哏儿 第72章

作者:南北逐风 标签: 近代现代

  叶菱低头想了想,说:“哎,也是不叫人省心。”

  谢霜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叶菱说:“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不跟别人吵架了。”

  次日是咏评社一周工作的开始,谢霜辰和叶菱每次节目都是最后,但每天都是最早来。

  杨启瑞来得也很早,是跟谢霜辰约好了的。谢霜辰见他进了后台,还是招呼说:“杨哥最近工作不忙啊?公务员就是好。”

  “你甭说啦。”杨启瑞笑眯眯地说,“我今儿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儿。”

  “啥?”谢霜辰开玩笑说,“您是薅社会主义羊毛被组织发现了?”

  “没有。”杨启瑞摆摆,“我想把工作辞了,专心来说相声。”

  “什么?”谢霜辰吃惊,叶菱也很吃惊。杨启瑞说得稀松平常,听的人却觉得是重磅炸弹。

  叶菱先问:“您是已经辞了还是打算辞?我劝您冷静冷静啊,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儿。您跟嫂子商量了么?”

  杨启瑞说:“我就是跟她说了,才来跟你们说的。”

  谢霜辰觉得这事儿不一般,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正经地说:“您吃过的饭见过的世面都比我多,我想您既然说了这个事儿,那肯定是想得差不多了。但是我得跟您兜个底,咱们现在别看生意还行,但是撑死就是个养家糊口的水平。像他们那些个年轻的奋斗奋斗我没意见,而且大家都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的。您有家有口的,这种现实问题……我必须要跟您说明白。”

  “这我还能不知道?”杨启瑞说。

  “那……”谢霜辰问,“那嫂子呢?”

  杨启瑞说:“一开始我跟她说的时候,她很不相信。你们知道我在家里是什么样儿的么?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跟一般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没什么太大区别,是单位里的中层干部。对于我这种没什么野心的人来说,再往上走也很难,处在当前的位置就是个安全区。在家里呢,就是个平庸的好丈夫,我自认为对于家庭能够做到的尽量都做到了。我的家庭生活很美满,没有坎坷也没有波澜,但是我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这些话绝对不会有人意外,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说这些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我和老陈来咱们社试试,就跟给自己找个业余活动一样。”杨启瑞继续说,“但是跟你们在一起久了,被你们的冲劲儿感染,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好像也年轻了起来。那种学生时代才有的热血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我掰着手指头算,我要是能活到八十岁,我现在人生已经走过了一半,我竟然还没有去做我想做的事儿,难道还要这样庸庸碌碌的活过下半辈子么?”

  杨启瑞跟他的妻子聊了很久,幸好妻子是个很通达的人,在起初的震惊消退之后,也愿意做下来认真听一听杨启瑞的初衷和打算。

  其实比这个消息更令妻子震惊的是,十几年的夫妻,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公有说相声这个爱好。他藏匿地那么好,除了志同道合的搭档,他从未跟人分享过。

  这可能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唯一属于自己的空间,跟家庭跟亲人跟工作跟社会关系没有任何的关联,在这个世界里,他可以找回自己年少时的快乐与梦想。

  他是自由的,快乐的,不被世俗所烦恼。

  “我想的很清楚啦,我媳妇儿在知道了我的想法后也很支持我。”杨启瑞说,“四十不惑,意思说的是人到了四十岁啊,经历很多,就会有自己的判断,我能够在这个岁数看清自己的人生也是可以了。我媳妇儿问我,四十多岁突然要追梦不觉得太晚了么?其实我早先会怀疑,但是现在不会了,陶华碧五十岁才开办的老干妈,跟她比起来,我还是个小鲜肉呢。”

  谢霜辰笑道:“咱就是说相声,又不卖辣椒酱。”

  杨启瑞哈哈大笑,叶菱也跟着笑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可是浑身干劲儿啊!”杨启瑞说,“做梦可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权力,我也可以啊。而且我觉得并不是年轻才有重来的机会,只要一个人愿意,无论处在什么人生阶段,都可以重来。”

  叶菱问:“那陈师哥呢?”

  “他?”杨启瑞说,“他还是先解决自己的中年危机吧,他有空我和他搭,平时我干我自己的。对了,我媳妇儿今儿晚上来看咱演出。”

  “什么?!”谢霜辰蹭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杨启瑞说。

  叶菱说:“哦,没事儿,他今儿晚上演《汾河湾》。”

  谢霜辰的夫妻戏啊,重点突出一个投——入!他现在非常担心等看完了《汾河湾》,嫂子就会把杨启瑞拽回家。

  那杨哥刚刚起步的梦想事业不就当场翻车了么!

  

第五十九章

  杨启瑞今天是开场的单口节目。谢霜辰忧心忡忡地从后台往前台瞄了瞄,见第一排坐着一位女士,样貌看起来年轻极了,但是眼神中透出的稳重是属于一个成熟女性的。她坐在那里很是端庄优雅,穿戴气质与周围那些年轻女孩儿浑然不同,一眼就能瞧见。

  “那个应该就是杨嫂。”谢霜辰招呼叶菱过来偷摸看两眼,“买的一排的票来看杨哥啊。”

  叶菱说:“我猜他们夫妻俩一定很恩爱。”

  谢霜辰说:“您都没跟杨嫂接触过,怎么知道的?”

  “你看杨嫂看杨哥的眼神啊。”叶菱说,“结婚十几年还能保持这种少女一般真诚的眼神,肯定是生活非常幸福美满的。杨哥没孩子,家里就一只猫一只狗,虽然他就是个公务员,也没详细讲过自己的家庭状况,但是你看他平时有抱怨过什么琐事么?陈师哥还为了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情经常愁眉苦脸呢,杨哥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谢霜辰回忆。

  叶菱说:“你再看,杨嫂那个保养状态和穿衣打扮,一看就是很有学识涵养的女性,他们这个年纪能保有这样轻松的状态,生活水平肯定不一般。要不然杨嫂也不会答应杨哥跑出来追梦,饭都吃不上,家里老人小孩一堆事儿,你还追梦?想什么呢?你看陈师哥敢辞职么?我觉得到他们这个年纪,能坚持有一个业余爱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哎,杨哥杨嫂这也是神仙眷侣了。”谢霜辰感慨说,“真羡慕啊。”

  台上的表演是一个接着一个,等到谢霜辰和叶菱上台的时候,观众们迎来了今天晚上最期待的高潮。

  有人去送礼物,谢霜辰和叶菱一一接过来,并从后台叫人出来,把礼物收走,台上没什么东西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这才开始说。

  今日说的是《汾河湾》,对于很多观众而言,这个是很熟悉的节目了,心中对于这个活当中的包袱和笑点了然于胸。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嫂坐在下面的缘故,谢霜辰总有一种被一个熟悉的长辈盯着的感觉,之前撒泼打滚的戏都收敛了好多,把重心放在了唱段和其他的情节渲染上。

  他的基本功很是扎实,就算不玩花样,一个节目也能完成的非常出色。

  不过他觉得有点平淡,故而在返场的时候很卖力气。谢霜辰固执地认为,他有义务为杨启瑞在嫂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最次最次,也得让嫂子知道他们这是正经营生,对杨启瑞的事业放宽心吧?

  于是,谢霜辰打算显摆显摆。

  “今天观众朋友们来的挺多的,我看下面坐得挺满档。”谢霜辰一边儿捣鼓自己的袖子一边儿闲白,“也是承蒙观众们捧,我呢,给大家表演一个小节目吧。”他说着就去了台下,叶菱纳闷儿,说道:“合着你表演的节目就是如何下台么?”

  很快谢霜辰就上来了,手里拿着一把三弦,他们后台的家伙事儿是齐全的,只不过除了快板御子之外,其他的东西利用率不高。

  叶菱也好久没听谢霜辰弹过三弦了,说道:“哟,今儿什么日子啊?”

  谢霜辰笑了笑,他拨弄着琴弦调试,跟大家聊天:“弦子啊,是中国传统的弹拨乐器,有大小之分。我这个是大三弦,主要是用于京剧啊大鼓啊这种伴奏。咱北京唱的时令小调也用三弦。”

  “你今儿要唱什么啊?”叶菱问。

  “我今儿啊,还真不给众位唱小调。”谢霜辰神秘地说,“等我一弹一唱,大家就知道了。”

  三弦的声音发了出来,脆生生的,谢霜辰唱道:“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他唱歌时声音低沉好听,粤语发音很准,三弦简单的音色起到了点缀的作用,把这样一唱歌装饰得别有一番风情,仿佛真的置身于雨雪之中的富士山下,等待一个不归的人。

  一曲作罢,在最后一个音节的余韵消散之后,观众有那么一两秒的停滞时间里忘记了鼓掌。

  “好!”叶菱带头鼓掌,观众这才跟上。

  当夜,谢霜辰返场四五次,演至尽兴才结束。

  观众散去,大家还是照例打扫卫生,杨启瑞带着他媳妇儿介绍给大伙儿认识,果不其然,就是坐在第一排那位女士。

  “哎呦!嫂子好嫂子好!”谢霜辰点头哈腰狗腿得不行,装作第一次见面,“来来来,坐坐。那什么,香肠啊!给嫂子倒杯水!”

  “不用了。”杨嫂笑道,“我就是好奇,来看看你们演节目,挺有意思的。你就是小谢吧?”

  “啊,是我!”谢霜辰说。

  “老杨跟我说了说你们,今日得见,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杨嫂说,“你唱《富士山下》真好听,粤语说得好,弦儿也弹的好。我是个外行人,不会夸人,总之就是都好。”

  “您喜欢就成!”谢霜辰心说这不是今天有您在才特意露一手么,“您要是喜欢,回头就常来,监督监督我们,也督促我们进步。”

  杨嫂掩面笑道:“好呀,到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

  谢霜辰就是客气,杨嫂自然也知道谢霜辰是在客气,大家场面话一说,热热闹闹的,互相都舒坦。

  “杨哥,时间不早了,您先跟杨嫂回去吧。”史湘澄说,“我们这儿也快弄完了。”

  “行。”杨启瑞也不含糊,他们这里不兴推来推去那一套,“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夫妻俩跟众人告别翩然而去,史湘澄拄着墩布羡慕地道:“真是好幸福啊,结婚这么久感情还能这么好,哎!我什么时候……”

  “别唉声叹气了!”谢霜辰说,“赶紧擦地!”

  “擦!”史湘澄说了一个字,不知道是答应谢霜辰还是在骂街。

  “香肠姐。”李珂说,“我擦地吧,你甭擦了。”

  史湘澄立刻把墩布丢给了李珂,并且瞪了一眼谢霜辰:“看看这做人的差距!”

  “我自愧不如行了吧?”谢霜辰丢给史湘澄一个抹布,“擦桌子去!”

  其余人在一边狂笑。

  “谢霜辰!”史湘澄大声说,“身为贵社唯一的女孩子,我就不能享受一点特殊待遇么!你再这样,我就不给你搞东西了!”

  “啊?”谢霜辰说,“你要搞什么东西?”

  史湘澄说:“本来想过两天再说,不过为了凸显我在贵社不可取代的地位,我决定现在就说。”

  一群人呼啦啦凑了过来,史湘澄说:“干嘛?我又不是要表演节目。”

  蔡旬商说:“香肠姐,你是要干嘛啊?”

  史湘澄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说“坏消息”,只有蔡旬商说“好消息”。

  谢霜辰说:“财主大人,您别问了,好消息到您嘴里也得变坏消息!”

  蔡旬商摆手,让他滚蛋。

  “行,既然大家都要先听坏消息,那我就先说坏消息。”史湘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说道,“本经纪人最近多方打探,想给班主谋点资源……”

  “哟,你最近改戏路了啊?”谢霜辰打断,“不想当保洁小妹要当经济人了?”

  史湘澄说:“难道你们的北航之旅我策划的不成功么?我跟你说,这只是鄙人一次小小的试水!”

  叶菱对谢霜辰说:“你不要总是打断人家说话。”

  “就是。”史湘澄又瞪了谢霜辰一眼,“我托关系加了几个群,一番操作之后我发现,把你卖出去演出基本是没可能。”

  谢霜辰不乐意了:“为什么啊?你父亲我是长得不好看还是个儿不够高?”

  “你去死吧!”史湘澄的声音更尖锐了。

  “别吵!”叶菱说,“我猜跟杨霜林有关系,是不是?”

  谢霜辰和杨霜林的战争连大众都知道了,就别提在座各位圈内人了。这事儿虽然波及整个行业,但是说到底,还是谢方弼门下的家务事儿,别人不方便插嘴说什么。

  谢霜辰说:“我倒把他给忘了。”

  “电视台的节目普及率虽然大,但是还处在传统媒体行列里,杨霜林想要把控把控倒也不是难事儿。现在一般线下演出市场几乎都和自己熟门熟路的人来弄,不太会找外人。”叶菱分析,“可能网络平台会好一些,这些是年轻人的阵地,只要不涉及敏感问题,一般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史湘澄说:“叶老师说的是啊。”

  谢霜辰说:“废话,也不看看你叶老师什么层次!”

  “狗腿。”众人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