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逐风
陈序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跟媳妇儿摊牌,完事儿之后怎样,他没想过。
“得了得了,看来这次演出还真是任务艰巨。”谢霜辰拍了拍手,“上台去吧!”
一共七八个节目,头一个是李珂与邱铭,俩人讲的是传统相声《卖吊票》。一开始俩人准备节目的时候没想着中间能出这么多波澜,后来陆陆续续有了退票风波,俩人还寻思着说《卖吊票》会不会现场人少说着尴尬。
还好算是好事多磨,剧场里小两千人坐得满满当当。人一多说着就累,需要声量高,情绪饱满,耗神耗力。一个节目演完,后背能都湿塌了。
不过有这样热烈的场面,演员卖力气那是甘之如饴。
“还有不到十天就要过春节了,我们哥儿俩呢,在这儿给大家拜个早年!”前面垫话的部分应景,说点吉祥话。李珂说道,“在北京呢,可不光都是北京人,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有,有在北京上班的上学的。您看我吧,我就是天津人,就属于外来务工人员。”
“我也是。”邱铭点头。
“身在异地,越是邻近团圆节日,就越想听到乡音。”李珂说,“各地过年的风俗啊语言啊都有不同,比如北京吧,大初一早上起来肯定问一句——吃了么?”
“去!”邱铭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吃了么,还得大初一再问一遍?说什么吃了么!得说过年好!”
“哦我以为在北京话里‘吃了么’等于一切。”李珂说,“那你到了上海就不一样了,上海话吴侬软语,说‘过年好’仨字那个味道都很特别。我给大家学一学。”
相声艺人学方言那是基本功,他轻飘飘地说出来仨字儿,外人一听就是上海话。但是头排一个观众用标准的上海话大喊了一声,一番对比,能听出来李珂说得还是不大准确。
非常尴尬。
“哟!这么近啊?”李珂赶紧插着腰说,“你是不是来针对我的?!”
邱铭说:“人家认识你么?”
“不认识,我没有什么名气。”李珂笑道,“那我就不学上海话了,学个山东话吧……”
他还没说呢,观众堆里就有用山东话喊出来的。
李珂惊愕:“那有陕西人么?”
“有!”观众回答。
“福建人呢!”
“有!”
“广东人呢!”
“有!”
李珂一指:“您赶紧把那个福建人吃了,提前吃年夜饭了。”
大家哄然大笑。
“说正经的啊。”李珂说,“我想想啊,河南人有没有啊?”
“有!”
“好了不学了不学了!”李珂放弃。
“你这嘛哏儿的。”邱铭用天津话说,“你用天津话学一个不完了嘛?”
李珂用天津话说:“我们都是学方言,让本地人肯定那都不一样。要我说现在说相声难啊,一个不努力就被观众碾压了。你们有工作没工作,上我们后台来逗乐儿得了。”
观众又笑。
姚笙和风飞鸾坐在第一排,从头到尾,风飞鸾笑得就没停过。
“不是,有那么好笑么?”姚笙问道,“我觉得很一般吧。”
“我觉得很逗啊。”风飞鸾都快笑出来眼泪了,眼角亮晶晶的,对着姚笙说,“可能我这个人就是笑点低吧。”
姚笙说:“那我还真是头一次知道。”他与风飞鸾相处这么久,好像还真没一块儿听过什么相声,不知道他这个看起来如此风雅的人笑点竟然如此之低。
后台,谢霜辰就守着台口听,对叶菱说:“俩人进步了。”
“是。”叶菱点点头。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后面依次是陈序杨启瑞等人,不光有对口,还有群口,场面上热闹极了。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家迎来了今夜第一个高潮。
叶菱把谢欢引上台来,自己站在桌子后面,谢欢站在台前,穿着一件黑色丝绒旗袍。观众席间掌声雷动,各种尖叫有之,谢欢也叶菱二人向大家鞠躬致意。
还真有好多人跑上来送礼物,这也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能亲手把礼物交给谢欢手里的机会了。
谢欢穿着高跟鞋哪儿方便弯腰蹲下来?她微笑致意,跟大家握了握手,东西得是后台人帮忙收走。
“今天来的观众挺多呀。”谢欢回到了话筒处,等大家安静了下来,开始说话,“我是头一次来咱们咏评社演出,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演员,可能看到我呢,也是在电影银幕上居多。说到这里大家好奇了,谢欢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儿?拍电影就这么不赚钱么?”
“那肯定比说相声赚钱。”叶菱说。
“还真不是。”谢欢说,“这一年到头忙忙叨叨的也得看天儿挣钱,不如你们说相声的,开一场就是一场的钱。”
叶菱说:“那我们也没票房过亿的时候,不得吓死谁?”
“那你们说相声的还真是怂。”
“人穷志短。”
“大老爷们儿不要总是把短不短的放嘴边儿。”谢欢严肃批评。
叶菱明显慢了半拍,他们对活的时候没怎么对前面的垫话,万没先到谢欢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能公然开车!还好他在台上冷淡习惯了,要不然真得叫谢欢说一个大红脸。
观众:“噫——”
“嗨。”叶菱不做任何反抗,“凑合活着吧。”
“凑合不凑合的,不能叫观众凑合。买得票来是看演出,不是看电影。”谢欢说道,“拍电影的谢欢可能大家很熟悉,说相声的谢欢是头一次听说。之前好些个媒体还采访我,问我怎么说相声。我寻思这能怎么说?不就是站着说么!坐着说的那不评书么?”
叶菱点头:“也有可能是新闻联播。”
“还有可能是捧哏的。”谢欢说。
“……行吧。”
谢霜辰在后台看着,心说大姐真牛逼,他在台上都不敢这么掘叶菱。
“嗨!”谢欢笑了笑,“我父亲是谢方弼先生,大家都很熟悉吧?我打小儿就在这后台熏着……”
叶菱说:“怎么让您说得后台跟厕所一样?”
“嘿!你挤兑完谢霜辰还来挤兑我?”谢欢佯装瞪眼,“接着说啊,我打小儿就听我父亲他们说相声唱太平歌词莲花落什么的,‘霜’字要真论资排辈儿,都得叫我一声大师姐。”
“姐姐!”台下观众无论男女都这么叫。
谢欢看了看叶菱,叶菱淡定说:“这些个都是谢霜辰媳妇儿,你们家亲戚。”
“怎么还有男的?”谢欢问。
“妇男也挺撑起半边天。”叶菱回答。
“那叫大姑的是几个意思?”谢欢问。
叶菱想了想,说:“谢霜辰的女儿粉吧。”
“行吧,你们这儿可真够乱的啊。”谢欢服了,不再追问,“那很多人又问了,谢欢会演戏,那谢欢会说相声么?相声四门功课,底妆眼影口红定妆……”
“等等等等。”叶菱拦住,“您那是美妆博主四门功课吧?”
“不是么?”谢欢说,“上台前来表演,不得化化妆?不化妆怎么表演相声?”
“那您要这么说也行。”叶菱说,“反正别人我不知道,您弟弟倒是每次擦胭脂抹粉总嫌不白。”
谢霜辰大老远躺着都能中箭。
“嗯,指不定哪天就变我妹了,我这身儿衣裳还能淘汰给他。”谢欢说道。
谢霜辰吐血,观众们倒是各种尖叫噫声,捧腹大笑。
砸挂肯定是得拿着关系好的,亲近的人砸。关系不好的,那叫挑事儿。
“相声嘛!四门功课,说学逗唱。”谢欢说道,“我可是样样精通。”
“是么?”
“就拿这唱来说吧,太平歌词莲花落小曲小调,我会得可比你们多。”
“那您给唱一个?”
“我给大家唱唱。”谢欢说罢,掌声雷动。
她稍微清了清嗓子,唱道:“一更鼓里天,三国战中原,曹孟德领兵下了江南,带领着人马八十单三万……”
唱的是《三国五更》,谢霜辰没唱过,他喜欢才子佳人胜过帝王将相。谢欢不同,最喜欢两军阵前大战五百回合斩人于马下的三国戏,虽是小曲,唱得却很有力,另有一番味道。
一曲唱罢,又是掌声一片,谢欢问叶菱:“我唱得怎么样?”
“好!”叶菱鼓掌,“向我们这种走街串巷卖艺的江湖人士,都得会点这个。”
“你说你是什么?”
“走街串巷卖艺的江湖人。”
“江湖人?”谢欢笑笑,“那你可比不了!”
《八扇屏》由此进入正活。
谢欢在台上洋洋洒洒大段的贯口,分别说了江湖人、莽撞人、不是人。口齿伶俐字字清晰,语调阴阳顿挫,观众的呼声也节节攀高。
“我靠大姐这么牛逼?”史湘澄惊呼,后台里的演员也大眼瞪小眼。
“啊……”谢霜辰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的记忆中,谢欢倒是跟他们师兄弟几个当是背故事一样学过此类贯口,但大多都是他们背诵时,谢欢跟着念叨念叨。谢欢纵然想学,谢方弼也未教授于她。
这不是属于女人的世界,不好听也不好看,谢方弼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走上这条路。然而谢欢不服,她只当自己不是个男人,只当谢方弼一颗心全偏向徒弟们,父女隔阂越来越深,最终成了永远无法解开的死扣。
今日到得台前,谢欢心中也难免感慨万千。
“大姐如果是个男人,恐怕也就没有我们后来这些人的事儿了。”谢霜辰默默说道,“即便不是个男人,在舞台上的技艺,表演方式和控场能力也足见功底,不落下风。不知道如果师父看了会作何感想。”
“是男是女真的那么重要么?”史湘澄问。
谢霜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重要,但是这个舞台太苛刻,女人比男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和代价,都未必能留下一个名字。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史湘澄叹气。外面掌声又想起,吓了她一跳,原来是表演结束了。
台上二人把陆旬瀚蔡旬商换了上去,谢霜辰张开双臂迎了一下谢欢,谢欢与他拥抱。
“大姐,退休了来我们这儿演出啊?”谢霜辰开玩笑说。
“退休?早着呢。”谢欢说道,“怎么着,你们这儿是老年活动中心啊?”
大家都笑了。
陆旬瀚和蔡旬商表演的节目也是新写的,名叫《戏曲新唱》,讲的是用流行歌曲的方式唱戏,用唱戏的方式唱流行歌曲,运用差异来制造笑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柳活节目。值得注意的是,这是谢霜辰压着姚笙在咏评社给他们改出来的,一字一句的唱腔都是姚笙亲自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