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灼宁
“噢对,负责面试的老师我已经打听到了。你有没有校友会之类的渠道,能联系上老师就行,后续我处理。等你弟弟入学了,我带你们一起去欧洲旅游啊。”
原来是这样啊。
孟惟深心中的疑问总算落地。
耳侧的刺痛感已然蔓延到后颈。他想起自己忘记剪夹克的吊牌了,坚硬的纸片一直硌在他的后颈。
——
要问许庆东为什么会跟孟立蓉结婚,还得怪该死的相亲。他父母看中这姑娘了,认为她贤惠温顺,工作稳定。
两人本来从没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因一纸登记证明绑定夫妻关系,就得朝夕共处于同一屋檐之下。
可惜这姑娘也不像表面那般温顺。许庆东婚内出轨,她冲上许家家门,身后跟着来助威的弟弟妹妹,怀里抱着三四岁的孩子。
几人分工明确。妹妹负责把家里能砸的都砸烂,弟弟负责把许庆东揍得鼻青脸肿,孩子负责当占理道具,她负责抱着孩子在门口大声叫骂,让整栋楼的邻居都知道许庆东是个爱搞破鞋的臭大粪,是他欠了她的。
不错,孟惟深就是那个当道具的孩子,参团率100%,输出伤害0%。自从闹过这样一出,许庆东和孟立蓉离婚后,许家的亲戚都和他们娘俩断绝了来往。
孟立蓉告诉他,姓许的都是坏蛋,是我们不理他们。就算没有他们,我们也能活得好好的。
上小学的孟惟深发现,不仅姓许的不搭理他,姓什么的都不爱搭理他。
孟惟深很讨厌回忆自己的童年。那会他太瘦小,对于同龄男孩中流行的集体游戏也不感兴趣,人缘极差。
周六,姥爷禁止他猫在书房里翻杂志,强行将他赶去外边交朋友。
孟惟深自然没能交到朋友。他坐在小区的滑梯上发愣,等待午饭时间点,才可以回家。
那天和今天一样,都只是个寻常的日子。一个陌生男人朝他走来:“你好哇。”
孟惟深问:“你是谁?”
男人对他张开怀抱:“我是爸爸。”
年轻的许庆东很帅,很讨人喜欢。孟惟深丝毫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或者说,他并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他只是需要一个玩伴,好向姥爷交差。
他拉住许庆东的手,许庆东带他坐上轿车。路程颠簸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海洋世界。
孟惟深在下车时哇哇吐了一遭,但没关系,门口的卡通鲨鱼雕塑很快牵走他的注意力。
二十一世纪初,许庆东带他去的海洋世界已修建完成全国第一座海底隧道,足足近百米长。
在幽蓝的波纹世界中,许庆东将指腹贴向隧道的玻璃壁:“快看,大白鲨。”
长着尖鳍的椭圆形悠然游过他们头顶。孟惟深抬起头:“这不是大白鲨,这是护士鲨。”
“你怎么知道?”
“我在杂志里看到的。”
许庆东笑起来,呼噜一把他的头发:“这么爱看书啊,惟惟你将来可不得了咯。”
他们看完虎鲸表演,已到闭园时间点。许庆东开车送他回家,但没有回姥姥姥爷家,而是回孟立蓉的家——孟惟深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房子,反正父母离婚之后,孟立蓉争取到房子所有权,许庆东自个搬出去了。
那年孟立蓉带高三毕业班,每天都住学校宿舍。家里空无一人,窗户黑漆漆的。
许庆东牵着他的手,问:“今天开心吗?”
因为晕车,孟惟深胃里阵阵翻腾,又想要吐。但他仍然用力点头:“开心。”
“你妈知道我带你出去玩,一定会生气的。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谁都别说出去。”
“好,我不会说出去的。”
“对了,爸爸想拜托你一件事。”许庆东貌似很苦恼,“爸爸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但忘记带钥匙了。你有家里的钥匙吧?”
印象中,孟立蓉在许庆东搬走后特意换过门锁。但这个小小的疑虑并没有打消孟惟深的热情,他用力点头,牵着对方上楼开门。
许庆东步伐从容,踏进曾与前妻同床共枕的卧室,打开床头柜,拿走三张存折,一沓现金。
临别前,许庆东留给他一盒海螺形状的巧克力。孟惟深问:“爸爸,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找我玩?”
许庆东笑着说:“我很快就来找你。”
幼年的孟惟深并不知道,“很快”的意思是二十年之后。他只顾着期盼父亲来找他,自然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何等严峻的地步。
孟立蓉回家发现财物丢失,以为家中进过小偷,第一时间选择报警。
派出所民警经过调查,大门没有撬锁的痕迹,屋内也没有翻找的痕迹,现金和存折都刚好拿走一半,剩下一半还留在远处。总体来看不像进过小偷,建议孟立蓉考虑熟人作案。
除开孟立蓉,有房门钥匙的就只有孟惟深,怀疑对象单一。
孟立蓉带着两名民警,冲进孟惟深的小学寻人。还好她顾虑脸面,没在学生眼皮子底下动手,而是把孟惟深拖进教师办公室,几个耳光剐在他脸上。
孟立蓉骂道:“好啊,你都敢偷东西了,孟惟深你将来可不得了咯!”
在滚烫的刺痛中,孟惟深咬紧牙关解释:“我没有偷东西。”
“你还不承认,那你说卧室的钱去哪了?不是你偷的,还能飞了不成?”
是许庆东拿走了。
可父亲说过,他们的见面是一个秘密,不能告诉母亲。
为信守承诺,孟惟深当了一整天哑巴。任凭孟立蓉如何逼问,都没再透露一个字。
民警又在小区里调查一圈,还好楼下邻居当天见着许庆东和孟惟深一起回家,民警才步步还原真相:
夫妻俩离婚分配财产时,许庆东被迫净身出户,一直对此不满。出国前夕,许庆东还咽不下这口气,才出此下策,利用孩子的信任替自己打开家门,拿走家中一半的现金存款。而且许庆东已经登上跨洋飞机,孟立蓉想讨债也讨不着了。
孟惟深明明已洗清冤屈,可孟立蓉对他更为生气了,甚至称得上恨他。足足半年时间,对方都将他抛弃在姥姥姥爷家里,不接他回家,也不跟他联系。
偷盗,是行为错误,可以矫正;在离异父母中站队父亲,是思想错误,没救了。在将来的十余年中,孟惟深都力图向孟立蓉证明自己站队稳当,思想正确,绝不跟许庆东私下发生任何往来。
——
孟惟深大约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都是等价交换。相互提供好处的是“爱”,相互栽赃祸害的是“恨”。
他说:“你找我就为了这个啊,直说不就行了吗?别再找我浪费时间看傻x演唱会了,你难道晚上没别的安排吗,反正我手头还有没写完的代码。”
许庆东以为他生气了,慌里慌张地解释:“哎就是随便一提,主要目的当然是跟你聚聚。事情你方便就帮忙问问,你不方便就算了。”
既然要等价交换,方不方便取决于对方乐意支付多少对价。两三千块的夹克当然不够格。
孟惟深心境如同一潭死水,他平静道:“爸,我想在海淀买房,你给我付首付吧。大概300多万。”
许庆东显然愣住了:“房子?现在不是买房的好时机啊,到处都在跌价。”
“我想要一辆高档代步车,加钱买油车牌照。100多万就能解决。”
“十来万的比亚迪就够用了,豪车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我还想参加南极科考游,去看帝王企鹅。报名费30万。30万你不会都不给我吧?”
“我说过啦,等你弟弟考上大学,我带你们一起去欧洲旅游。”
真没劲。想找他办事,又不愿意付出成本。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便宜玩意骗了。
孟惟深说:“我跟你没得谈了,今天就这样吧。以后你也少来浪费我的时间,除非你打算给我钱。”
他脱下硌后颈的夹克,连同礼品袋一同扔桌上,还给对方。走了。
第43章 不要男儿媳!
大清早,姜然序收到孟惟深的三千元转账,备注“房租”。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
姜然序估计对方脑子里又哪根线路搭错了。他暂时没空替对方检修,只来得及退回转账,因为他正忙着给孟立蓉展示拍立得照片,附带声情并茂的解说:
“这是在教堂拍的结婚证,我们交换了戒指。戒指接受过神父的祝福,按照教义,我们离婚将违背上帝的旨意。”
“这是在天津拍的旅行照,我们坐的游轮刚经过天津之眼。传说坐过这个摩天轮的情侣都会分手,但您别高兴得太早,我特意没买票。”
“这是在我家拍的生活照,我们一起给狗狗装修了新院子……”
“够了,我说够了,我没怀疑过你们关系真假。”孟立蓉用力压着太阳穴,头痛看起来不像演的,手掌恰好遮掩视线,不用看满桌的拍立得照片,“问题在于,你们的关系就是不正当的,你到底有没有基本的道德观?”
就算对方不爱看,姜然序照样悠然调整着每张照片的位置,确保照片的边角对齐,形成一面形状规整的墙。
他对自己的努力成果颇为满意,“怎么不正当。我们有搭线媒婆,在教堂举办过婚礼,结婚证也扯了,每一步程序都很齐全。我们就是合法配偶。”
孟立蓉冷笑道:“你们又不能生孩子,没有爱情结晶的婚姻不会长久的。这是过来人的经验,年轻时候的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孩子才是真的。”
姜然序态度很客气:“不好意思,但我很想请教您,您和您前夫倒是生孩子了,怎么婚姻也没长久呢?”
对方果然被他哽住了。
女人恁恁喝下半瓶酒店赠送的矿泉水,目的应该是补充水分,酝酿眼泪。果然,她袖口往眼前一横,哽咽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把孟惟深拉扯大有多不容易,他变成同性恋我有多伤心你知道吗?你根本理解不了单亲母亲的难处,你只管自己玩得爽了。”
又来这套。姜然序早有准备,也随对方呜呜假哭:
“您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孟惟深,我为了他可以去死您知道吗?您要拆散我们我也不想活了,您根本不理解什么叫爱情。您只知道儿子当同性恋给你丢脸了,您只管自己的颜面。”
演戏怕遇到演技更高的,占据道德高地也怕遇到站得更高的。孟立蓉干巴巴地抽噎几声,哭不出来了。
她拿纸巾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改换严肃的班主任模样:“小伙子你多大了?要为谁去死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不觉得丢脸么?”
姜然序当然不怕丢脸:“我不管。假如孟惟深跟我离婚,我就吊死在你们老孟家门口。我变成鬼也会缠着他的。”
“神经病吧……”
孟立蓉再度败下阵来。她拽起托特包的肩带,愤而离开酒店大厅。
姜然序笼络满桌的照片,不紧不慢地逐一立起,依照时间顺序存进收纳盒中。他拉紧背包拉链,大步跟上孟立蓉。
都怪网约车来得太慢,孟立蓉没能逃过一劫。对方现在见着他就仿佛见着鬼:“你又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我得确保您玩得开心。今天有什么安排?”
孟立蓉来帝都的最初目的,是受单位派遣,到北京四中交流学习,顺便和考来北京的毕业生小聚一下。至于什么突然宣布出柜的儿子,什么拖家带口回国的前夫,都属于该死的意外因素。
今天孟立蓉就要和自己的得意门生们聚会。网约车还没停稳,她已飞去拽后座的车门。可姜然序哪有那么好摆脱,她刚将车门拽开一条小缝,姜然序就已紧拽住门把手,俯身钻入车后座,对她抱以无辜的笑容。
师生几位的见面地点选在地坛公园。帝都曾经留下太多皇家园林,地坛公园在其中显得尤为朴素,只拥有几行沉默的老树,一截海色的墙,一缕轮椅上的魂魄。
语文教师孟立蓉选择地坛公园,大概就和那缕魂魄有关。
几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早早在公园门口等候。也不知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女孩们打扮风格很统一,浅色的防晒外套,白色的裙子。好像草地里热衷簇拥成群的小小野花,叫不上名字,但热闹极了。
她们远远瞧见跟在孟立蓉身后的陌生面孔,都有几分茫然:“孟老师,这是谁啊?”
孟立蓉脸色铁青:“别管他,咱们玩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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