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云待雨时
裴挚的祖父那时正病重。
到如今,白砚也承认,那一年年末,裴家的确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裴挚的祖父就是那个冬天去世的,可就在殡仪馆,裴挚还把他叫到灵堂后的小房间,默默抱了一小会儿。
真正的转折点应该是裴挚跟父母一起送老人骨灰回乡。人和人之间,总是说不清哪一次分别后,关系会再难回归原本的热度。
那一次,裴家三口在老家待了三天。
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之后最长的分别,考虑到裴家人刚经历丧亲之痛,在裴挚回城五天后,白砚才主动打电话要求见面。
裴挚当时这样答的:“我今儿就不出来了,我爸我妈最近都不太对,我先在家住几天。”
老人刚去,后辈们一时走不出来也在情理当中。白砚说:“行,你好好陪陪他们。”
基于之前裴挚的黏糊程度,白砚已经做好了见面的准备,周末之夜,约会突然落空,心却燥得静不下。于是,九点后,抛下书本自己去了他跟裴挚常去的酒吧。
他一个人,干脆坐在吧台。调酒师跟他聊了几句,似乎欲言又止。
他只喝了杯啤酒,接着,有个酒保在他身后冲着调酒师叫唤,“楼上VIP包间,裴少要他的标配。”
总在这家酒吧VIP包间找乐,还有自己标配菜单的裴少,除了裴挚,白砚想不出别人。终于明白调酒师的欲言又止是为什么,白砚果断上楼推开那扇门,一屋子都是裴挚的狐朋狗友。
裴挚本人靠在房间尽头的沙发,面前摊着一堆空了的酒瓶,人已经喝多了。
白砚带着一脑门火气冲过去,一把夺走裴挚手上的杯子:“你在这儿陪谁?”
裴挚目光混沌,好半天才聚焦在他脸上,接着晃晃荡荡站起来,“哥。”
白砚转身就走,在那个年纪,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折损他的骄傲,裴挚撒谎不跟他见面,跟一帮子其他人在外头玩闹。
不一会儿,裴挚追了上来,人像是清醒了不少,一直拽他的胳膊,“哥。”
白砚一步都没停,去了他们的小窝,什么都没想,飞快收拾自己的东西,裴挚不愿意看到他,他也不要天天惦着往这儿来。
可裴挚一直追了回来,从背后把他抱得死死的,“我没骗你,家里那两位真吵得不可开交,我心烦才出来喝点儿。”
白砚在气头上,当然问不出“你为什么不找我”这种话,一把扯开裴挚的手,“继续喝去!”
裴挚把他搂得更紧,在他挣扎时突然嘶吼出声:“我怕我管不住自己,跟你撒火!”
接着,头靠在他的颈窝,像只小兽似的撒娇,“哥……我爱你……”
于是,他心软了。
石头总是慢慢被水滴穿,死去的东西也都是逐渐腐坏,真有感情的恋人,不会因为一次突发事件分手。
这一番争吵和好的节奏,基本上奠定了他们之后的相处节奏,裴挚有无数次有理由或没理由的疏离,可每次都能用那三个字把他哄回头。
现在回想起来,白砚对当时的自己很服气。
白砚也问裴挚家里的事儿,毕竟裴太太跟裴明远一直是恩爱夫妻的表率。
裴挚抽着烟,混不吝地说:“谁知道他们吵什么,可能老裴在外边有狗了吧。”
他一愣:“你说真的?”
裴挚笑了,反手摸他的脸颊,“你还真信?”
裴挚好像一直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别看他平时没个正形,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东西,就能一直烂死在肚子里。
关于裴家的事,白砚后来从他妈这里找到了答案。
他妈那一阵子看起来精神也不好,整个人都很暴躁,听见他问,冷笑一声,“裴挚他妈做了件挺不好的事儿,把裴挚他爷爷的病给误了。这女人,把所有人都弄得乱七八糟。”
接着又问他:“裴挚最近对你怎么样?”
他违心地说:“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他妈说:“行吧,你就跟他处着,自己多长个心眼,小心点,哄好他。”
明明已经察觉他们不如以前了,白砚当时还是强辩:“你为什么要把我跟他说得那样不堪?”
他当时多傻,他妈有些事固然做得不对,但一定不会害他。
他跟裴挚时冷时热,转眼到了2009年一月。
1月23日晚,裴太太跟他妈同坐一辆车,从段默初的晚宴去另一个朋友家,发生了车祸。
连司机一起,车上三人,无一生还。
白砚当时正在临市参加话剧排演,次日清晨才赶到医院。
裴挚跟裴明远坐在走廊。裴明远见到他,站起来,说:“我看着你妈落气,她把你交给我了。”
一场车祸葬送他们俩母亲的性命,照说,他们应该更懂得抱着取暖。可接下去发生的所有事,让白砚深切地体会了那句话: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随心所欲的裴挚比以前更加随心所欲,可恨的是,裴挚随心所欲之余还一直带着可怕的执念不肯放开他。
更可恨的是,还一直说爱他。
晚上想起这些难免不愉快。
但白砚的不愉快也只有一个晚上,认真说,一件事在心里颠来倒去六年,到最后怨不怨恨不恨的,也就都那么回事了。
反正,他们现在也只有彼此,怎么都是过,为什么不让自己高兴点儿。
而且,裴挚好像也不是完全看他的笑话。
次日一早,郝总从千里之外赶来了,还带了一位大师。
白砚上妆出来,见郝总、裴挚、大师、执行制作人和导演站在一块儿,整个布景地的焦点就是这几个男人。
那大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郝总朗声道:“我就说了,咱们几个阶段都是看着吉日来的,能有什么问题,人祸就是人祸,别什么都往玄学上扯。”
执行制作人赔笑道:“是。”
白砚眼神扫视一周,这周围剧组众人得有十来个心里在打鼓。
随后,郝总问裴挚:“接下去,你就常驻这儿了?”
裴挚说:“可不是。”
郝总笑道:“你可是公司的大股东,戏拍得怎么样,那就是直接关系你荷包的事儿了,你既然在这儿,就费点心思。裴少,我这是在求你。”
行,几位演技都不错,配合着唱作俱佳。
白砚坐了一会儿,裴挚过来了。
裴挚一手搭上他椅子靠背,“从今天开始,你就安心演戏,别的什么你都不用操心。”
白砚问:“你这是钦差上任?”
裴挚眯起眼睛,视线探照灯似的绕着场子扫了一圈,咬牙切齿地说:“我这资方代表在这儿,我看谁再给我弄鬼。”
第26章 真实
有疯狗王子镇场,安静日子好像还真可以期待一下。
裴挚百无禁忌,完全不怕得罪人,就拦着服装老师小徒弟没让上位那事,他干脆让执行制作人把消息放出去了,裴少爷看不惯你,就这么简单,别以为你搞得那些阴私伎俩没人知道。
郝总打飞的来得匆忙也走得匆忙。裴挚这次客气了点儿,一直把人送到布景地外。
郝总临走没忘记劝告:“这世道,但凡容易捞着钱的地方,小心思都少不了,你把握好度,毕竟剧组工作人员也就是些小百姓,你把人整得太狠也没多少意思,是不是?”
裴挚的回答很简单,“他们不惹我哥,我招他们干嘛?”
正说着,不远处停下一辆车。车门开,好几个男女先下来,接着撑伞的撑伞、拎包的拎包,从车后座迎下一个模样清丽的年轻女人。
女人穿得光鲜亮丽,被助理团拥簇着望着走,一副目下无尘的倨傲样儿,活像个出巡的公主。
开机仪式,裴挚见过这女人一次,这是《国色》的女主角,人气大热的当红小花,名叫凌肖。
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凌小花才把公主范儿收住,先对郝邬笑了笑,“郝总。”
接着居然跟裴挚打了个招呼,“裴先生,久仰大名。”
也没多少交情,凌小花也只寒暄一两句就进了场地。裴挚有些好笑地问郝总,“久仰大名?我名声传得那么远?”
郝总说:“她跟贺玉轩同一个公司,哪能不知道你是谁?”
裴挚一怔,“又是他们公司?!”
郝总正色说:“挺正常的,他们公司捧星格外有一手。哎,就算贺玉轩是个淫棍,咱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他全家全公司是不是?”
能给淫棍逼奸犯当后台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但裴挚转念一想,再这么吹毛求疵下去,可能就没几个人能跟他哥搭戏了。
他只得叹了口气,眼睛望着远处泛灰的天空,“行了,我不针对她。”
郝总依然注视他,眼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也没上车的打算。
裴挚惦着他哥,问:“还有事儿?”
郝总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说:“别说剧组这些工作人员,就是圈里咖位最大的明星,你一用力也能把人给按死,圈里任一个大佬眼下惹上你都得脱层皮。裴少,你身份在这儿,这些人在你面前都只能算小人物,你当留后路时就给人家留点后路,别太过。”
裴挚耳膜被刺得生疼,冷冷打量郝总一会儿,笑了:“这是谁的交待?”
郝总坦然地说:“是我的劝告。那位的交待是,凡事都别拘着你。”
送走郝总,裴挚回到布景地,心里还是不爽,郝邬也太看不起他了,他是个出手没轻重的人吗?他要是真没轻重,贺玉轩那种货色就不会只当众挨顿揍。
本以为看见白砚,他心情就好了。可白砚这会儿没空应付他,布景已经理得差不多,群演都到位了,影帝爸爸正配合灯光师调光。
白砚这天甲胄披身,面部皮肤被化妆师降了几个色度,轮廓又刻意加深,周身都是热血男儿的昂然气,跟平时清冷优雅的白砚仿佛不是一个人。美男就是美男,一般人这样捣腾估计就成糙汉了,可白砚依然能给人视觉上的享受,裴挚一眼看过去最直观的感受:这是俊美无俦的战神,极致美感和极致力量的结合体。
于是裴挚站在一边看了很久。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内,白砚一直站在那任由灯光师调整打光角度。这天太阳闷在云层里头,没什么风,这种天气穿厚了格外不爽,可白砚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最外边还裹了层甲,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裴挚摸了摸下巴。拍戏的规矩他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但凡有点咖位的明星,调光都不用自己出场,找个跟自己身量、脸型都相当的光替就成。
光替不会出现在影视剧的任何一个画面里,所以,用光替算不上拍戏用替身。可他哥一个影帝,居然自己上。这敬业程度,只怕在圈里也是头一号。
半个小时过去,灯光师总算找到了最佳的角度和照度,副导演开始调动群演排练,白砚终于得空歇一会儿。
白砚一坐下,水杯就递到了他手边上,裴挚蹲在他旁边,仰头望着他,“喝一口。”
白砚喉咙确实焦渴,道了声谢,接过来略微润了润了嗓。杯子很快被裴挚接回去,裴挚拧好盖,把杯子放下,但没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白砚第一反应是:他这妆添了点儿沧桑感,跟平时不一样,裴挚这行外人果然还是觉得不适应。
白砚不想对自己的职业多做解释,“蹲在这儿干嘛?找把凳子一边凉快去。”
裴挚却依然没走,还是直勾勾地朝他瞧着,“我哥真是仙人下凡,虽然撞上了一堆乌龟王八蛋,天神还是天神,就算折了骨头,也不会跟乌龟王八为伍。”
白砚不想笑也不想说话,这是第几次了?裴挚极端浮夸地给他唱赞歌。
他是什么样自己最清楚,白砚说:“行,你的称赞我收下了,现在先让我自己静静,捋一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