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尾叶
“可是……”史密斯犹豫不决:“我一直以为杨先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原则能够妥协吗?”
“也许我们两个坚持的原则不一样。”
两人正在这边打机锋,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溜了进来,她两手扶着帽沿,弓着身子,好像刚从什么危险的地方逃出来。
“藤井警官?”杨州试探着叫了一声。
“杨先生!”藤井樱一下站直了,惊喜道:“好些天没见您了。”
杨州对她笑了笑:“你这是在干什么?”
“哦,”藤井樱讪讪地吐了下舌头,说:“陈先生发火了,我出来躲一躲。”
“因为……”杨州扫了一眼12号房间,“这件事?”
“是啊,”藤井樱说:“连道格拉斯先生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么严重?”杨州心中微涩,迟疑片刻后抬脚就走,“那我去看看吧。”
史密斯小跑跟了几步,最后放弃了。
他想起杨州方才的话——哪怕你所追求的真相不会让任何人受益,你也要义无反顾地披露吗?
杨州到警察局时,里面非常安静,显然暴风雨已经过了。来往的警察行色匆匆,硬是一点响动也没发出来。陈坚很醒目地站在大厅里,周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气场,方圆五米无人敢靠近。看到有个不怕死的家伙上前找骂,大家十分惊诧,仔细一瞧,又露出了“原来是他”的耐人寻味的表情。
陈坚当然也瞧见杨州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非常刻意地别过头。杨州十分无奈,又有点想笑。他试着靠近了一些,离陈坚只有半米远,然后低声说:“抱歉。”
在陈坚心里肆虐的怒气忽然间化作一阵温柔的清风,吹得全身上下都酥软了。他叹了口气,扭过头看杨州,说:“你的怀疑也没有错。看守凯尔·格林是道格拉斯负责的,我当时提醒过他小心盖勒报仇。昨天一个狱警生病是巧合,亨利——就是那个为了苏菲·玛索坐牢的蠢货,也确实是故意帮盖勒引开狱警,但监狱离警察局不远,道格拉斯明明听见呼救,却放任他杀死凯尔·格林。”陈坚想起道格拉斯的说辞,神色复杂:“他没有考虑民意那些,只是觉得凯尔·格林该死。”
“他的确该死,”杨州指了指路过的警察,他们手里正抬着装满尸块的黑色袋子,“但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
两人沉默了一会,陈坚问:“想去看看盖勒吗?”
杨州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上了几重锁的房间。透过房门中间的方玻璃,能看到端坐的盖勒先生。他依旧穿着血迹斑斑的衣服,神情无悲无喜,嘴唇不停颤动,竟然是在哼歌。
杨州几乎贴在了玻璃上,两手扒着门,那一瞬间他似乎回忆起什么往事,眼神变得缥缈而空洞,悲痛的阴云笼罩了年轻的脸庞。
“你那什么表情,”陈坚心中微微刺痛,揪着杨州的衣领把他从那扇门前拉开,说:“跟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顿悟成佛时一个样,就差写四个字,‘众生皆苦’了。”
杨州回过神来,似乎也被陈坚的比喻逗乐了,绽开一个很浅的笑容。
“行了,”陈坚颇冷酷地说:“你不可能救所有人,也没有义务救所有人。”
杨州没有反驳,只是遗憾道:“你那天跟他说的话,我以为他听进去了。”
“道理谁不懂,我那些都是废话。”陈坚自嘲。
是啊,盖勒先生所遭受的煎熬和痛苦,他们都不能体会。也许对于他来说,宣泄痛苦的唯一方式,就是手刃凶手。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将为此承担后果,仅此而已。
“陈,”之前被痛骂的道格拉斯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见陈坚火气消了,便凑上来问:“外面请愿的居民怎么办?”
陈坚揉着太阳穴,十分疲倦地说:“告诉他们已经把盖勒交给法院处理,判决时会考虑凯尔·格林的罪孽,让他们赶紧散了。不愿意离开的发点食物和水,爱干嘛干嘛。”
道格拉斯点点头,急忙去安抚民众。杨州见陈坚挂着黑眼圈,问道:“昨晚没睡吗?”
“是啊,”陈坚张口就来:“你不跟我做,我难受得睡不着。”
“无聊。”杨州很后悔,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关心他。
陈坚闷声笑了一会,轻轻一推杨州:“走吧,回家。”
凯尔·格林被莉莉父亲杀死的消息很快出现在《每日邮报》最醒目的版面上,震撼着无数人的神经。让杨州感到意外的是,某权威民意调查网站显示,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投票者对盖勒先生的行为表示支持。尤其是几名纽约受害女童的家人,在镜头前流着眼泪说盖勒先生“做了他们一直想做的事”。
当初因为恐惧犯罪基因携带者的暴力倾向,《隔离法案》得以提出并通过。而现在,当残忍针对的是罪大恶极的女童杀手,突然又成了歌颂的对象,人活着,果然是难以避免双重标准的。
“对了,有件事跟你说。”陈坚左臂的纱布已经两天没换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胳膊上,绷带不知怎么地纠缠出一个死结,他一边扯一边说:“按计划你的同事明天会到基地,但现在凯尔·格林死了,他们没兴趣看一堆碎肉,不打算过来了。”
杨州淡淡地“嗯”一声,这对他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他来基地执行秘密任务,除了杰弗里,以前的同事都不知情。本来杨州还计划着避开他们,现在他们打道回府,正合他的心意。
陈坚这边死活解不开绷带,十分不耐烦。他低下头准备用牙咬,这时杨州坐过来,说:“我帮你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非常近,近到陈坚能看清杨州头顶的发旋,闻到他身上柠檬味的沐浴露香气。
杨州弯着脖颈,耐心而专注地抠那个小疙瘩。他垂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规律地扇动着,给人一种乖巧的错觉。一下、两下……陈坚默默地数着,到五十下时,杨州抬起头:“好——”
那个“了”字变成了一声受到惊吓的“唔”。陈坚突然凑近,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飞快退开,蜻蜓点水一般短暂。
杨州愣住了,那种诡异的触感逗留在唇瓣上,让他很想摸一摸,可惜现在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他做不出什么反应,只好神色复杂地望着陈坚。
“表示感谢的。”陈坚说。其实他刚才亲杨州的时候也很紧张,还暗中嘲笑自己可能连艾瑞克都不如。结果杨州没有条件反射地作出攻击,陈坚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心也放下了,很从容地笑了笑,仿佛他做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不要再这样了。”杨州终于开口,虽然眉头紧皱,但语气平淡,不像是动怒,“你知道我们不能这样。”
“哦?我不知道啊。”陈坚故作严肃:“列举一个原因我听听。”
杨州吸了口气:“基因实验……”
“什么玩意。”陈坚一脸嫌弃:“都跟你说了没有这个东西,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杨州对他装无辜的本领也是没脾气,想了想,说:“我不喜欢你。”
“这有什么,日久生情嘛。”生怕杨州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陈坚还对他眨了眨眼睛,舌头弹了个响。
杨州起身坐回他的软椅,手指在扶手上敲出一串“嗒嗒”的声响,似乎还在找理由。
“所以说,除了你跟我是兄弟外,没什么不可能的。”陈坚扔掉绷带,掀开纱布,伤口处的皮肉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以后应该不用再换药了。
他指着左臂两个粉白色的椭圆形,新长出来的皮肤和周围的颜色格格不入:“你看,我还给你挡了两枪,你居然一点报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