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逐风
“什么地方能看哥哥演出呢,想给哥哥花钱。”
叶菱非常平稳的念这些彩虹屁,他似乎就没有羞耻心一样全都无缝朗读,一旁的谢霜辰听的都快不行了,只想把车停在一边疯狂大笑顺带抖落自己的鸡皮疙瘩。
“现在这帮小姑娘真的是可以……”他在叶菱的朗读声中穿插发表自己的意见。
“老公操我。”
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路边,谢霜辰和叶菱的身体都由于惯性往前一扑。
“你干嘛?”叶菱这才有了点表情,气的。
“……”谢霜辰神情古怪地看着叶菱,好半天之后犹犹豫豫地说,“叶老师您这个要求……非常的……有创造性啊……”
“……”叶菱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机朝着谢霜辰脸上扔,“你有病吧!不是你让我读么?下车!滚!”
谢霜辰大叫:“叶老师您怎么什么都读啊!吓我一跳!哎呀呀呀别踹我了!我的脸!我这神仙容颜的脸!”
两个人在车里折腾,车窗户传来“咚咚”的声音。
玻璃滑了下来,警察叔叔面不改色的向他俩敬礼,说:“同志,这里不能停车。”
谢家几个徒弟都是艺人,过年期间都很忙碌,所以谢方弼是不要求他们一定要来的。
可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三节两寿,怎么着都得赶回来看看。除夕晚上那顿饭是没戏的,所以谢家一般是在初一。
大家都在,叶菱这是第二次见到人这么齐整,只不过他心中有些好奇,拉着谢霜辰小声问:“你大姐不回来?”
按理说这才是老爷子的亲闺女,父女间是有多大的隔阂过年都不回家看看的?
“她肯定又是这借口那个借口的。”谢霜辰小声说,“好些年了。”
“谢先生也不提?”叶菱问。
谢霜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叶菱是个知情趣的人,听了这话就闭嘴不问了。
当天晚上仍旧是郑霜奇掌勺,用的全是李霜平杨霜林带来的食材,杨霜林开谢霜辰的玩笑:“老五啊,就你空着手来,今天晚上自罚三杯!”
谢霜辰把叶菱一拉:“我这不是带着叶老师来的么?怎么能算空着手?”
叶菱扶额,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李霜平笑道,“行,你俩一起喝。”他是个很中庸的人,喜欢当和事佬,说话做事都只求大家一团和气。他知道之前师父打谢霜辰时杨霜林在旁边的事儿,总担心谢霜辰少爷脾气上来跟杨霜林犟嘴。
大过年的,不值当。
“赶紧吃饭吧!”郑霜奇说,“菜凉了就没那个滋味的,食材作料都贵的很,别浪费了啊。”
众人入座,谢方弼总得象征性的说几句话。跟往年的内容都差不太多,唯独今年多了一句,叫他们兄弟团结。
“自打老四没了之后,我就不怎么活跃在文艺界了。”谢方弼说,“这些年来,你们几个也都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我原来最担心老五,可老五也有了称心的搭档,两个孩子都挺好的,希望以后也能一帆风顺。人啊,都会老都会死,我现在看着身体还行,但是命这个东西谁也不好说。”周霜雨的事情对谢方弼打击很大,他是见过很多世面,经历过很多风雨的人,然而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难以释怀,连带着这些年他自己都变得随心随缘了许多,不知道这生死一瞬会如何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师父,大过年的。”李霜平覆着谢方弼的手安慰说,“老四走了多久了,肯定也不愿意看您这样,咱们大家这不都好好的么。”
“是啊师父。”杨霜林附和。
“生老病死这种事儿,我这个岁数还看不开的话,也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谢方弼淡然说道,“关键是你们几个啊……咱们说相声的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特别风光的时刻,跟京剧戏曲比不了,就单论曲艺里面,在园子里压轴也一直都是大鼓,说相声的能上个倒二已经很不错了。我经历过好时候,也经历过坏时候,如今这个时代是属于你们的,我不知道它是好是坏,可能也坚持不到有结果的那天。但是你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你们还能去验证。要深知自己身上的责任,牢记一句话,艺术这个东西重中之重在于传承,谁能把它传下去,把它发扬光大,谁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众人静默,谢方弼缓缓倒一杯酒,举杯,说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徒弟几人与师父碰杯,一饮而尽,瓷杯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家似乎各怀心事。
到底是过年,无论如何都要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谢霜辰还故意多灌了叶菱几杯,不一会儿叶菱眼就红了,傻痴痴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夜深了,诗情酒意渐阑珊,大家都有了些醉态,谢方弼便张罗散场。大家都喝了酒,时间又晚,初一夜里叫车也不是很方便,就都留在谢方弼这里住下了。
房间自然得是最小的谢霜辰收拾,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众人散去,叶菱走得慢,想在院子里吹吹冷风醒酒,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小叶啊。”
叶菱回头:“先生?”
“我给你说过活,你也可以叫我老师。”谢方弼笑了笑。他所说的老师并非尊称,而是传道受业解惑之老师。
“老师。”叶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只不过他鼻子有点闷,听上去略有憨态,不似往常清冷。
谢方弼坐在回廊的椅子上,抬头看了看月亮,说:“你跟老五同吃同住相处了大半年,对他有什么看法么?觉得他怎么样?”
“……”谢霜辰当初那副死皮赖脸的纨绔模样叫叶菱不堪回首,可是相处得久了,便觉得谢霜辰是有本事的,可他的本事……叶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有一种有劲儿使不上的感觉,只能说:“他啊……小孩子脾气。”
“都是叫我惯的。”谢方弼惭愧笑道,“老五打小儿就没溜儿,喜欢什么都要弄到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他是个纨绔子弟也不为过。可我总觉得,他有股劲儿。”
“什么?”叶菱懵懵懂懂。
谢方弼坐在那处陷入沉默,而后摆了摆手,说道:“小叶,听老五说,你学问很高,为什么来说相声?为什么喜欢说相声?”
叶菱脑子里本来就不大清楚,顺着本能说:“我是天津人。”
“天津人就该喜欢说相声?”谢方弼说,“那北京人是不是都得爱吃卤煮?”
“我不知道。”叶菱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考试成绩不好,我特别害怕面对老师和家长,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就自己一个人在路上溜达,鬼使神差地就买了张票去听相声。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是一位老先生讲的《解学士》,老头儿一个人坐那儿讲,下面没几个观众,我就坐第一排听。当时觉得特别逗乐,听完了之后仿佛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忘了,那是我第一次对相声这个东西有了具象的概念,渐渐地就喜欢上了,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解学士》?”谢方弼看了他一眼,慢声细语地说,“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
这首打油诗一下子就勾起了叶菱的回忆,他哈哈笑道:“是真的有意思。”
谢方弼说道:“我自己偶尔讲一讲,也觉得很有意思。”
叶菱顿了顿,认真说:“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不是很会说话,感情也不怎么丰富,很难跟人有共鸣。但是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快乐,虽然生活大部分时候都很糟糕,但是那一刻开心的感觉是真实的,那一刻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谢方弼望向叶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个总是一脸淡然宠辱不惊的年轻人,似乎理解了谢霜辰为什么死活要叶菱。
“师父。”谢霜辰从房间里走出来,“我给师哥们都安排好了,不早了,您也休息吧。”他走近,看了看叶菱,问道:“二位聊什么呢?大晚上的不冷呀?”
“随便闲扯淡。”谢方弼站起来伸了个腰,“歇了吧。”
谢霜辰跟谢方弼道了晚安,跟叶菱了进了屋,问道:“您和师父聊什么呢那么起劲儿?”
叶菱说:“先生要传我一门绝技,说一直没教给过你们,你信不信?”
“随意。”谢霜辰说,“本事是师父的,他老人家爱传谁传谁,做徒弟的犯得着管那么宽?”
叶菱淡淡一笑:“要都是跟你一样的想法那就好了。”
“怎么?”谢霜辰问。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叶菱说,“晚上吃饭的时候,先生那番话你不明白么?”
“明白又怎样不明白又怎样?”谢霜辰笑道,“叶老师,这做人吧,凡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倒没意思,人生就这样儿,品得再透彻还能怎么着呢?难得糊涂啊。”
叶菱说:“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分人。”谢霜辰说,“跟我师哥们肯定不这么说,他们当我是屁事儿不懂的小孩儿,我就莽给他们看。跟您,还是值得掏心挖肺的。”
叶菱说:“咱们才认识多久?”
“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也谈不上交情。”谢霜辰说,“可有些人啊,一眼就知道是自己等的那个。”
“恐同了,告辞。”叶菱站起来,拂袖而去,洗脸睡觉。
谢方弼一大早就给徒弟们都叫了起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管你在外面是何等风光人物,到了师父这里,永远都是徒弟,师父想要检查功课,再不情愿也得起来。
李霜平四五十的人了,站在谢方弼面前乖乖的背贯口。谢霜辰站在最末尾一个劲儿打哈欠,觉得轮到自己还有些时候。
谢方弼还想使唤叶菱去买早饭,转念一想大过年的没人出摊儿,赶紧叫郑霜奇去做饭,这一大家子早上才不至于饿肚子。
他们头三个都已经成家立业,今日得陪着媳妇儿回娘家,吃过早饭就得走。凑巧谢欢给谢霜辰拨了个视频通话,谢霜辰看了看谢方弼,比了个口型:“大姐。”
谢方弼别过脸去,李霜平说:“老五你就在这儿接了吧。”
谢霜辰做了个鬼脸,接了电话,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谢欢的脸。
“大姐,您起得够早的啊?”谢霜辰吊儿郎当地说。
“什么啊,我在美国。”谢欢说,“正是晚上呢。”
“忙什么呢?三十儿晚上都不给弟弟我打电话问候一声?”
谢欢笑骂:“谁问候谁呀!我还没问你呢?老五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行了吧。”谢霜辰说,“大姐,您是不是又有让我捎的话?”
谢欢说:“没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自己过舒坦点得了,老东西,别成天到晚关心政治和粮食了,还不如劈马喂柴周游世界呢。”
“行吧,您这马也是禁砍。”谢霜辰生怕谢欢说着说着开始骂谢方弼了,赶紧打住,“那什么,您的话我肯定捎到,我得吃饭去了。大姐,您什么时候回国,喝两杯?”
“回去就找你。”谢欢说,“喝不死你个小兔崽子。”
“姐姐。”谢霜辰叨扰,“救命。”
“滚!”
电话一挂,谢霜辰刚要给谢欢说两句好话,只听杨霜林开玩笑地说:“大小姐在美国可是滋润,师父您看,她虽然面儿上不回来,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您就别总是争着一口气了,早早说开,她也愿意回来,咱们父子师徒兄弟姐妹也能早日团圆。”
李霜平附和说:“欢欢是刀子嘴豆腐心,脾气太硬太倔……”
“她爱回来不回来,死也别回来。”谢方弼的态度瞬间就冷了下来,“我就当没她这个丫头!”
“大过年的……”李霜平又是老三样儿。
一顿饭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叶菱把自己当作一个隐形人,只默默听着,心中对于这个家庭疑问的谜团越来越大。
关于周霜雨,关于谢欢,关于师徒四人之间的关系……
他总觉得一切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李霜平一副大哥长辈的平和模样,但并没有什么话语权。杨霜林替谁都操心,关心师父的家庭,关心师弟的前程,他不觉得累么?郑霜奇显露最少,也就不像一个艺人,他像一个俗人,俗透了的那种,眼里只有钱和吃的。
谢霜辰……叶菱稍微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年轻人,他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他了。
数他最小,数他最妖孽,这个家里大家都宠爱他,叶菱本也觉得谢霜辰拿的是纨绔少爷的标准剧本。可昨夜一番谈话,让他心中的这个认知在逐渐的松动。
最迷的还是谢方弼,老爷子话只说个七八分,话里又有话,余下的叫大家去猜测。叶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谁好。
一张桌子,师徒五人,叶菱并非戏中人,也只能带着诸多疑问和猜想,静默地看下去。
作者有话说:
在旧社会,园子里能听到的曲艺(不包括戏曲)之中,大鼓占主流地位,压轴表演。一直到侯宝林先生这里,才第一次把相声当作大轴。
第十二章
一出正月,年就算过完了,谢霜辰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做,成天赖在谢方弼这里呆着叶菱学习是挺方便,可是他终究好玩爱动,这么长时间没出去浪一浪,骨头痒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