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自在
谁想,两位嬢嬢见到他居然面露惊讶,好像见了鬼一样。
赵嬢嬢问:“小夏,你咋个来咯?”
“我来上班啊!”夏奕阳被问得一脸懵,“我昨天休假一天,今天当然要来上班啦。”
李嬢嬢说:“哎哟!你休假前不是找老板儿结工钱了嘛?我们都以为你吃不得苦,找借口溜咯!”
“!!!”夏奕阳没想到会被这样误会。他想起那晚盛凛给他转账时,男人那晦涩难懂的眼神,是不是盛凛也觉得他结了工资就会跑路啊?
没来由的,夏奕阳心底冒出些小脾气——朕每天打工这么辛苦,剥芒果剥到指甲缝里都是黄色的,可从来没想过临阵脱逃;谁允许盛凛这么不信任朕了?!
李嬢嬢又向他打听:“老板儿给你结了好多钱?(多少钱)”
夏奕阳情绪低落:“就是一周的工资嘛。一天一百三,六天七百八,一毛不多,一毛不少。”
“居然结了啷个多哦!”哪想到李嬢嬢说,“我之前工作的店店,像你这种只做一周就要结账的娃儿,没得一个能把工钱全拿走嘞!工作服要扣钱,伙食要扣钱,还要交啥子‘学费’——哦豁!你不是第一天切西瓜的时候没戴手套,整个西瓜都扔了吗?换别的老板,也要扣钱的……东扣西扣,第一周能摸到两百块算你本事。”
夏奕阳吓了一跳:“那些老板也太坏了吧!”
“做生意就是这样,不是那些人太坏,是咱们老板太好。”旁边的赵嬢嬢接话,“你莫看老板儿长得恶煞煞的,你碗头的肉哪顿少过两片嘛,你一个娃儿在蓉城飘起,他咋个忍心欺负你!”
夏奕阳:“……”
真是怪哦,他想想刚到手就被自己开心花了个精光的工资,刚才那股被盛凛不信任而产生的怨气忽然消散了。
恰好在此时,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下楼梯。
当盛凛见到站在柜台前的少年时,表情并不明显地怔了一瞬。
只是一瞬。
虽然只是一瞬,但还是被夏奕阳敏锐地捕捉到了。
“老板儿~”夏奕阳昂首挺胸走到他面前,故意阴阳他,“见到我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盛凛没说话。
夏奕阳嘴巴叭叭像机关枪一样:“你是不是以为我拿到第一周的工钱就会跑路?我才不是那样做事没头没尾的人呢。老板,有我这样不偷懒不耍滑头不娇气的员工你就放心吧,就算有别的冰粉店开十倍工资,我也不会离开咱们店的!”
“……”盛凛还是没有言语。
夏奕阳心想老板怎么这么闷骚啊,看他这个打工小皇帝回来,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到底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啊?
“老板,你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盛凛终于开口,“能给你开十倍工资,那不是冰粉店,是*粉店了吧。”
第7章
经过一场乌龙,夏奕阳觉得老板还没有充分认识到他这个打工皇帝的重要性,所以他“辞职”的时候老板才二话不说的放他走了。
拜托,他可是店里的门面担当啊!不是他自夸,每次他站在收银台后,那些只是想点“低配”版冰粉的姐姐们,都会晕乎乎升级成“高配”……这可让营业额翻了不少呢。
不行,他还要继续努力,向盛凛证明自己的存在有多重要。
夏奕阳没想到,这个证明自己实力的时刻居然来得这么突然——
这天下午,冰粉店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一位梳着满头脏辫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他高得吓人、瘦得夸张,活像是洗车房外面招揽生意的气球人。
当他走进小小的冰粉店时,周围的客人都忍不住侧目看他。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响起。
“是外国人吧?”“应该是,你看他还梳着黑人脏辫呢!”“可他看起来不黑啊。”“黑人也有混血吧?”“说起来脏辫怎么洗啊,听说脏辫从来不洗,那不会有一股味道?”“囡囡,快看是外国人,你快去打招呼!说哈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小啊,老师都教过你啊,你不会都忘了吧?”
幸亏那位外国客人听不懂,他穿过那些琐碎嘈杂的声音,停在了柜台前。他隔着墨镜打量着柜台里摆放着各种冰粉、水果,还有墙上挂着的毛笔字店招。
原本正在收银台后忙碌的赵嬢嬢先是热情地“哈啰”“哈啰”了半天,然后用最大声音问她:“你——吃——啥——子!”
老一辈人就是这样可爱:在她们的世界里没有语言不通,只要放慢语速、放大音量,那外国人也能听懂她们(并不标准)的普通话。
外国顾客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被打断了。
只见李嬢嬢对赵嬢嬢说:“他是老外,你和他说中国话,他又听不懂!”
赵嬢嬢:“那你说咋个办嘛!老板又出门进货去了,真急死个人咯!”
李嬢嬢:“找小夏噻!人家娃儿念过高中嘞,肯定懂两句洋话嘛!”
于是就这样,念过高中懂两句洋话的夏奕阳被从后厨揪了出来,他手里还举着一只刚削好的大芒果,好像托了个塔。
外国客人的目光一震,忍不住在他的脸和他手里的芒果塔之间游移。
夏奕阳看到他,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嗯哼,养皇帝千日用皇帝一时,现在就是他打工小皇帝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夏奕阳颠颠手里的大芒果,然后向那位客人扬起一个比芒果还甜的笑容,用英文问:“Hi seor ,do you wanna try some traditional Chinese jelly dessert? It's called BINGFEN,it's icy,sweet,and refreshing! and we have all kinds of topping,like fruit or honey.”(客人您要尝尝冰粉吗?)
他的英语成绩向来不错,性格又爽朗大方,面对外国顾客丝毫不怵,热情地为对方介绍店内的食物。
嬢嬢们在旁边夸张鼓掌:“小夏,你洋话说得太溜了!你一天工钱一百三十块,刚才那几句就值一百二十九了!”
“还行还行。”夏奕阳一点也不谦虚地说,“我的英语也就高考差一点点满分的水平。”
赵嬢嬢咦了一声:“你成绩啷个好,咋个就不读书了喃?”
夏奕阳:“……”
糟了,他忘记当初找工作时,胡乱编造自己成绩太差只能辍学的小可怜人设了。
好在嬢嬢们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因为那位外国客人抬手指向柜台里的各色冰粉,开口说:“你们店的冰粉和凉虾可以一半一半混合吗?我要一份加芒果加坚果不加瓜子仁的,我不喜欢红糖,有没有其他酱?”
“诶?”夏奕阳傻了,“你,你中文怎么这么好,一点口音都没有?”
那位脏辫外国顾客露出八颗牙齿:“那是因为我——”
“——因为他是中国人。”一道声音响起,狭窄的冰粉店里多了一道身影。
只见盛凛怀里抱着两大箱水果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么热的天,他身上却没出什么汗,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唯有额角挂着几滴汗珠,沿着颈侧蜿蜒而下,很快隐没进无袖T恤的领口里。
夏奕阳下意识伸手想去接老板扛进来的水果,但盛凛看看他的细胳臂细腿,径直绕过他,把水果放进了后厨的冰箱里。
待收拾完后厨,盛凛才重新绕回柜台,看向站在收银台的“外国顾客”,不耐烦地问:“覃早早,你来做什么?”
名叫覃早早的青年摘下鼻梁上的墨镜,插到头顶的脏辫里:“听说你现在自己做老板了,我过来支持你的生意,不行吗?”
“行啊。”盛凛指了指收银台上的收款二维码,很不讲情面地说,“先结账再入座。”
覃早早不甘不愿掏出手机扫码,又转向一旁瓜兮兮站着的夏奕阳,问他:“小老弟,我刚才点的冰粉多少钱啊?”
夏奕阳条件反射地报了价格,谁想覃早早更多的问题接踵而至:“你多大了?成年了没有?怎么在这里工作?你一天上几个小时的班,盛凛给你多少钱?这家伙脾气很差嘴巴很凶吧,他有没有扣过你工资?”
“这么喜欢提问你干嘛不去幼儿园当老师,”盛凛打断他,“再废话你就出去。”
覃早早撇撇嘴,向夏奕阳递了一个“可怜你在这家伙手底下打工,我懂你,bro”的眼神,然后就被盛凛打发到墙角的位置面壁思过去了。
看到俩人的互动,夏奕阳琢磨明白了:这位神秘顾客估计是他们老板的“损友”……真想不到,盛凛看起来那么高冷的一个人,居然有这样性格不着调的朋友。
不过,他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
“你来我店里做什么?”盛凛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覃早早身边。
“我都说了,来支持你的生意啊!”覃早早撸了一把头上的脏辫儿,十分真挚地说,“再说,你可是睡在我对床的好兄弟,你连毕业散伙饭都没参加,我总要过来问问你为什么啊。”
盛凛语气淡淡:“毕业散伙饭有什么可参加的,不过是互相攀比各自收到了几家公司的offer,或者要去美国还是欧洲读phd……都比了四年了,他们还没比够呢?”
“他们确实没比够。”覃早早噗嗤一笑,忽然话题一转,“说起来,你知道饭桌上同学们都怎么议论你的吗?”
盛凛:“不想知道,不感兴趣。”
“你别不感兴趣啊!”覃早早最是八卦,惟妙惟肖地向他复述起班上那群绩优主义者的白痴言论,“你连续四年稳坐机械学院绩点第一,在社团活动里也出尽风头,有多少人嫉妒你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你大四拒绝保研,大家就猜你要出国深造,或者直接签大厂就业,未来一定大放光彩,可谁能想到,你毕业后不声不响盘下了校门口的冰粉铺——他们都说你疯球了!”
这番话如果让夏奕阳听到了,绝对要夸张得瞪圆眼睛。他哪里能猜到,他的未来母校居然也是盛凛的母校,而且盛凛刚好比他大四届,他还没入学,盛凛就毕业了。
这还是盛凛第一次听到别人如何评价他开店的行为,真是可笑又夸张。
“疯了?”盛凛嗤笑,“我看起来像是精神不正常吗?”
可他的好兄弟覃早早居然迟疑了一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他:“盛凛,你实话和我讲,你是不是得抑郁症了?”
盛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覃早早:“我懂,我懂,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所有人都这么卷,你想急流勇退休息一下很正常!要不是你生病了,你为什么要放着大好前(钱)途,开这种赚不了几个钱的小吃店,每天起早贪黑,累得像狗一样。”
“累吗?”盛凛反问,“我倒是觉得很轻松。”
“哪里轻松?”
“心里轻松。”
“……”
盛凛回身看了一眼店里熙熙攘攘的客流,他们店里的桌子不算多,但翻台率很高,客人吃到料足实在的冰粉,都会露出满意的表情;外卖经常爆单,外卖员出出进进,因为他们店空调开的足,外卖员也不催单,而是忙里偷闲吹吹冷风;负责打冰粉的嬢嬢们动作麻利,声音洪亮,带着蓉城人特有的爽朗与热情。
不管是挤在空调前的外卖员、四处寻找空座的客人、还是柜台后辛苦的嬢嬢们,他们每个人……都很鲜活。
盛凛毕业于机械学院,在学校里,他学的是如何让齿轮高速运转,如何让螺丝与螺母紧密结合,如何驱动一台庞然大物不停前行。机械是没有生命的,它是钢铁铸就的产物,它是经过精密计算后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
可是这个世界的机器太多了,这个社会也从来不缺一枚齿轮或者一颗螺丝钉。
但是在这家小小的冰粉店里,某一枚不起眼的小螺丝钉可以短暂的跳出他的职责,在这里休息一下、停留一瞬,听一听蝉鸣。
而他,盛凛,这个一路走来被优秀二字裹挟的青年,也想坐在这里品尝一碗冰粉。
一碗冰粉能装下多少东西?
——不过是细细的冰沙,甜甜的水果,浓浓的红糖,和一段漫漫的长夏罢了。
“不是,等等,你这家伙原来这么浪漫吗?”覃早早听他说完开店的理由,瞠目结舌,“认识四年了,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冷淡性子,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隐藏的理想主义者。”
盛凛对老朋友的评价不置可否。
覃早早会这么说,不过是不够了解他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完全契合的螺丝与螺母比比皆是,但完全契合的灵魂万中无一。
在确定盛凛既没有抑郁症也不是发疯之后,覃早早算是(暂时)放心了。
“我还有个问题。”覃早早问,“你这个店虽然面积不大,但位置这么好,租金肯定不便宜吧?你还要装修、买设备、雇人……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难道你是隐藏的富二代,还是中了彩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