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不宜心动 第2章

作者:陈年明月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钓系 高岭之花 近代现代

下一秒,空乘的广播在寂静机舱中响起:“各位尊敬的乘客,头等舱有乘客突发急症,情况紧急,如果您是医生或医护人员,请立即与机组人员联系。谢谢合作。”

他的身体比思维更早启动,他熟练地托住病人的颈部,将其缓慢侧转,双指解开安全带,将座椅调至平躺。每一个动作都又快又准,却出奇地轻柔,像是与某种沉重回忆缠斗中的体贴与克制。

那一刻,肌肉的记忆超越了语言,所有判断都自动涌现,他脱下刚穿不久的灰色针织长袖,随手丢在一旁,跪下,双手在胸前交叠,掌根准确落在胸骨中央,正对心脏的位置。

掌根用力下压,力道直贯至胸腔深处,动作干净、利落。

“一、二、三、四……”他低声计数,嗓音低哑却坚定,在死寂中发出沉稳回响。

每一下都精准压下,骨骼在他掌下微微塌陷,再缓慢回弹,按压频率控制不快不慢,恰如其分。

手腕处已开始传来钝钝的痛意,他却没停,只是咬紧牙关,躯干随每一次按压微微起伏,却连呼吸都未紊乱半分,这不仅是专业本能,更是一种带着执拗的执念在主导他。

“不能再失去一个了。”这个念头突兀地在他脑海炸开,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痛感,如同雷鸣滚过心头。

“就算是陌生人,也值得一搏。”

原本静谧的头等舱,不知从何时起,逐渐响起了低声交谈,窃窃私语、疑问声、翻动物品的细碎响动此起彼伏,仿佛一层不安的涟漪在空气中蔓延。

但顾云来仿佛与这一切隔绝开来,只听得见自己手掌落下的节奏,一下一下,精准压下,如同命运敲响的鼓点,在躁动之中独奏着生命的最后希望。

汗水顺着额角和鼻尖滑落,顾云来的呼吸愈发沉重,心跳如战鼓,肌肉酸痛得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撕裂,可他的眼神依旧锋利如刃,灼灼不动。

每一下按压都像在和死神掰腕子,力与力的较量,执念与虚无的碰撞。他在用全身的力气,去挽回一颗停滞的心,一点一点,从死的边缘往回拉扯。

在这万米高空之上的狭小空间里,在这陌生人的胸口上,他忽然看见了从前的那些人,那些也曾心跳停顿过、也曾站在命运崩塌边缘,却倔强不肯低头的人。

他是在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拼命。,他不能输,哪怕只是一点希望,他都要拼尽全力,把它救回来。

他低头,靠近对方耳侧,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坚持住。”

突然,一阵急促却稳健的脚步声穿过隔帘,顾云来没有抬头,双手依然精准地维持着按压的节奏。

但就在下一秒,他听见一个声音,低沉、干净、笃定:“我是医生。”

那声音没有一丝慌乱,瞬间让人镇定下来,它带着一种罕见的从容,仿佛即使面对死亡,也能逼得死神后退三步。

那一刻,顾云来心底某处早已锈蚀的锁,被这把突如其来的声音悄然开启,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一道身影如闪电掠入他的视野边缘,那人利落地蹲下,白衬衫微微皱着,袖子随意却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与几道旧伤痕,

他没说废话,甚至连自我介绍都省了,那双瘦长、骨节分明的手迅速落在病人颈侧、眼睑之上,冷静地检视每一个关键指标。

动作精准、干净、利落,每一寸移动都像是事先演练过无数遍,节奏沉稳,毫无停顿,你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只有从死亡边缘来回无数次的人,才具备的专业与果敢。

“病人心脏骤停,你判断得很准确。”那人沉声开口,语气冷静如极地冰川,却藏着穿透雪层的热力与锋锐。

“立即AED除颤。”他说得简洁有力,像在战场下达命令。

紧接着,他看都没看顾云来一眼,只淡淡补了一句:“帮我解开他的衣服,摘掉所有金属物品。”

顾云来怔了一瞬,像是身体里的某个封存多年的记忆开关被猛地按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倏然从黑暗中跃出。他没时间细想,肌肉先于思维启动。

他迅速俯身,指尖熟练地滑过衬衫纽扣,他解下腰带,摘掉手表与金属饰品,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乎本能的状态中,就像是已经和这个人并肩作战了无数次,熟悉到不需思考。

医生动作同样迅疾,已经打开AED包装,从中抽出电极贴片,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撕开保护膜,俯身贴上病人苍白的胸膛,一贴在右上胸,一贴在左下胸,避开心脏正中,角度精确,毫厘不差。

顾云来本能地跟上了他的节奏,尽管心跳已狂乱如雷,但他的手依旧稳得像磐石。

他提前一步递上剪刀,又默契地送上酒精棉片,迅速擦拭病人胸口的汗水,确保贴片能紧密贴合。

甚至在医生开口之前,他已拆好氧气面罩,调整好流量,顺手递过去,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或多余。

他们之间的配合,就像两颗偏离轨道多年、却终在宇宙引力中重新交汇的行星。

无需语言,只靠眼神与呼吸的频率,就能精确对齐。

那是一种久违的默契,一种只有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口、穿越过最深战壕的战友之间,才可能拥有的深层链接。

周围的世界仿佛被静音,所有目光、噪声、紧张气氛都被屏蔽,只剩下他们之间流动着的沉默节奏,信任、熟悉、未解的过往。

“AED开机。”

“贴片连接成功。”

“请勿触碰患者,正在分析心率。”机械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舱内顷刻间陷入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时间都不敢前进半步。

顾云来一动不动地盯着AED的屏幕,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悬在那条忽明忽暗的波形线上,随时可能坠落。短短几秒钟,像被无限拉长成一个世纪。

他的指甲无意识地陷入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痕迹,那微小的疼痛是他唯一能感知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建议除颤。”

医生没有丝毫犹豫,手指稳稳地按下闪烁的红色按钮,仿佛在签署一份与死神对抗的契约。

病人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拎起,又重重落下,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却像是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云来死死盯着那条线,几秒后,那冰冷笔直的波形终于开始起伏,缓慢、微弱,但清晰可辨,生命的信号,重新点亮。

“心跳恢复了。”医生低声开口,语气中终于带出一丝松动的温度“需要持续吸氧,落地后立即送医。”

顾云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满背冷汗,汗水像细小的蛇一样顺着脊骨滑进衣领,黏腻而冰冷。

整个人像被拧干的旧毛巾,虚脱而麻木,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他瘫坐在地毯上,双腿发软,却再没力气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从脚底直冲头顶。

耳边传来细碎的掌声和惊叹,模糊而遥远,他却像听不见,全部的感官都被另一种声音占据,他缓缓抬起头,原本只想说一句“谢谢”。

可就在那人转身的刹那,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血液像被抽空,呼吸像被掐断,连喉咙都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那张清冷、疏离、安静得近乎残酷的脸,如千军万马,踏过他小心翼翼构筑的全部防线。

那双丹凤眼眼睛,曾经笑起来弯弯如月,带着少年气的温柔,如今却沉静如井,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的身影,就这样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衣领微皱,袖口还卷着,身上仍是那份熟悉的疲惫与从容,仿佛穿越了六年的时光缝隙,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

他记得这个人曾走出实验室,走进急诊室,也走进他的世界,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带走了他的天真、信任,和整整六年的人生轨迹。

六年光阴在这一刻被浓缩、压缩、撕碎,再以梦魇的方式反扑回来,所有的愤怒、怀念、悔恨、不解,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他整个人吞没。

“……许天星?”顾云来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干裂的喉咙深处,被生生撕扯出来,那个名字像滚烫的铁块,带着火星,从他舌尖碾过,又沉入胸腔,烧得他五脏六腑一片灼热。

那不是呼唤,更像是一句迟到了六年的追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怎么……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还没准备好的此刻?

对方明显怔了一瞬,那双一向沉静、总是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在电光火石之间轻轻睁大了些。

顾云来看见了,看见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迟疑、还有那一瞬间险些藏不住的痛苦。

像是在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幽灵,又像是在猝然面对一场未愈的伤口。

可那一切转瞬即逝,不到一秒钟,那人就已将所有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垂下眼睫,再抬头时,用一种几乎过于职业、过于疏离的冷静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CPR做得不错,顾总。”

第2章

许天星靠在座椅上,戴着眼罩睡觉。飞机轻微的颠簸、引擎的白噪音,还有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昏沉时差感,终于让他紊乱的身体在半空中找到一丝脆弱的安宁。

梦里,他还在病房间奔走,呼吸机低鸣,监护仪闪烁,手腕上的表滴答作响,提醒着生命每一秒的流逝。他正朝某个急救间奔去,光线一闪一闪,像心跳的回音。

广播的声音,猝然闯进梦境,“各位尊敬的乘客,头等舱有乘客突发急症,情况紧急。如果您是医生或医护人员,请立即与机组人员联系。谢谢合作。”

空乘的声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紧张与克制的慌乱,许天星猛地睁开眼,眼罩被他下意识扯下,瞳孔在昏暗灯光下迅速收缩。

他没有任何犹豫,没有迟疑自己是否该动身,脑中只蹦出一个字:去。

是本能,是那种嵌在神经里的应激反应,是无数次抢救所铸成的条件反射。

一个人从沉睡中惊醒,不是因为意识告诉他必须救人,而是身体先于一切动了起来。

他迅速坐起,长腿从座椅下滑出,还带着因长时间未动而产生的酸麻,他顾不得那点僵硬,几乎是一步冲到过道,步伐急促,声音在地毯上咚咚作响,与他尚未平复的呼吸交织成一曲压抑的战鼓。

刚才那含糊却急切的广播已经告诉他,事情不简单,是抢救级别的紧急。

他小跑着穿过走道,到达头等舱时,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低语,像潮水般此起彼伏。

“我是医生!”许天星低声而坚定地开口,声音一出口便让围观的人群下意识让出一条通道。

病人已被平放在地毯上,面色苍白如纸,双目微张,神情空洞。一名男子正跪在他面前,外套随意扔在一旁,手肘微屈,掌根精准压在病人胸骨上,动作迅速而稳定,频率、深度、力道俱佳。

许天星心中微松,眼中闪过一抹肯定,“幸亏有他。”这种水准的胸外按压,绝非普通乘客所能为之。

按压者的额前垂下几缕黑发,因汗水濡湿,贴在眉骨下方,那张脸看不太清,却自带一种熟悉的执拗与专注,让他一瞬间恍惚。

许天星顾不得细想,迅速弯腰,从空乘手中接过AED设备,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眼神交流,却像早已排练过千万次般迅速配合。

他打开设备、接通电源,熟练地撕开电极片保护膜,按压的人丝毫不乱节奏,电极片一贴上胸膛,AED开始运作,发出规律的“分析中”提示。

那人直到听见“请离开病人”的机械提示,才毫不拖泥带水地迅速抽身,膝盖离地,动作利落如脱离战场的士兵。

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抢救节奏,如同一次无声的双人作战,不需要寒暄,不需要确认身份,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

他们之间的节拍,就像某种记忆深处残存的旋律,在这片高空之上,再度被精准唤醒。

“建议除颤。”

“准备电击”

“放电中,请勿接触病人。”

“放电结束,”

机械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病人的身体猛地一颤,接着是几秒令人窒息的寂静,许天星的手指紧紧按在病人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那微弱而逐渐变得有力的脉搏,继续接手进行CPR按压。

几分钟后,病人的心跳恢复了,皮肤开始泛起健康的红润,AED的提示音响起,舱内的紧张氛围也稍微缓解。周围的乘客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有人甚至轻声鼓掌。

那人低下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许天星看着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叹了口气,救人救到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那股贯穿全身的肾上腺素在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空虚与迟来的疲惫。

空乘递来了湿巾和矿泉水,但许天星的意识已经模糊在那一片躁动的余音里,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座位,关掉这场猝不及防的剧烈心跳。

不是因为抢救,而是因为那个人,因为他在刚才靠近的时候,不小心看清了那人的脸。

他不想再确认,他怕自己一旦确认,就无法假装心如止水,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许天星?”顾云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些许不可置信,仿佛在确认一个幻影。

六年了,他以为时间会慢慢磨平一切,那些夜里反复梦到的片段会像旧胶片一样模糊、褪色、断裂。

可当顾云来的声音响起,当那张熟悉却更加沉静、凌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记忆不但没有褪色,反而被重新点亮了所有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