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是海吗 第22章

作者:晏灼宁 标签: 近代现代

经过一晚上的校园拉练,果然如孟惟深所言,热得要命。姜然序脱到只剩最里的衬衣,出门前的精心装点统统作废,颇为狼狈地用一边手臂充当挂衣架。而且THU的校园面积具备烧光全帝都财政资金的豪迈感,他稍不留神,前边的一梅西一比格就跑得无影无踪,再随机刷新到校园内任意位置。

他已分不清热是因为运动,还是因为生气。眼见刚结束自习的小胡子天才们还套着丑陋的羽绒服,他感觉越发热了,真想随机抓一位天才,问候他们父母有没有教过天热要减衣。

孟惟深这次刷新在理学楼后边,随意倚着一截倾斜的红砖墙壁,仰仗楼梯的增高,几乎陷入夜晚的玉兰海里。于是略微弓下身来,与缀满白色花朵的树枝保持相同的姿态。

无数零碎花瓣,藏身在对方年轻的影子里。春天总是这样短暂易逝,别错过任何一个时机。

恋爱的时机也同理。姜然序短暂熄灭了怒火,他想,他应该走去告诉孟惟深,对方很适合穿这种纤薄且宽松的春装,可以凸显身形高挑的优势。

他刚要拿拍立得留影,孟惟深已开口制止:“你先别过来。”

“怎么了?”

“秦始皇在树底下方便,我要准备捡狗粪了。”

……干!

姜然序当即逃命。

他又开始生气,决定开除这主仆俩的恋爱资格。在这样难得的时机里,不该出现任何浪漫破坏者。

抛开个人恩怨不谈,孟惟深确实可以当选城市文明养狗人。姜然序远远盯着对方从背包里掏出全套工具,用铁夹将纸巾卷起来,包好的塑料袋扔进垃圾箱里。

在孟惟深洗手之际,姜然序终于极不情愿地现身,离对方拉开半米的距离,随时提防狗要扑来跟他的裤腿亲热。

孟惟深跟他闲聊:“你是不是已经累了?没关系,秦始皇也快玩累了,我们可以往回走。”

你知道就好。姜然序说:“不累。你如果还没尽兴,也可以再逛逛。”

“你以前来过清华吗,有什么想去看看的地方么?”

中学组织过无数回清北研学活动。姜然序说:“没怎么来过,去哪都行。你带路吧。”

“行,那就随便逛逛,只要别去我们学院的教学楼。”

“不去缅怀青春?”

“算了吧。遇到教授导员还要打招呼,很尴尬。本来现在就混得差,以后搞不好被裁员就更尴尬了。”

孟惟深神情平静,似乎在陈述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实。

那又怎样,就算孟惟深脱离所有名校和大厂光环,他照样会爱上对方。姜然序说:“站在医生的角度,我认为谁活得最久谁就混得最好。你只要少加班别猝死,提高母校平均寿命也是一种贡献。”

孟惟深终于笑起来,捎带他往情人坡行进。

此地明明离计算机学院的地盘八百里远,孟惟深依然脚步一滞。姜然序瞥见对方抿紧唇线,就知道这是遇见熟人了。

准确来说,是秦始皇遇见熟狗了,此狗肉眼可见地亢奋起来,蹦向前路上的白色博美犬。双方先互闻美臀以示礼貌,秦始皇继而抬起前腿,骑上博美肩头,上下耸动起来。

在纯洁的大学校园里,怎会发生如此yin乱之事呢!姜然序大受震撼:“秦始皇不是小女狗吗?”

“女狗也会骑别的动物,它最喜欢骑家里的宜家鲨鱼。”

孟惟深匆匆解释,硬着头皮上前,把亢奋的秦始皇拽下来:“抱歉文教授,我刚没拽住它,它一见到您家的糍粑就兴奋。”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朝他们转过身来。高的是一位中青年男人,长相没什么特点,只能说身材保持还算自律。矮的是一位小老太太,运动服,超短发,精神样貌远超当代年轻人。

小老太太牵着叫“糍粑”的博美,也不生气:“没关系,动物的天性如此。秦始皇还是这样活泼,你养得真好。”

“没有,秦始皇就是不如糍粑聪明。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改天再来拜访您。”

可秦始皇和好友缠绵着,拽都拽不动。孟惟深只得将秦始皇整个拎起来,不顾狗的挣扎,强硬圈在怀里。

人狗大战之时,小老太太叫住她身边的男人:

“对了哲思,你现在调来北京分部了,那你和惟深应该是同事?”

孟惟深失手了。秦始皇挣脱开他的束缚,扑向好友糍粑,两狗并肩蹦跳着,享受珍贵的玩乐时间。

男人略微点头:“很凑巧,我们分在了同一个业务组。”

“惟深也是我带出来的研究生,你要多多关照后辈啊。”小老太太依然乐呵着,丝毫没察觉周身渐渐紧绷起来的气氛,“我们清华人不管走到哪,都要互帮互助,团结合作。你们也要把这种精神传递下去,勿忘母校教诲呀。”

——

“那位就是你的新经理?成天威胁你们要裁员的?情人节搞团建逼你喝酒的?安排你加班两周处理烂摊子的?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

还有一罪,不给孟惟深放假耽误他俩结婚。足可见这位林经理罪大恶极。

姜然序跟这傻x有数不完的私人恩怨。但孟惟深还没发话,如果他擅自想办法除掉对方,又显得他心思过于复杂,他暂且按兵不动。

孟惟深仿佛刚被迫吃过苍蝇,沉默不语,只紧揪着狗绳,连同半张侧面也紧绷着。就连秦始皇也感受到主人的焦虑情绪,不再蹦跶了,专心用爪子给人行道划边际线。

姜然序尽可能温柔地督促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你没有想法,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等我把手头的成果交上去,看他什么态度吧。”孟惟深终于开口,随秦始皇快步往前,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声音也变得越发低沉,“而且这是我工作上的事,不包含在婚姻委托里。你不需要担心。当然了,谢谢你,但你不用管了。”

姜然序心生一丝惶然。

这种惶然不是转瞬淡去的雨丝,而是一团恐怖的寄生物,吸收心脏的养分,沿血管迅速繁衍壮大。

不论他藏着何种私心,又使出何种欺诈手段,两人之间都只停留于虚假的婚姻关系。如果得不到孟惟深的许可,他就没资格涉足对方的工作和生活。

姜然序斟酌一番言辞,追上前去:“你第一个月的费用已经付给我了,还没委托过我办过任何事情。也不用局限于婚姻相关的,我什么都能做噢。”

孟惟深认真看他:“我确实有事要拜托你。”

“尽管吩咐。”

“我们住在一起吧。”

姜然序顿在了原处。

孟惟深往前几步,也停下来等他,转头笑起来,“你介意就算了。只是提前设想了一下,如果我管家里要户口簿办结婚证,我妈肯定会来北京查岗,我们到时候假装住在一起就好了。”

姜然序想,不怪他骗过孟惟深很多次,也没产生多少负罪感。因为孟惟深简直是先天被诈骗体质。

不论相亲还是结婚,再到同居,都是对方主动提的要求。他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姜然序心跳如擂鼓,短暂驱赶了寄生的惶然感。他想要保持镇静,可过快的语速出卖了他:

“我不介意,那我们就住在一起吧。你的租屋应该也快到期了,打算什么时候搬家?”

第28章 我偷户口本跟你结婚

很可惜,孟惟深和他经理都是清华人里的败类,一丁点互帮互助精神都没传承下来。

第二天也是工作日,两人在茶水间打了个照面。

对方在喝公司的免费咖啡。孟惟深礼貌提醒咖啡机里发现过蟑螂碎尸,省钱也最好喝楼下九块九的瑞幸。

林哲思第一口咖啡便呛在了喉咙里,剩下大半杯都喂了水池,黑着脸走了。

除此之外,两人无半点交流。

林哲思继续传唤各路同事进办公室汇报谈心,唯独绕过孟惟深。

孟惟深继续当组里的透明人,也挺好,省去社交成本,专心与代码bug激战,只发出敲击键盘的咔嚓声响。

在孟惟深交付工作成果那天,前桌哥提出要送他一把键盘。

铝合金制品,表层喷涂一层细腻的银闪,背部安装镜面铭牌。光往他桌上一立,便能从浑厚的声响中辨识出沉甸甸的分量。他手头那把塑料垃圾当场认输。

前桌哥的工位专门开辟了一个收纳键盘的角落,里边陈设着七八把铝合金键盘,都是客制化的绝版藏品。平日里生怕刮花了掉漆了,从不允许外人触摸,更别提外借了。

孟惟深没动脑子:“难得啊Gavin,你要从键盘圈退烧了?”

“不。”前桌哥木然道,“我要离职了。”

先前打过太多次预防针了,等灾祸终于降临,似乎还真产生了免疫力。无力恐慌,唯有麻木。孟惟深只顿了片刻,“你的宝贝们不带走?”

“太沉,懒得带走了,都留给你们当作纪念吧。”

当晚,前桌哥叫上同期入职的几位同事一起吃烧烤。孟惟深难得不用加班,也一块去送行。

实话说,孟惟深跟前桌哥的关系比较塑料。两人虽一起熬过实习期,又前后晋升,但他嫌弃对方体味太重,对方则妒忌他得邝葭赏识,两人私下交谈的次数很少。

真到送别的时刻,他却生几分唇亡齿寒的怜惜感,一直陪对方喝到最晚。

前桌哥吞纳几扎酒精,先沉默痛饮,再追忆三年大厂生涯,最后哽咽起家中丧事。其他同事都心照不宣地当好气氛组,不论从对方口中听到什么,记忆都只留在今日,明日必须全部忘光。

当晚果然以前桌哥的磕头撞桌收尾。

一滩昏倒的烂泥只会无意识下沉,处理起来比扛冰箱都难。好在孟惟深早就预料到对方会借酒消愁,他做了帮忙叫车的准备,基本没沾杯。他费了些功夫,把烂泥从桌旁拽起来,拖到路边,又给对方找了根电线杆子当作支柱。

烂泥东倒西歪地黏糊着电线杆子,似乎在大厂美梦破碎后,又浸入了新的梦乡。

既然对方还算老实,孟惟深也专心等待起网约车。

眼前几位工人攀上行道树,在拆卸节日用的装饰灯带。是的,春节已经过去,街头只剩最普通的路灯,暖光灯泡连成一串,好像廉价但耀目的宝石项链。

就在他出神的间隙,前桌哥已悄然掏出手机。刚拨通某个号码,便冲屏幕里放肆吼叫起来:

“林哲思!”

孟惟深心下一惊:“喂……”

“林哲思你就是个畜生!老子舔你一个多月,你到头来把老子卖了!”

孟惟深企图唤醒对方:“Gavin。”

“我是看明白了,你们这群领导个个嘴上都说要为公司开拓业务,实际上别管做什么业务,你们就惦记着给自己捞油水!”

“于嘉文!”

“捞吧,就捞吧!反正老子要走了,你们把公司捞倒闭了也不关我事!我操……”

孟惟深飞去夺过手机,摁断电话,塞进自己兜里。暂时剥夺对方使用手机的权利。

前桌哥也终于沉寂下去,咚地一声抱向电线杆子,紧贴着各路遭人厌弃的牛皮癣,睡了。

——

“Wesley,经理叫你去办公室。”

昱日,孟惟深刚到办公室,连吐司袋都没来得及拆封,便有幸得到觐见宙斯的机会。

据他观察,林哲思叫人去办公室也不会有着急事。无非是听听你的工作汇报,再给你紧紧皮,增增压。所以他心态还算悠闲,撕完一整块吐司,才动身往办公室走。

意外的,林哲思没对他的怠慢动怒,还给他留了杯咖啡,“Wesley,要试试吗?我在楼下买的手冲。”

“不用了林经理,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跟你聊聊。以前也没怎么找你聊过。”林哲思翘着腿,似乎有意要显得随意,又用闲聊的语气,“你们昨天去给Gavin送行了?是不是喝太多了,大晚上还给我打一电话,净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