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琴不及
我:“他对你说了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问这个?”洛棠的表情冷下来, 自然起伏的唇线被抿得平直。
我对他笑了一下:“早上我收到了一个音频,你要听吗?‘论迹不论心’?”
“陆绪。”洛棠搭着我的肩的手忽然抓得很紧,“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语速很快, 带着些微颤抖。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对吗?”我把他脸侧的碎发捋到耳后, 以便看清他脸上每一个精妙的微表情。
洛棠显得不知所措, 他偏头片刻,声音微哑:“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你又要打破这一切吗?”
他重新转过头,眼眶泛红:“是吗?为了一个音频来质问我?你哥五年前是来找过我,那又怎么样呢?你为什么要知道呢?他怎么敢告诉你?是他们在故意破坏我们的感情,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说,“但我更在乎真相是什么。”
“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弄明白呢?”洛棠问,“不知道不是很好吗?我有哪一点做得不对吗?”
“是你对不起我的,是你要补偿我的,都弄明白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碰了碰他湿润的眼尾,问他:“你是真的在难过吗?”
他的表情忽然定住了。
大约十五秒钟之后,洛棠顶着一双哭泣的眼睛露出微笑,用我很熟悉的温柔语气说;“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留住你,这还不够吗?”
“你不用知道,音频就当成我在说气话,不好吗?”
“当成气话?”我重复,“原来不是气话,那如果论迹不论心的话,我又做错了多少?”
“爱情之中,又怎么能论迹不论心?如果不论心,那还剩下什么?”
“你一定要什么都弄清楚,是吗?”洛棠轻声说,“现在不幸福吗?这样在一起不好吗?我们都走了那么多弯路,才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不要再抓着以前不放了,好不好?”
“你不想我问。”我选择了一个刻薄的词质问他,“你是在心虚?”
“我没有。”他否认,“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被他们挑拨了好不好。”
“和他们没有关系。”我坚持,“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又不重要。”洛棠还在想办法说服我,“我对你不好吗?而且我现在……”
“很重要。”我表明我的态度,“如果是处理公事,我不会在意对方的想法,完成我的要求就可以,但这不是。”
“洛棠。”我很少见地,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我要听实话。”
洛棠不太利落地动了动唇,“你要听实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实话,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我该怎么告诉你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以后搜遍了整个网络,在学校论坛里知道你有一个小画家omega初恋,为了他修了西方艺术鉴赏,我想你就是喜欢会画画的omega,我正好符合你的标准。”
“我很清楚我有的是什么,也很清楚我需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能和你在一起没有任何不好的,我不用为了生计去找什么消耗生命的工作,可以安心画我想画的东西。”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你都知道。”洛棠停顿了一下,说:“那时候喜欢你吗?当然是喜欢的,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理由吧,开始几次拒绝你也只是知道我应该表现地矜持一点才会被珍惜。”
“你哥是在我准备搬进你家的前一天来找我的。”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下来,脸上的微笑僵硬到渗人,“他带了一叠资料,一张一张翻给我看,告诉我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我考虑清楚要不要继续和你在一起。”
“我为什么不要呢?就算你是这样的人又怎么样,你连亲都不会亲我一下,我也没什么吃亏的,还能得到那么多以前根本不敢想的东西,有一间自己的画室,见到崇拜的老师,甚至开自己的画廊。”
“只不过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我一定不要喜欢你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曾经并没有任何期待。”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只是在虚与委蛇,要得到你给我的东西,我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用我这张脸,用所有的心知肚明的扮演换得这些,我心平气和地应对你的一切要求。”
“你要我留长发,要我纹身,要我不要再大笑,我早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哥后来来找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答案我早就已经知晓。”
“为什么在你面前演难过,演无知,无非是想在我被你抛弃之前再敲一笔。你这个人说无情也是无情,但我想我在你身边五年,也算是兢兢业业,总该有一些位置吧。”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难过还是不难过。我只觉得自己很可悲,自以为清醒,临到谢幕的时候却还是不甘心。”
“你哥走后,你从机场回来之前,我整理了我的房间。我想我应该快要搬走了,我该带走些什么呢?”
“我把所有想带走的东西都塞到箱子里,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我发现我想从你身上带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你最不可能给我的东西。”
他的唇角又向上抬了一些,眼睛却仍然在哭,搭在我肩上的手缓缓松开,向下移,直到停在我的左胸前,眼睛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睫羽垂落,颤抖着。
“我甚至怀疑你有没有。”他的声音轻而缓,沙哑越发明显。
“我费尽心思,用上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手段。我以为我得到了,在昨天晚上,但其实根本没有。你要是真心爱我,就根本不会来质问我。”
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终于不再笑了,晶莹的水液在他眼里缓缓流淌。
“我爱上了一个没有真心的人。”
“你问我到底想得到什么。”
“你的心也是会跳的,我把它挖出来,它会是我的吗?”
熟悉的姝丽面容不协调地扭曲,洛棠盯着我,神色间是渗人的偏执与恨意,仿佛真的想将我的胸膛剖开,将跳动的心脏据为己有。
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但却忽然发觉,这比曾经显露的任何都更真实。
纯洁,天真,被伤害,是他营造的假象。
丑恶,阴暗,欺骗,是他终于揭露的面目。
坦白是一捧火,燃烧埋藏的谎言以后,我的爱情和雪花一样,倏忽就融化了。
第47章
我记得我第一次约见洛棠的时候。
他租住在校外的公寓, 楼下有一间烘焙店。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喜欢,也觉得第一次见面就带贵重的礼物并不合适, 纠结再三,在烘焙店买了招牌的草莓挞。
光顾这家社区烘焙店的大都是一些老客户,店里养了一只金渐层,很亲人,看见我就蹭到腿边翻肚子,我忍不住摸了摸它,老板和我说了它的名字, 把包装好的蛋糕递给我,说“祝您一切顺利”。
我把车停在楼下,给洛棠拨了电话。播到即将自动挂断电话才成功接通, 这种矜持让我觉得既熟悉又有趣,他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
“陆先生, 早上好。”他对我说。
洛棠的声音从未变过,带着一点沙哑, 像是冒着气泡的橘子汽水,特殊的质地中带着甜腻。
“我到你家楼下了。”我对他说,“你准备好以后,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洛棠很客气地说:“好的,我马上下来。”
大约五分钟的等待之后, 我看见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到单元楼底的玻璃门前,门推开以后,他的步子慢下来, 每一步都变得谨慎, 我看清他瘦削的身体撑起一件宽大的薄荷绿毛衣, 袖口盖住手背, 下巴抵着领子,毛衣翻起的柔软织纹贴在他脸颊侧边,衬得脸更白,像一片未有人知、也不曾被脚步打扰的干净雪地。
迟疑片刻,他拉开车门,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他很拘谨,坐得笔直,背贴着座椅,刻意维持某种得体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发尾,指尖拂过鬓角的动作有些急促,不太自然,捋了三次头发,才像是终于觉得自己看起来还可以。
系好安全带之后,他微微侧过头看我一眼,动作轻得像怕惊动我似的。
眼神触到我的瞬间,他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腼腆地弯了弯唇角,有些笨拙地将目光移开,耳根泛着微红。
他似乎想说话,但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可爱地沉默着。
我把装着蛋糕的纸袋递给他,说:“洛同学,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草莓挞。”
他先说“您叫我洛棠就好”,然后接过袋子,透过顶端的缝向里观察了一下,“谢谢,您是在外面那家店买的吗?所有品种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草莓挞。”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蛋糕店里奶油的香气,金渐层亲人的态度,洛棠矜持的微笑和薄荷绿的毛衣,还有那一张干净到让人觉得无措的面容,像是从水中浮出的白瓷。
每每想起,我都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但此时,我看着洛棠略微扭曲的面容,白雪化开,满目狼藉。
“我有真心。”我抓着洛棠的手腕,将他推开一些,“但它并不是盲目的。”
洛棠缓慢地收回手,向前了半步,质问我:“不盲目的算什么真心?”
“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你根本不知道真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爱一个人是明知道他的所有恶劣与缺点,明知道他的所有欺骗和假意,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不要被他短暂的温柔迷惑,要保持清醒和理智,仍然像个蠢货一样失去自我,不受控制地想要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做出自己过去都不敢想象的卑劣行为——”
“真心就是盲目的!”
他揪紧我的衣领,说:“你要是有真心,你就不会质问我,也不会露出这样……失望透顶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又要把我丢掉!”
“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你说过的,你不能又骗我,你不能再骗我了!”
“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啊!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了,不要……”
句子的尾音滑落进哽咽,他眨眼之间,两滴泪水忽而之间就顺着他的面颊淌下。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我到底流露出什么眼神,但大概确实是失望的。
心脏被揪着向下坠,一半的思绪在告诉我他现在也许还是在表演,另一半对我说“其他的都不重要,请别让他在流泪”。
真心大约确实是盲目的,所以我也产生了盲目的冲动,想要装作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一个步入正轨的晚上,我来寻找我的幸福。
在我回过神之前,我已经向他伸出手,对他说“别哭”。
他的脸颊在我的右手手心颤抖着,振翅一般,泪水却缓慢地下坠,在我的手心凝结成一片小小的湖泊,长而密的睫羽上仍沾着水珠,像是脆弱的蝶翅上凝结的露珠。
洛棠的眼睛好像要化掉了一样湿润,他一点点松开我,向后仰,脸颊与我的手分开,然后低头,很用力地擦去另一边的泪水,没再抬头,说:“你又开始好心了,是吗?”
“也不能全怪我像个蠢货,你对不爱的人就不要这么好心。”
“我没有不爱你。”我发现我竟然仍保持着平静,“我也产生了一种盲目的感觉,让我想要接受你所说的一切,接受你其实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要说‘但是’了。是吗?”洛棠不抱希望地说。
“我可能确实没有达到你所说的‘真心’程度,没能盲目到忽略一切。”我侧过头去观察他的表情,“就像现在,我还是会想,你是真的难过,还是仍然在表演?”
洛棠抬起头的过程几乎是慢放,他迟缓地看向我,“……你觉得我还在表演?”
他的表情从茫然到痛苦,最后几乎是面无表情,眼眶仍然是红的,眼泪仍然在摇摇欲坠。
抓着我衣摆的手用着力,青筋和骨骼是无声战栗的山峦,瘦高单薄的身体却是一片深冬的落叶,和眼泪一起,呈现出仿佛透明、即将坠落的姿态,坠落就意味着死去。
“陆绪,你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他宣布,“我恨你。”
在我说话之前,洛棠接着问我:“我骗你,你讨厌我吗,恨我吗?”
我很难对人产生发自内心的厌恶,非要说的话,更贴切的形容是“失望”,于是我实话实说:“不。”
洛棠的面部肌肉僵硬地牵动,做出一个不知道代表什么心情的表情:“呵,你确实不爱我。”
“你昨天还说就算我是一个坏人你也会喜欢我,你又骗了我,所以我恨你。但是你甚至连讨厌我都没有,你有一点点爱我吗?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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