
女妖舒展双翼,旋起狂风无数,痴儿怨女,那眸中火光又浓,是她沸腾的怒火,心胸之中爱意消去,涌动恨意如大江翻涌,她嘶声吼道:“你分明动了心,却不愿意承认,我不信只有我一人执『迷』不悟!”
袁清佩叹息一声,拔刀起身,身手利落干脆,他道:“你我都不是红尘中人,妄动凡心本就不该,何苦还要执『迷』不悟。”
打戏很有趣味,刚柔并济,男女之间一来一回,柳茜的身段柔软,她的打戏多要借助威亚,夜行游女的身形飘逸轻灵,说是打斗其实更像舞蹈,两人在火光之中激战,众人在外围观全程,皇帝眼神阴鸷,冷笑已然挂在嘴角。
夜行游女怨气未消,袁清佩伤重未愈,激战下来两败俱伤,只不过是威吓的阵法忽然发动,关磊阻止不及,急忙下跪恳求,顺便给观众说明情况。
这阵法需要一人作为阵眼输送灵力,袁清佩平日都显吃力,更别提此刻伤重,皇帝此刻要求开阵,无异于将他活祭。
皇帝不闻,挥手示意,口中大义凛然,无非是袁清佩与女妖勾结,留有私情。
呵!火光印着他的脸,没照出正气凛然,倒映出满身魑魅魍魉,
阵法内金光乍起,女妖惨叫出声,她退去羽衣,身上唯有龙气隐约起伏,化作了原来的模样,虚弱苍白地伏在地上,她匍匐着,艰难在阵法上爬行,像尾银白『色』的蛇。袁清佩半跪在地,手中长刃没入地面,鲜血从口中淌出,他双眸光彩渐无,瞬间明白了帝王的心意。
那人上人非是要这妖孽死,他要得是袁清佩的命。
何其荒唐可笑。
“袁清佩。”女妖哀哀道,她支撑起身体,来搂着袁清佩的脖子,去抚他唇上的鲜血,细心体贴,肝肠寸断,两行清泪不觉淌下,“你怎样,疼不疼?”
袁清佩终是不忍,虚弱道:“我放了你去,自此后,悔过吧。”
女妖痛哭:“我不悔!我无过!你也对我有情,是也不是?!袁清佩,你给我一个答案,你说呀!生生世世我也随你去!”
袁清佩便笑,笑她:“你这痴儿啊。”眼中终是有了几分柔情似水。
那目光最终闭合了,他生平未曾低头,至死也不低头,于是半跪着如此殉道,可殉什么道,他是神仙中人,却死在这万丈红尘的泥泞里,死于那嫉妒、怀疑、愚昧之中。
女妖觉得枷锁渐松,知是袁清佩为放她去逍遥天地而自我了断,不由得痛彻心扉。
“你要替天行道,我便来帮你。”
她站起身来,目光冷冷,双手化为利爪,双目杀机尽显。
人的血从来都是热的。
她要将这狗皇帝的黑心挖出来,任由鲜血洒落一地,来祭给袁清佩!
这一切都该了断。
杀!
火海顿掀狂澜,羽翼生出狂风。
这前尘终来斩断了!
倒叙的手法在不少艺术作品里都极为常见,《擒夜行游女》图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夜行游女究竟有没有成功杀死皇帝无人知晓。
因为镜头停在夜行游女飞身而起时,立刻黑屏了。
再转,皇宫内歌舞升平,一班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夜夜笙歌,时光倒退到了夜行游女初次出场。旁白与场景交错,一边是帝王沉『迷』酒池肉林,居于瑶台琼室,穷奢极欲,另一边却是妖魔四起,生灵涂炭,天灾人祸扰得人心惶惶。
岳辛杰虽然名不经传,如今也很年轻,但到底是未来的大导演,此刻就已看出他对镜头的把控力,镜头流畅而完整地讲述了眼下的故事背景,凡间与皇宫的场景交错出现,两组镜头平行叙事,气氛愈发紧凑。
皇帝的荒『淫』更突显了黎明百姓的疾苦,夜行游女是难产而死的女子幻化成的妖孽,婴儿是电影里非常关键的一个主题。
夜行游女盗走刚出生不久的皇太子,皇帝恼羞成怒,在宫中摔了一地的奇珍异宝,怒吼道:“给朕把袁卿找来!”
徐缭还记得这个场景拍摄了很久,苏星灿砸东西砸到胳膊都举不起来,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剧组到地摊上挑挑拣拣刨来的。
尚还意气风发的袁清佩在民居之间出现,这里是一段很长的打戏,剧情并不是完全契合剧本,剧本上本是皇帝被吓到后匆忙设立了太平司,而电影里则被剪成太平司已设立很长一段时间,袁清佩一直在守卫着皇城,皇帝的龙气渐弱,妖孽不光『乱』世,甚至隐隐潜伏到皇城脚下来。
袁清佩分明不是第一次出场,却仍然藏了悬念,先出场的是他那把刀,然后是滴滴答答的妖血,仓皇逃窜的猫妖借着月光转过头来,漆黑的皮『毛』,半点杂『色』也无,那双圆圆的瞳孔回望,身形婀娜如女子,丰盈饱满的胸部隐藏在皮『毛』之下,纤长美丽的双足被猫爪取代,脸部的肌肉颤动,怨毒又恐惧的,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它伸舌『舔』了『舔』皮『毛』,轻盈跃动身形,长刃破开月光,一声尖锐凄惨的猫叫截然而止,美丽的人头滚落。
袁清佩终于出场,他立于高处,收刀归鞘,目光凛凛如另一柄神兵出鞘。
《艳蝶》的剧情不算复杂,岳辛杰讲故事的能力很强,镜头运用得也恰到好处,他的风格独立一派,跟美术探讨后用『色』也异常大胆,营造出鬼气森森的气氛,观众席不时传来惊呼声,不知道是太过酣畅淋漓,还是被惊吓到了。
水下戏唯美得令人惊叹,徐缭拍摄时可从没想过得到的效果会是这样的,柳茜虽是第一次拍戏,但半点都不逊『色』,简直就像天生为荧幕而生一般。
快接近结束的时候,夜行游女袭击皇帝的结局才真正被点明,她失败了,太平司的其他人也并非吃素的料,女妖败退,只能带上袁清佩的尸体仓皇离开。
而另一头天光大亮,董不语从破庙之中醒来,美丽的雀鸟拖着斑斓的尾羽,自屋檐轻巧跃下,落在了书生的书箱之中。
人生大梦一场,焉知我梦蝴蝶,蝴蝶梦我?
董不语大笑出声,踏出这场荒唐大梦,放下这功名利禄之心,前世因果今身正道,他本就习惯这神神鬼鬼之说,如今黄粱一梦,倒更是大彻大悟。
应肃坐在极远,快结束时徐缭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他,看不清楚经纪人的表情,对方正低着头跟崔远山似乎在交流些什么,并未将眼神投过来。徐缭怅然若失,连带着最后起身鼓掌都是被柳茜提醒的,星尘虽说没那么穷,但事实上还真没预算分给首映后剧组聚餐,因此也就没有聚头。
直到结束徐缭也没能跟应肃说上几句话,对方比预料的更忙,倒是白苏过来跟徐缭聊了两句,其实严格说起来,星尘除苏星灿之外的绝大多数新人第一场新戏都是徐缭帮忙搭的,受过他不少指点,因此态度也非常亲热。
徐缭自然不会下白苏的面子,两人在记者镜头面前也合了几张影,应肃就站在众人外头,他抬起头凝视着徐缭,置身事外。
这让徐缭一瞬间有点恨他,却又难以自控的沉沦。
首映之后没多久就是公映,徐缭来不及再投入各种各样的采访活动,绝大部分时间都被《暗龙》所占据,天气越发寒冷,可三人组的少年时光还停留在酷夏的黑背心跟钢管的浪漫上,有时候人几乎都快冻麻痹了,下了戏穿上大衣也驱不走刻在骨子里的寒意,小风扇变成了暖风机,徐缭瑟瑟发抖地跟其他两人缩在一起喝姜汤。
即便与世隔绝如徐缭,他也能够感觉到《艳蝶》的确爆了,电影相关的报刊跟网站几乎都有了《艳蝶》的一席之地,从饰演夜行游女的新人柳茜到完美掌控住两个角『色』的徐缭,影评人的影评有好有坏,从演技挑剔到角『色』定位,董不语太少出场而不够饱满,故事细节转折生硬,各『色』评论都有出现。
然而这一切瑕疵都无足轻重,毕竟它们全部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这个命运多舛的剧组在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后,努力完成了这样的这样一部高质量的电影。
曾经遭受过的苦难都成了挡箭牌。
因此大多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赞美之词还是占据主流地位,观众更是好评如『潮』,本来《艳蝶》投入就不算太大,回本压力极小,自公映后一周以来几乎都场场爆满,或是好奇于到底电影本身如何,或是看了一遍还想再看另一遍,市场数据稍一对比,院线便明智增加了排片场次。
光靠情怀跟口碑还不足够,既然有更大的利益,星尘自然不会放过,应肃这边配合营销打了几套组合拳,口碑稳定下来之下他几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艳蝶》甚至热度大爆,长时间占据热搜榜前三位,到了晚上才被其他顶掉。
当然徐缭也不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拍摄之中,必要出场的几个活动,应肃直接到剧组抓人,甚至有几次跟刘正业吵得脸红脖子粗,气得老头屡屡思考要不要装心脏病吓唬应肃。不过徐缭很肯定应肃最多帮忙打个救护车,然后会毫不犹豫且毫无愧疚心地抓走自己。
圈子里有些时候会格外顺从观众的“政/治/正/确”,就像《艳蝶》的情况,这事儿说来也很有趣,观众对资本而言无疑是食物链的底层,然而某种情况下他们事实上又是决定这一切市场的掌控者。
不过等到风头最劲的那段时间过去,许多不满的声音也照旧涌了出来,认为《艳蝶》的成功相当有水分,实际上电影质量根本配不上现在这样的赞誉,不过这些话对此刻的《艳蝶》已无任何意义。
《艳蝶》的话题在公映接近半个月之后开始井喷,无论是从评论亦或者票房都取得了惊人的成功,其火爆程度甚至远远超出了徐缭记忆之中的数据,他与柳茜、苏星灿等人一夜成名,尽管绝大多数声音认为是徐缭与柳茜撑起整部电影,可也不能否认小皇帝的发挥。
柳茜是个天生的明星,她只需要往镜头底下一站,自然而然就是焦点,没有徐缭的场合她也从未惧怕,从对这个圈子的陌生到熟悉,她只用了一部电影的时光。经纪人跟公司都敲打得当,她并未因为短时间爆红而忘乎所以,对于媒体而言,接受绝大多数采访的柳茜比低调沉默的徐缭更有人情味,也更有价值。
他们追随这位女王的裙摆,试图得到一点羹汤。
徐缭……徐缭还在挨揍。
然而徐缭越是神秘,人们就对他越是好奇,曾经过往的作品被尽数挖掘出来,所有的小道消息无论是否属实皆被搬上台面,高傲冷酷的袁清佩一瞬间席卷了网络,跟夜行游女并称神仙夫妻,甚至有人真情实感地吃了真人cp,就因为柳茜对徐缭的憧憬跟推崇。
甚至有媒体偷偷溜进剧组,险些被武指当做小偷暴揍一顿。
这些笑料不过是为徐缭造势,给人们添了茶余饭后的闲谈,他愈发神秘,低调敬业的词汇不要钱似地扣在脑袋上,几乎人人都想拿到他的第一手资料。
徐缭仰头往鼻子里塞了两团纸,打戏要求真实就是这样,就算再留手也免不了出事,他脆弱的鼻子重重挨了一拳,血立刻流了下来,情况不算太严重,不过刘正业特意放了他一下午休息,毕竟这不是小事。
全组都在开工,就徐缭一个人休息,他不打算出门,媒体不知道堵着剧组多久,他这个模样简直是出门送菜,干脆找出纸巾擦掉那些蹭在手上的鲜血,把啤酒盖往桌上一磕,单手拧了开来。
关莫磊跟蒙阳可没他这么“好”的运气,只能拿瓶啤酒代替自己陪伴兄弟,然后就苦哈哈地跟着刘正业拍戏去了。
至今鼻子还是觉得酸,徐缭仰了仰头,穿着养母新织的『毛』衣,这件衣服是前不久刚寄来的,颜『色』别出心裁,继蛋黄之后是薄荷绿,看着倒是很清爽,穿起来也相当保暖。照旧是寄到公司里头,应肃抓他去参加活动的时候特意交给他的,□□短炮戳得徐缭略有些不适,『毛』衣被压在包里,今早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穿上。
他并没怎么跟对方联系过,对方也再没发过通讯来,只是偶尔几条短信,似是怕干扰了徐缭的生活。
徐缭把手机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忍不住拨了过去,对方接起的速度不快,也许是在忙,他不知为何突兀有了些紧张感。
“喂,缭缭啊。”养母的声音仍旧那般温柔体贴,她没有问徐缭为何此刻打来电话,也没有长时间未联系的陌生感,只是十分欢喜地说道,“妈妈都看见了,倩倩他们可喜欢你了,她说她们全校的女孩子跟男孩子都特别喜欢你。”
徐缭失笑出声,问道:“那要签名吗?”
“不了吧。”养母顿了顿,柔声道,“别惯着那孩子,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激动得不得了,小孩子虚荣心太强,会麻烦到你的。”
这样体贴的话本该叫人宽慰,可徐缭却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意识到自己终究与养母的另一个家庭是无关的,于是有些不安与退缩,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应了一声,他无话可说了。
养母并未觉察出他敏感的心思,而是又说道:“你现在红了,妈妈好高兴啊,妈妈就知道,你一直都又乖又聪明,铁定是能成功的,只是时间不到而已。”她是圈外人,不知道这底下暗流涌动,弯弯绕绕,只单纯看到眼前盛景,便觉非常愉快,软声道,“只是别太累了,不过我也不懂这些,你们年轻人忙总是有忙得原因的,对……对了,衣服怎么样,还暖和吗?”
“嗯,很暖。”徐缭顿了顿,忽然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啊——什么?”养母正絮絮叨叨着,这会儿听见了,略有些讶异道,“你问。”
徐缭沉默了好一会儿,有好几次想要放弃,却又握紧了手,他的鼻子酸得厉害,几乎有点泛疼,连带着声音都接近哽咽:“我……我有没有……有没有让你骄傲?”
“妈。”
他久违喊出这个称呼,声音发颤,几乎连情绪都控制不住。
“一直。”养母突兀坚定地回答道。
徐缭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别难受别难受,下章就爽起来了,粉丝留言跟电影反馈都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