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尼达日落 第48章

作者:阿卡菠糖 标签: 近代现代

车子又继续向前开,路过新城CBD的一座办公大楼,赵熙停到路边找到手机通讯录里一个人名。

这一区的写字楼里分布着全宁海最有名的几家杂志社,做服装和珠宝一类时尚设计的公司居多,亚深在对公业务上和这些公司并没有什么往来。

赵熙没多解释,嘟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便将电话打给联系簿里另一个叫“苏郁”的人——D.Ducqueen旗下品牌现任设计总监,对方爱人邵谨臣是他和陈霁尧共同的朋友。

通话很快被接起,赵熙眸光不自觉一亮:“苏老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他原本想问苏郁,前阵子让对方帮忙介绍的珠宝设计师Roxy,现在还能不能想办法联系得到。

话未出口,只听苏郁在对面“诶?”了一声,电话似乎被抢走了。

听筒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耐烦地对着他道:“苏老师晚上不加班,有事明早联系助理。”

赵熙最烦某人装逼那套,没好气顶了回去:“我没他助理电话。”

邵谨臣:“明早就有了。”

说完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单方面将电话挂了。

计划屡屡受挫,赵熙现在也有点泄气了。

陈霁尧坐在副驾驶沉默地望着他,赵熙无奈拍了拍方向盘,就只能对自己今天一些列的诡异行为进行些找补:“大晚上睡不着,拉你出来遛遛弯总行吧?”

陈霁尧无情拆穿他:“遛弯是用腿走的,你这叫兜风。”

赵熙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缓了缓,拉开门站在窗边唤他:“陈霁尧,下来陪我压马路!”

陈霁尧用一种近似于“你今晚真的很闲”那样无语的目光看着他,赵熙才不管那么多,想做什么就直接做,想说的话也绝对不憋着。

敲敲车门,眼神透着股执拗:“不论干什么,今晚就是想让你陪我。”

他这么一说,陈霁尧就没办法了,解开安全带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

两个人无所事事沿着中央广场走了一段路,晚间的城市褪去喧嚣,周围偶尔路过寥寥几个行人,多数时间只剩下路灯和影子相互作伴。

花坛边缘亮起一排景观灯,赵熙鞋底摩挲地转上的纹路,顺着线条曲线延伸的方向向前走,线条直线他也走直线,线条转弯他便也转弯,小时候开始就经常这么做了。

那时走到危险的地方陈霁尧会来牵他的手,现在他长大了能自己保持平衡,陈霁尧不牵他了,却会跟在身后以防有突然冲上来的路人将他撞到。

赵熙走到一处路灯旁突然停下来,回头瞟了眼,笑着指指地上:“陈霁尧,我们两个的影子现在叠在一起啊。”

陈霁尧打量着地面,脚步挪动往旁边退了点,影子像细胞分裂似地、一个从另一个主体里剥离出来。

赵熙不依不饶地追过去站到他身边,让两人的影子又叠在一起,然后幼稚笑出了声。

“啊,怎么下雨了?!”

周围不知有谁喊了句,赵熙原本还在狐疑哪里有雨,抬眸看了眼天空,细密的雨珠就已经从头顶噼里啪啦散落下来。

车子被他们甩到了很远的身后,陈霁尧钳住他手腕,转身领着他即刻往回走。

脑海里一个画面闪过,赵熙却在两步后停了下来,胳膊往回一扯将人带回到自己身边。

然后就这么一直定定地站在原地,手腕从陈霁尧掌心里抽出来,视线几分怔愣又极其专注地一直看着他。

头顶的雨越下越大了,水珠顺着额前发丝递落下来划过脸颊,路人头顶着衣服纷纷往前方办公区的房檐下跑,只有他们两个人傻子似地站在这儿、面对面看着对方淋雨。

赵熙灼灼目光望向他眼底,忽而一笑,走上前去勾住陈霁尧的脖子,仰头含住他的嘴唇。

陈霁尧胸腔剧烈起伏了下,揽住他的腰,两人在漫天大雨下接吻,直到头顶发丝和身上的衣服尽数湿透。

回到车上,陈霁尧从中控台抽了几张面纸替他擦头发,大雨在挡风玻璃前如瀑般冲刷,赵熙头倚上座椅靠垫,这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默了半晌,冷不丁出声:“小时候母亲总担心我们两个淋雨会感冒,只要知道那天会下雨,即使在放假也还是会阻止咱们出门。”

赵熙从小不服管,有时候为了出去玩还会抗争一下,陈霁尧却从来都很听孟宛的话。

孟宛不叫他做什么,他便不做什么了。

“陈霁尧,你总是很在乎别人的想法,担心伤害这个担心伤害那个的,唯一不在乎的就是你自己的意愿。”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在乎我。”

今天同他淋了场雨,在雨地里不顾任何人目光痛痛快快接了次吻,事实已经告诉他们淋雨其实没什么的,事后即使感冒也不会因为这点小病就活不下去。

而当下那一刻,两人相拥在一起心脏同频跳动的感受最重要。

今天赵熙原本也在计划着一场惊喜。

虽然外面媒体将他报道得很夸张,但他其实是没有一点恋爱经验的,叫人出来约会的目的性很强,想要给陈霁尧送花,然后载着他去取自己让Roxy帮忙设计的戒指。

但似乎因为自己过于心血来潮,这一切都进行得不怎么顺利。

没关系,赵熙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做什么事不一定都要有规划,顺应心意不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不再流连路上的风景了,他想直接去到最终要到达的目的地,那里的风景一定会更好。

半晌后,望着眼前的仪表盘说:“陈霁尧,我们结婚吧。”

陈霁尧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朝他望过来。

不是一时冲动,这一点上赵熙是有提前做过功课的:“民政局周六周天不上班,截止周一下午5点钟下班前,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不要再顾及别人怎么样,这件事只能问你自己,问你自己愿不愿意。”

赵熙喉结滑了滑:“只要你愿意,家里的所有阻碍由我来扫平,之后再遇到什么困难我和你一起面对。”

“这是咱们之间最后的机会。”他知道只能再逼他这最后一把了,深吸口气:“如果你拒绝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在你面前提结婚的事,我赵熙说到做到。”

“但我也不会跟别人在一起,咱们两个就各自孤独终老……”

各自带着这点无法抚平的遗憾,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地……草草过完这一生吧。

第49章 49陈霁尧,我们合法了

一场大雨将陈霁尧浑身上下浇了个透,深夜独自回到汇景,打开浴室淋浴、温热的水柱从头顶贯穿至全身的那一刻,终于从恍恍惚惚的梦中完全清醒了过来。

是梦吧,今天晚上经历的一切都是场梦。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说:“陈霁尧,我们结婚吧。”

好不真实的两个字,不真实到陪伴在对方身边从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勇气去幻想。

关掉手机消失那四个月,陈霁尧跨越整个半球飞遍了两人之前旅行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

一起滑雪的瑞士,看过极光的冰岛,说要再建一座酒店的新西兰,佩尼达是他下定决心戒断这段感情的最后一站。

阿尔卑斯山下的格林德瓦小镇又下雪了,邮局门前挂着一只冻僵的铜铃,陈霁尧趴在木屋窗前的房檐下安静写着一封信,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下自己这趟旅程中的所见所闻。

背着斜挎包的邮差从他身旁路过,笑着向他问好,说每周这个时候刚好是邮政车前来取信的时间,问他要将信寄到哪里寄给什么人。

陈霁尧笔尖停下来,想了一圈才发现收件人那一格的位置上早已没有了合适的落款,最终眼眸垂下去,又平静地将手里的信纸撕掉了。

厚厚的积雪埋过小腿,陈霁尧滚雪球在屋前堆了一个很大的雪人,邮差的小儿子从家中拿了支胡萝卜出来,装点在雪人头部中间变成它的鼻子,唤住在附近的小伙伴们都过来看。

他曾经答应过赵熙以后每年都要为他堆一个雪人的,这一次的“作品”却被永远留在了阿尔卑斯山下,陈霁尧离开小镇前往下一站的时候走得很干脆,没有再回去看过它一眼。

因为他知道赵熙从此以后不会再需要自己为他堆雪人了,自己或许也该学着果断一点不再留恋。

后来又去过很多地方,地中海跨越到印度洋,最后的终点定在两人曾经约好一起看日落的佩尼达岛。

看夕阳落至地平线,安全绳绕住锁扣紧紧地箍在身上,小时候那场大病过后,陈霁尧就再也没有主动站到过这么高的断崖边上了。

他甚至连睁开眼睛看一看面前景象的勇气都没有,即将被吞噬的恐惧将他深深笼罩,脑海里有一万个声音浮上来告诉他跳下去会自己会没命,他的心脏一定承受不了那样的负荷。

“跳下去那一刻自然就有下决心的勇气了!”

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峡谷里剧烈的风鸣灌进耳道,令人灵魂出窍的失重感遍布全身每一处神经,落入断崖底部那最后几秒,他庆幸自己终于做到了,将过去种种不舍的回忆彻底封存,为此画上一个永久的句号。

可后来陈霁尧发现,自己还是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以为自己做到就可以万事大吉,他连恐高这道终年无法克服的心魔都能战胜,却发现自己独独戒断不了赵熙。

那个人像跗骨的阴魂似地,如影随形百折不挠地不断出现在他身边,陈霁尧无法忽略自己对他的渴望,几乎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在拼命克制了。

后来孟宛又说她病了,这似乎又给了他更加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去斩断杂念。

可那晚亲眼看着赵熙从船上掉下去那一刻,陈霁尧才彻彻底底慌了,他知道自己完全无法与附在骨子里爱他的本能对抗。

游艇距离海平面的高度足以让他眩晕,但他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只叫嚣着一个声音赵熙不能有事,自己绝对不能失去他。

其余的根本没有心底多想,就那样毫不犹豫跟在人身后一起跳了下去。

上岸后给赵熙做人工呼吸那几秒,大脑仿佛停止了转动,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完全不敢想象若是对方没有将呛进气道里面的水咳出来、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余生每一秒他将怎样在漫长的煎熬中度过。

生命比我们想象中脆弱,这个道理在他当年亲手为母亲的尸体盖上白布那一刻就已经知晓。

那样剜心蚀骨的痛楚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了,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陈霁尧每一天都在劝自己放下对他的感情,所谓戒断,不过是深渊里再也熬不住的痛苦自救。

这样无用的“自救”他曾暗中尝试过很多次,最后在那个人走上前来吻住自己、说他也喜欢,提出结婚说他们也可以拥有很美好未来的那一刻,陈霁尧大梦方醒。

早已融进骨血的爱意,多出一分可将他滋养,一但抽离便落得个粉身碎骨。

只能等着那个人来救他,也只有那个人能将他从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里捞上来。

否则就真像人描述的那样,他就只能带着遗憾草草过完这一生,从此以后,不可能再有机会活过来了。

躺在床上几乎是整整一夜未合眼,为了静心,陈霁尧凌晨还去书房处理了几封邮件。

第二天上午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前几日赵熙做的身体检查现在报告打印出来了,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为了防止个人信息泄露,还是建议有人亲自过来取一下。

大周末的,陈霁尧没有再麻烦助理,自己开车往医院跑了一趟。

所有检查报告和光片都放在主任医师那,陈霁尧一张张查看过后听见对方叮嘱:“抽血前根据病人的自述,近期已经在减轻安眠药的服用剂量,但是转氨酶的指标还是稍微有点高,建议平时多饮水。”

陈霁尧眸光一顿,拧眉朝人望过去:“安眠药?”

身后又有其他病人敲门进来,医生没有再透露更多了,陈霁尧带着满心疑问思索着走出办公室。

一直到走廊尽头,陈霁尧原本抬眸想看电梯上到了几层,目光却猝不及防落在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陈愿手臂吊着纱布从换药室走出来,脚下步伐稍微有点跛,明显也看到了陈霁尧,两人却很有默契地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时熟视无睹谁都没有开口同对方搭话。

往前又走了几步,陈霁尧脚步忽而顿住了,回过头去叫住他问:“我恐高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陈愿向他看过来,不带情绪地笑了声:“你不该感谢我吗?”

“知道你以前过得那么惨,他一心疼说不定就愿意跟你好了呢。”

陈霁尧一副情绪很稳定的样子,没有被他激到,一如既往地表情冷漠:“听说你被那个姓方的老板甩了。”

看他吊着纱布的手臂,还有下颌凌厉的疤,忽而想起之前听谁说过包养陈愿的金主背地里似乎有些特殊癖好,难得多嘴问了一句:“脸上的疤也是他弄的?”

陈愿撇过脸哼了声:“少在这儿假惺惺的,我就不信赵熙没有告诉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