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是海吗 第32章

作者:晏灼宁 标签: 近代现代

“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现在要不要做矫正治疗。”姜然序忽略对方的无理请求,“像这样的情况,建议家长先带孩子去五官科挂个号,看看是不是有腺样体肥大问题。另外,家长观察下孩子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口呼吸,要及时帮孩子矫正错误的呼吸习惯。”

“腺样体肥大?”

姜然序点头道:“如果放任上呼吸道问题不治,牙齿正畸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女人眉头锁起来,拇指用力拧在小龅牙脸上:“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张着嘴巴睡觉不要张着嘴巴睡觉!你再张着嘴睡觉我就抽你。”

姜然序听得太阳穴跳痛,开口制止这场家庭虐待:“腺样体肥大会导致呼吸困难,孩子张嘴睡觉也很正常,不要责怪他了。及时治疗才是正经事。”

女人瞪小龅牙一眼,又凑来问:“姜医生,像Perseus这样还有救吗?”

“当然,现在他年纪还小,发现还算及时。你先带他解决上呼吸道问题,后续配合扩弓正畸治疗,矫正颌面发育问题还是很有希望的。”

还好有救,小龅牙保住了自己的脸颊肉。

“哦对了姜医生。”女人声音端起来了,“我们是熟人介绍过来的,我老公他下属的太太在你们医院工作。Perseus做矫正什么的能享受优惠吧?”

姜然序打发走小龅牙母子,已近门诊的下班时间点。

这会倪姐过来敲门了。姜然序下意识以为有患者踩点就诊,心情不算痛快。

“姜医生,你的小男朋友来了。”倪姐笑嘻嘻的,“噢不对,你们已经结婚了。该怎么称呼呢,你的小老公还是小老婆?”

对于这些流传在医院八卦里的称呼,当事人本人显然毫不知情,冒冒失失地闯进了诊室。姜然序说:“关门。”对方才折返回去锁上诊室门。

姜然序推开转椅,将孟惟深往身前拽了一把。两人一站一坐,借着高度差异,姜然序摆弄起对方卫衣的袖口:

“我发现了,最喜欢踩着下班点来找我的人就是你。”

孟惟深愣愣道:“是吗?”

“下午来看牙的就是你经理家孩子吧,生在他们家也不容易。”

孟惟深没听他说话,眼神游离在窗外缀满花苞的海棠树。

“在想什么呢?有要紧事吗?”

孟惟深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紧闭上眼。忽而俯身下来,嘴唇蹭过姜然序的面颊,不敢停歇太久,温热的触感一直燎到耳廓。

“我爸妈要来北京了。”亲吻的间隙,孟惟深终于敢睁眼,仍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始终落在他的嘴唇,“现在就差接吻了对吧?我们快点开始练习吧。”

始作俑者姜然序并没理解对方的脑回路。而孟惟深心急难耐,来不及跟他解释,已掐住转椅的扶手,亲吻再次落下来。这回落在了嘴唇。

一个漫长而生涩的亲吻。

孟惟深经验欠缺,只反复摩挲着他的嘴唇。姜然序仅剩的一点医学伦理观作祟,本不愿在医院里太过放肆,直到感觉对方那颗犬齿在轻轻咬他的下唇,心脏要生出新牙齿般隐隐作痒。他不禁伸手揽过孟惟深的后颈,准备撬开牙关。

就在此刻,姜然序忽而想起一个问题:

“等等,还有你爸?这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40章 28岁正是叛逆的时候

孟惟深的爸爸。

姜然序在思维导图里输入这行文字,边缘涂上血红色圆圈。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孟惟深了,但回想起来,孟惟深从没对他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只在只言片语中说过自己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时间大概在孟惟深刚出生那会。自孟惟深懂事以来,父子俩几乎再无联系,一半是因为父亲出国工作,一半是因为母亲抗拒。

目前为止,孟惟深的爸爸社会身份不详,性情爱好成谜,甚至连姓氏也未知。姜然序只能确定对方是个雄性,而且和动物界绝大多数雄性哺乳动物一样,繁殖欲旺盛,责任心浅薄。

姜然序本想借见家长机会向孟惟深打听打听情况,可孟惟深自己也不比他多掌握多少信息,而且焦虑状况比他更为严重,几乎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

不管了,临场发挥吧。

见家长当天,姜然序特意备好一件藏蓝色行政夹克,搭配纯黑色T恤,整体土中带甜,俗称男版好嫁风。看起来编制在手,作风优良,保科争处,五点下班,拎着单位发的金龙鱼油接孩子放学回家。

孟惟深滞留在公司,要迟到。姜然序独自抵达约定的烤鸭店,和一对中年男女面面相觑。

中年男女与孟惟深的血缘关系明显,面上都带几分孟惟深的影子,只是让人想象不出来他们的血脉为何会发生交融:两人虽坐在一排,但中间如同隔着无形的河,各自占据长椅的两侧边,恨不得半边臀部都悬空出去。

女人脸色尤为难看,一副刚在晚自习时没收过他手机的模样。男人在传闻中神秘莫测,见面倒态度还算友善,请他看菜单点菜。

姜然序郑重宣布:

“尊敬的岳母岳父同志你们好。我是令郎的合法配偶,你们就叫我小姜吧。首先我要向二位表达诚挚的歉意,今天令郎要迟到了。”

孟立蓉教书三十多年,当过无数届班主任,什么鬼精学生都见过,自然不好糊弄。朝他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谁是你岳母。”

男人有意和孟立蓉作对,连连夸他:“小姜讲话很稳重啊。听说你比惟惟大几岁,我和他妈又难得来一趟北京,那他就拜托你多多关照了。”

孟立蓉眼珠子就没放下来过:“关照,都关照到一个户口本上去了,能不关照吗。”或许每位班主任都这样会阴阳怪气。

男人“啧”了声,示意她注意礼貌。没得到回应。只好继续和姜然序闲聊:“那个小姜,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个人现在是正在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的下属单位工作。”意思是私立医院的口腔门诊部,横竖也归卫健委管。

对方果然被带歪:“有编制的?”

“说到编制,我家对编制很有研究。当时我爷爷开的海产店发生公私合营,他也分到国营单位当采购经理,就是新中国第一批铁饭碗……”

“你们别再废话了,吵得我头痛!”孟立蓉不耐烦地打断他,指腹紧压着太阳穴,“编制是重点吗?重点是男同性恋本身就是错误的,是违反伦理道德的!”

那又怎样?结婚证上盖章的油印都干了,谁还想反对他俩结婚,得上谭主任后边排队去。

姜然序乖巧道:“妈您说得很有道理。等孟惟深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争取帮助他早日改变性取向。”

孟立蓉仿佛一拳打在鸡血里,呲溜一下就滑过去了,毫无作用,还沾满手腥。火了:“谁是你妈妈?而且你想教育谁呢,你是他妈还是我是他妈?”

“法律规定的,岳母就是拟制妈妈。”

“你……原来你们当时要户口本是为了结婚?你们的行为是撒谎,是欺骗!”

“您说什么?我一直劝孟惟深和您好好沟通性取向问题的,至于他用什么办法拿到的户口本,我也不知道呢。”

批评教育要想起到效果,得成功激发学生的羞耻心。可惜碰到姜然序这样有恃无恐的坏学生,孟立蓉也倍感棘手。

待服务员推来烤鸭,女人又假装头痛,赌气不搭理桌上两位了。

片完的烤鸭叠成牡丹形状,和饼皮蘸酱一同呈上桌。男人适时开口:“小姜,惟惟还不来吗?要不你催催他吧?”

姜然序刚发出消息,要问问孟惟深的烫头进展,对方的身影便圈入了饭馆的落地窗里。

实话说,第一眼他没认出那是孟惟深。

他只知道对方在筹备一个叛逆的造型,向父母宣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想穿什么,想和谁结婚,想做就去做,谁也别多管闲事。

……但这身打扮简直叛逆过头了。

孟惟深上身裹着件紧身皮质背心,用料紧俏,长度将将及腰;下身拖着的工装裤则布料过足,裤腿塞得下一截腰身。衣着色调黑得单一,但亮闪闪的够显眼,从前胸到裤腿的衣料,穿过无数颗钉子,仿佛人体解剖又缝合后的情形。

待孟惟深坐到身旁的位置,姜然序才看清楚,对方左耳也生长出几个新鲜耳洞,已嵌入漆黑的耳钉,边缘隐隐充血。

孟惟深自然而然拿过姜然序的水杯,抿了口热柠檬水,眉头锁起来:“难喝。我问服务员要北冰洋,你想喝什么?”

姜然序端庄道:“我都行,你问问爸妈想喝什么。”

孟立蓉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呆愣好一阵子,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骂起:“孟惟深你脑子哪出毛病了!你,你穿的这什么啊?”

孟惟深扯掉海胆形状的毛线帽,略卷曲的短发垂在了眼前。他稍稍晃了晃脑袋,黑色发丝在光线中显现一层灰霾的蓝,“我穿得很正常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头发什么时候染的?像样吗?哪个正经人会染蓝头发,你走大街上人人都得笑话你……”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就行了。除开你,没谁会特意来笑话我。”

“只有你妈才会指出你的缺点,是因为我想让你变得更好。别人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想法,都等着看你越变越坏呢。”

经典的话术。无数记忆在脑海中闪回,孟惟深紧握水杯,手臂的青筋突起,“我没有变坏,我只是没有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正常人才不会接触同性恋,孟惟深你已经不正常了,自己还没意识到吗。”像孟惟深这样羞耻心重的学生最好管教,孟立蓉重振严师风范,“孟惟深,你明明过年的时候还很正常,才过去几个月时间,你的生活怎么会变得如此败坏呢?自己好好想想原因。”

眼见孟惟深头几乎要埋没到桌下去,沉默如一块顽石,姜然序心中警钟大作。他赶忙用饼皮包好烤鸭卷,强行塞进孟惟深盘子里,让对方专心吃饭,不要说话。

“爸妈,对这个问题我想发表一番拙见。我对心理学的研究不能算略懂皮毛吧,也能算登峰造极。”姜然序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按照心理学的基本归因法,父母管控过度,孩子就容易叛逆。孩子变同性恋,当父母的应该先反思自己教育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男人连忙撇清责任:“我可没管控惟惟,我在孩子教育上一直都很开明的。”

孟立蓉冷笑道:“你压根就没管过他,你教育的是哪个孩子啊。”

姜然序说:“还有另一种可能,基因遗传。父母携带同性恋基因,孩子就可能变成同性恋。”

这回轮到孟立蓉占上风,她质问男人:“美国那么乱,你在美国搞不搞男的?”

男人也不承认:“少扯淡。你总是读到几个新闻就自以为很懂,哪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那就是教育原因了。”姜然序给对面两人一人下一张诊断单,“当爹的在孩子成长过程中长期缺席,导致孩子对两性关系认知模糊。当妈的尽责了但教育方式过于严格,导致孩子叛逆心爆发。分析完了,孩子变坏都是你们的错,爸妈你们可以开始打自己耳光了。”

男人自知理亏,也不挣扎了。倒是孟立蓉面色阴沉,转而质问起孟惟深:“孟惟深,你觉得我对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吗,我对你不严格你能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你能留在北京工作?”

孟惟深许久未答。

“你没有问题,是我有问题。”孟惟深似是作下决心,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有时候觉得,如果我只考上家门口的技校也挺好的,毕业就和我小学同学一样开个洗车店。他现在也许过得比我更幸福。”

这个类比显然激怒了孟立蓉。她咬紧牙关,憋出一声冷笑来:“你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做得来体力活吗?你愿意大夏天的给人跪着擦车?”

“辛苦是辛苦,幸福是幸福。”

“好,既然你这样想,那我当时就该不管你,像你爸一样拍屁股走人,把你丢在街上饿死。你没饭吃没衣服穿就知道幸福了。”

“我不出生也挺好的。”孟惟深平静道,“你们离婚那么快,留下小孩也是负担。你们干脆穿越回二十八年前,提前买好避yun套,把我弄死在厕所里算了。”

“说的什么话!”

孟立蓉一跃而起。一股气血陡然涌上头盖骨,她来不及捂住额头,过于沉重的头脑已往下跌落。她昏迷了。

第41章 炎症

孟立蓉十年如一日编造着偏头痛的病症。平常能推掉教学研究之类的烂活,关键时刻由头痛引发昏厥,配合道德绑架连招,还能发挥奇效。

父亲要她把孟惟深丢给前夫,方便再婚,她说:“生之前谁都催我早点要孩子,生下来谁都不想管,我抱着惟惟跳楼算了!”晕倒在客厅里。结果是父亲继续帮她养拖油瓶,见着她只敢瘪着嘴巴表达不满。

班里的优等生失恋,二模考试成绩一落千丈,她说:“你知道孟老师多器重你吗,你如果没考上北大,孟老师这辈子都会替你感到遗憾!”晕倒在教室门口。结果是学生被她吓得不轻,从此收心,顺利考去北京。

学生举报她在暑假违规组织补课,校长约她谈话喝茶,她说:“我给学生补习自己又挣不着钱,我图什么,我辞职算了!”晕倒在校长办公室。结果是补课取消,但校长充分认可她的奉献精神,同意下届尖子班也分配给她带。

孟立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儿媳身上遭遇人生滑铁卢。

和从前一样,无论外界发生什么动静,她都焊死眼皮。直到闻见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她才悠悠睁开了眼。

视线中再度出现那位男儿媳,简直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