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预告有雨
贺铭冷笑,他无法确定,如果现在李修远过来,在酒精和肾上腺素作用下,他能不能忍住,别把他推进河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46章 46 河流
没有回答,他分明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对方就站在他身后。贺铭一边卷起袖口,一边转过身,他不介意再爬一次围栏,回去给李修远一拳。
看清来人后,他愣住了。
时晏臂弯里搭着一件针织开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话应该我问你。”
他和贺铭隔着一道围栏面面相觑,贺铭顿时生出一种逃课被老师抓包的感觉。
“你想干嘛?”时晏看着刚到胸口的围栏摇了摇头,“应该叫工程部加高。”
“确实,加高些更安全。”贺铭一本正经地附和,“我睡不着,出来活动活动。”
“够剧烈的。”时晏把手里的开衫扔过去,“接着。”
他身上穿着外套,这件显然是给贺铭的。
“谢……慢点!”
时总干脆利落地翻过了自己家酒店建的围栏,落地时贺铭扶了他一把,他迅速站稳,“把衣服穿上。”
“好。”贺铭听话地照办,“我们去哪儿?”
时晏挑眉,“你问我?”
“那……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嗯。”
贺铭带着时晏顺着河岸往前走,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黑风高,水面沉沉,眼前的情景活像某桩惨剧的案发现场。时晏没问他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来河边吹冷风,只安静地走在他身旁。
说不上过了多久,气温变得更低,带着湿气的寒意割着皮肤,让人有种冬天的错觉。
贺铭突然问他:“要不要比赛?”
“什么?”
他指指他们能看到的最远的一段河岸,岸边种了一大丛白花,“看谁先跑到。”
……
时晏觉得贺铭应该是醉了,不然不可能大晚上要和他在河边赛跑。
犯醉嫌疑人认真地看着他,等他回答,时晏又清醒,又无奈:
“……跑吧。”
话音未落,贺铭就弹了出去,“那你来追我。”
时晏已经后悔答应他的提议,长舒一口气,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
如果说天之骄子时晏有什么短板,那一定是运动。他当然跑不过常年绕着翡湖夜跑拉练的贺铭,被远远甩在后面。
贺铭却越跑越慢,仿佛故意在等他。时晏深吸一口气,不服输地加速追上去。
在接近终点的地方,贺铭突然转过身,他没有防备,径直撞进贺铭怀里。
骤然失去平衡,他们一起向后倒去,罪魁祸首自觉把手臂垫在他身下。时晏则下意识用手掌护住他的脑袋。
两人一起倒进花丛里,一阵花瓣打着旋扑下来,花香馥郁,沾了他们满身。
时晏站起来,小片白色纷纷抖落,贺铭躺在地上,看他,也看落花。
“好像下雪了。”
“先起来。”
时晏伸出手拉他,站到路灯下才发现,贺铭的袖口被划破了,胳膊上也有一道细细的伤口。
他蹙起眉,正要教训人,贺铭从他领口取下一朵完整的白花,递到他眼前,“是栀子花。”
贺铭低下头,仔细替他把身上沾到的花瓣逐一摘下去,时晏看不到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也有这样一条河。”
“某次下雪的时候,河水还没有结冰。”
“有人对我说,要沿着河水的方向,从冬天走到春天。”
那是一条非常丑陋的河,狭窄纤细的水道甚至托不起一艘小小的独木船,岸边是连成一片的枯黄杂草,高矮不一的树木零星错落,随意分布在其中。
但那天下起了雪,独属于冬天的、短暂而美丽的花朵种满了河岸,将那条普通的河点缀出野趣。
细小的绒花不间断地落下,落在还未结冰的河水里,悄无声息地融化,随着河水奔流。
原来浑浊的河也能容纳那么美丽的事物。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阿龙嚷了起来:
“下雪了!河水还在淌呢!”
贺铭不许他把手伸进河里,他就用一个手指尖点点河面,再用同一根手指戳戳贺铭的手背。
冬天太冷了,风往穿了四五层的厚重衣服里面钻,贺铭没感觉到那点河面的凉意,他的手冻僵了,没有口袋,索性揣进袖笼里。
他叫阿龙回去,阿龙却兴致勃勃的,撺掇他继续往前走。
“你说这条河流向哪里?没结冰的河水,会不会淌到一个已经是春天的地方去?”
他说我们沿着河岸往前走吧,走到一个不下雪的地方,走到春天里去。
男孩的眼睛太亮,圆圆的瞳仁里映着雪光,贺铭无法,只得默默跟在他后面,沿着河的流向走。
他们在冷风里走了很久,月亮出现的时候,雪花消失了。
阿龙兴奋地搂住他,“到了!不下雪的地方!”
“再往前走会有小花吗?太黑了,这里也没有花草,看不出来是冬天还是春天。”
贺铭很想告诉他,他们并没有走很远,连那座小城都没走出去,不是他们到达了不下雪的地方,而是雪停了。
他的嘴唇一哆嗦,哈出一团白气,“也许不远处就有,但我走不动了。”
“那我们下次再来吧,下次再往前走远些。”
“好。”
“其实我也走不动了,不知道下次能走多远呢。”阿龙牵住他,耍赖似地靠上他手臂,让他分担一部分自己的重量。
贺铭拽着他往前走,“长大以后,我们可以坐船,不累,还能漂得很远。”
“真想快点长大啊。”阿龙又累又冷,但还是对河的另一头充满了兴趣,喃喃道:“我当船长,你当副船长。”
故事讲完,时晏身上的花瓣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
“走吧,回去。”
时晏突然问他:“后来呢?”
“嗯?”
“后来你们坐船去看河的另一头了吗?”
“没有。”贺铭停顿了一下,“后来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分开了。”
时晏转过头看着他:“那你呢?”
“我也没回去过。”贺铭笑笑,“我没有故地重游的执念,在那里没什么美好回忆。”
他怕话题太沉重,玩笑道:“就连我给你讲的这一段,都是回忆滤镜美化过的,当时我走在河边,只觉得手和耳朵肯定要被冻掉一个。”
他们先走到了贺铭住的别墅,时晏住的地方要再往上走两百米。贺铭抬起头,有一扇房间的窗还亮着,也许李修远正躲在窗帘后窥视,他今天总是有类似的联想,让人十分压抑。
“我送你。”
“上去睡吧。”
他和时晏同时开口,贺铭没有坚持,“好,晚安。”
“今年冬天,一起去尼罗河坐船吧。”时晏突然说:“埃及的冬天很温暖,河水不会结冰。”
也许是因为这是温岁蝶的故乡,也许是今晚贺铭的状态实在不对,总之,他们走在河边的时候,时晏突然很担心,贺铭会像温岁蝶一样,永远消失在水中。
他对自己的描述不满意,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吸引人,如果是别人写在方案里一定会被他毙掉,又补上一句:“邮轮上看日出很美。”
这种安慰方式很符合时晏的风格,贺铭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好。”
“明天见。”
他看着时晏走远,才打开别墅大门上楼。李修远就站在二楼走廊里等他,那间亮着灯的房间果然是他的。
“还没睡。”贺铭随意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找到自己的房间,把房卡贴在门上。
“我在等你。”
“等我?”贺铭没合上门,但挂上了保险栓,“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你说下次聊,但没约具体时间。”
“你想问什么,现在就问吧。”贺铭正把自己的床单铺在床上,从门缝里斜着看他一眼,“你不会还带了录音笔吧?”
李修远靠在他门框外,把裤子两边的口袋都翻出来,挂在外面,他保持着小丑一样的滑稽造型,问题精准地踩在贺铭的雷区上。
“和你一起回来的人,是时晏吧?”
贺铭正把床单塞进床垫下,“是,你白天见过时总的,他现在是我的甲方。”
他片刻的动作停顿没有逃过李修远的眼睛,李修远并不追问他和时晏的关系,而笑嘻嘻地说:“你知道吗,当年我差点被开除,也有时晏的功劳,他给报社发了好几封律师函。”
“远哥。”贺铭走过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握住了门把手,手背的青筋一条条鼓起来,“你当年被报社处分,完全是你自己的功劳,和别人都没关系。”
门砰地一声在李修远面前合上,险些撞到他的鼻子,李修远摸摸被震了一下的鼻尖,不仅不羞恼,反而呵呵笑了起来。他笃定贺铭和时晏之间一定有些秘密。
他原本不可能由一个在机场偶遇的陌生人联想到多年前的采访对象。大约一个月前,有个姓苏的男人找到他,拿着一张十五年前的旧报纸,向他打听贺铭的事,男人走后,他动用一些关系,立刻得知他是恒时的员工。
岁岁福利院、资助方和从里面爬出去的孩子,他已经嗅到人血馒头的鲜美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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