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逐风
叶菱也跟着鼓掌,纵然他已经看过一万遍了,明明他只是台下的一个观众,但是这一次正式的演出,叫他觉得很是开心自豪。
谢方弼与谢霜辰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鞠躬下台,谢霜辰下了台就解自己大褂的领口找水喝,谢方弼则是坐在一边儿。谢霜辰看见了叶菱过来了,拉着他忙问:“怎么样怎么样?台下效果看着好么?”
叶菱卖关子说:“你自己回去看录像不得了?”
“您急死我算了!”谢霜辰像个没讨到好处的小学生。
谢方弼喝茶休息够了,站起来去换了大褂,问叶菱:“小叶你家住哪儿?我们一道走吧。”
叶菱点头说:“谢谢老师。”
他其实不是很想回家,过年对他而言是个尴尬的日子。回去之后七大姑八大姨总是会问东问西,以前还在上学总有借口,今年就不行了,定然要问他在哪儿工作啊,挣多少啊,有女朋友了么……
想想就头疼。
何况他打算说相声之后跟父母大闹了一场,父母觉得这个一向听话懂事优秀的孩子一定是疯了,从小到大没给他们找过麻烦,结果没想到研究生毕业之后忽然通知他们要去说相声了。
清华大学毕业啊,老师父母培养了十几年,大好的人生前程,说不要就不要了。
换谁家父母不得气死?
叶菱从车里下来,跟师徒俩挥手告别。车子远去,他站在自己家楼门口,搓了搓手,犹豫了一阵才上去。
“爸妈,我回来了。”叶菱小声地说。
第十章
叶家的结构很简单,就像大多数的中国家庭一样,一家三口,父母工作普通,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算衣食无忧。忙忙碌碌一辈子似乎就只有望子成龙这么个愿望。幸得儿子优秀出色,从小到大一路名校读完,当时高中毕业的时父母本打算干脆叫他出国读书,叶菱自己不愿意出去,就在国内读了。
本科快毕业时,父母又问他是否有出国深造的打算,他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想要出去申个好学校肯定是没问题的。叶菱自己想了想,决定留校读研究生。他的老师非常感动,对这个学生更是爱护有加。
谁都没想到叶菱一毕业就跑路了,他没有成为国家栋梁,而是跑出去说相声了。
没前途,收入不稳定,饱一天饿一天,甚至没有五险一金。
这就好像做了十几年的美梦,种了十几年的庄稼,到头来都化为了乌有。
叶菱是所有人的骄傲,但是他其实最想成为自己的骄傲。
他一直在国内读书的原因很简单,天津北京挨着很近,坐高铁三十分钟,哪儿有相声演出他就上哪儿看去,国外可没这么多。他优哉游哉的度过了学生生涯,多次试图平稳的向父母表达自己的意愿,但都被父母一笑置之,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爱好。
普通的爱好可以支持,以此为生,不可以。
“这么晚才回来?”叶母忙出来,“嘛去了?”
叶菱说:“刚下火车,爸呢?”
叶母指了一下里屋:“睡觉呢。”
“哦。”叶菱说,“那您也睡吧。”
他回来的确实晚了,跟妈妈简单说过几句话就洗澡睡觉了。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才觉得轻松了一点,幸好他爸早早睡了,要不然肯定又是一番冷语相对。
三十一大早叶菱就醒了,随便吃了点早饭就跟着父母去爷爷奶奶家。这是他最煎熬的一天,家里的孩子们数他最大,以前逢年过节都是亲戚们口中的榜样,让弟弟妹妹们向他学习,今年就冷清了很多,似乎对于他的选择,没人愿意多提。
年夜饭才是重头戏,人最全,果不其然,该来的总回来。
“我觉得你还是早点找工作吧,你也不小了,爸妈以后不得靠你?”
“国家培养了你这么久,不是让你去说相声的。”
“你这也不是个稳定工作,以后也怎么办啊?”
“是不是还没女朋友?没钱谁跟你?”
叶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没什么能反驳的余地。年夜饭的聊天声伴随着春晚,叶菱无聊地扫了一眼电视,正巧是杨霜林的节目。
他听了一耳朵就觉得很无趣了,也不知道台上两个演员怎么能说得如此热火朝天,观众们又如此兴致勃勃的。
爷爷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能上这上头说去?我这辈子还能瞧见么?”
叶菱心中一酸,低声说:“能吧。”
很没有底气,他不是一个爱吹嘘的人,也不喜欢做盲目的期盼。
过年对于他来说,真是充满了苦涩。
午夜十二点,外面也没什么炮仗声,只有微信微博上热闹。段子手们就跟高考竭尽全力的编段子吐槽今年的春晚,不过也有亮眼之处,比如姚笙就单独被大家拎出来品位了一番。
戏曲一直是春晚的保留项目,有时是京剧的串烧,有时是多种曲种的串烧。今年姚笙唱大轴,前面的演员纷纷散去,他才缓缓而出。
穿蟒扎靠,头戴翎子,正是穆桂英扮相。
姚笙本来个儿就高,很少有人能跟他配的上,哪怕穿个彩鞋都比穿厚底靴的武生高。这段独留他一个人在前面唱,不光唱,还有一段武打。这是舞台上的设计,让外行人看个热闹。姚笙到底是个男人,动作耍起来力道十足,威风凛凛,工架帅得一塌糊涂,而他的扮相又美貌不可方物。
结果前脚刚演完,后脚“穆桂英姚知雪”就上了热搜。
一打开全是各路人马哭天喊地的嚎叫姚知雪小哥哥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神仙容颜,什么词儿都往上扔,仿佛姚笙下一秒就飞升了一样。
他本就有名,在各路营销号的带动下,又是春晚的舞台,他一下子就朝着更大的圈子红了出去,粉丝还趁机安利他那光辉灿烂的行业履历。
一时风光无两,简直压过了同台的所有小鲜肉。
叶菱吃了一肚子憋屈饭,回家也不想跟父母说话,躺在床上刷了刷微博,打了个哈欠,困了。
正要闭眼呢,谢霜辰发来了消息。
“叶老师,祝您新年快乐,也祝我生日快乐!”
叶菱莫名,问道:“你过生日?”
“是啊。”谢霜辰很快回复,“大年初一的生日。”
叶菱不想追究谢霜辰是不是在吹逼,对着手机屏幕笑了笑,给谢霜辰发了句语音。
“祝你生日快乐。”
谢霜辰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叶菱无奈,躲进了被窝里才接通。
“嘛事?”他问。
“没事儿,看您没睡,打个电话给您拜年不是比较正式么。”谢霜辰说,“天津让放炮么?您那儿还挺安静的。”
“不让放。”叶菱说,“我这儿就是很安静。”他用被子蒙着头,声音不大,闷闷的。谢霜辰只觉得他跟平时说话都不一样,怪好听的。
“北京也不叫放,但是我在师父院儿里放了一个二踢脚。”谢霜辰得意洋洋地说。
叶菱笑道:“谢先生没骂你?”
谢霜辰说:“师父跟我一块儿放的,他说不放炮不叫过年,但是这不是也得响应号召保护环境么。所以我们爷儿俩就偷偷的放了一个,意思意思。”
“你可真是谢先生的亲徒弟。”
“反正大晚上的谁也不知道,明天就不行了,师哥们都得回来,还有好多来串门的,大家都是德艺双馨艺术家,不都得人模狗样的么。”
“明天你不过生日?”叶菱问道。
“再说吧,明儿忙着呢。”谢霜辰叹气。
叶菱开玩笑地说:“你初一的生日,哪年初一都很忙,你可真会生。”
谢霜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哪天出生的,师父是大年初一捡着我的,所以这天就是我生日了。”
“……”叶菱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一个,“挺好的,家里人少,省的被念叨。”
“您被念叨了?”谢霜辰笑道,“嫌麻烦就回北京,天高皇帝远,管他呢。”
叶菱说:“谁像你一样心大。”
这话他是说谢霜辰,没想到真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他随父母出门拜年,一路上免不了聊别人家常,总之就是谁家女儿进了大国企,谁家儿子年薪多少多少,再看看自家这个,抱着金饭碗,可非得去街上要饭。
这句话是叶父嘲讽叶菱的,叶菱听了不乐意,问道:“怎么是要饭?”
叶父说:“老辈子你们这个不就是跟要饭的一样满大街转悠么?”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在旧社会,穷人才做艺,很多时候都是撂地演出。北京的天桥,天津的三不管,都是云集四方艺人。但这两地还有一些区别,北京多达官贵人,去逛天桥玩一玩不会失身份,天津不同,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去那里的。
因为生于底层市井,相声表演中诸如《莲花落》《三节拜花巷》等,据传都是源自于民间乞讨。只不过后来有了剧场,艺人不需要站在大街上招揽生意,所以有些东西就不再唱了。
叶菱没想到爸爸竟然会这么看待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心中愤愤不平,又觉得没劲透了,叶母见状,忙说:“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好?怎么说要饭的?”
叶父说:“还不是他自己找损?”
叶菱走着走着就不动了,父母往前走了几步,叶母回头:“你傻站着干嘛?”
“我不去了。”叶菱回答。
叶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了!我回北京了!”叶菱坚定地说。
叶父气道:“你脑子被门掩了?回什么北京?”
叶菱说:“回北京要饭!”
他说完转身就跑了,也不管父母是怎么样震惊气愤地在背后呼天喊地。他只觉得畅快,奔跑时冷风灌进了衣服里也不觉得刺骨。
他只是看上去安静听话,可主意比谁都正。
他心里有一只向往自由的野兽,没有人可以阻拦。
大年初一的早上,去往北京的京津高铁都没什么人。
叶菱没行李,到了火车站直接买票上车,上车前给谢霜辰打了个电话。谢霜辰刚起来,脑子还没清楚呢,见是叶菱,接了就说:“叶老师过年好。”
“我回北京了。”叶菱说。
“啊?”谢霜辰纳闷儿,“您回北京干吗?”
“不想跟家呆着了。”叶菱说,“你出门前把门卡给我留楼下,我没带着。”
“嗨,留什么留。”谢霜辰说,“我上南站接您去吧。”
过年期间的北京就是个空城,谢霜辰停好车立刻去出站口等叶菱。不一会儿就看见叶菱风尘仆仆地往外走。
叶菱也看见谢霜辰了——以及他举着的手机,屏幕上LED滚动“热烈欢迎叶菱老师回京。”
“一言难尽”四个字立刻就浮现在叶菱的脸上。
“撒比。”他骂道。
“得嘞。”谢霜辰回道。
一上车,谢霜辰说,“我上师父那儿去,您跟我一块儿去吧,要不然赶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