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尾叶
“上校,您的电话。”他的贴身卫兵敬了个礼,指了指通讯台。
路德上校大步走上前,戴上耳机“喂”了一声,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的神色变得异常恭敬。“你们都出去,”他挥手驱散了在场的全部士兵。
如此又过了几日,七号基地负隅顽抗的悲壮开始引起越来越多的同情,虽然支持他们独立的依然是少数,但反对《隔离法案》的比例却逐渐上升。
这天一号基地的居民又自发组织了游行,规模不小,交通都堵塞了。陈坚接到电话,匆匆出门。杨州见时机难得,给安德鲁使了个眼色,叫他把D3也弄出去。
D3好哄,没一会两个机器人就高高兴兴地出门,说是要去找艾瑞克。别墅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杨州又等了一会才走进书房,谨慎地反锁了门。他循着之前找到的机关启动了角落的活板门,缩着手脚钻了进去。
密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行,空气不太流通,多年来遗留的味道混杂发酵,闻起来像腐烂的落叶。条形荧光灯的照明范围也有限,勉强能让人看清粗糙不平的石阶。杨州浑身戒备,贴着水泥墙小心翼翼地前行,边走边估算大致的方位。在这样狭窄逼仄的环境里,时间轻易地失去了意义,他走了许久,脚下始终是坑坑洼洼的台阶,心中便焦躁起来,甚至开始产生错觉,仿佛这条路漫长得没有尽头……
杨州摇了摇头,提醒自己集中精神。他抬起手腕看表,发现才过去了一刻钟,稍微松了口气。在昏暗中又走了一阵,密道终于到了尽头——那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杨州上前握住弧形的门把手,金属的凉意让人清醒。门没反锁,他稍一用力就拉开一条缝——明晃晃的白光透进来,让习惯黑暗的眼睛条件反射地闭了闭。
杨州连忙伸手挡在眉骨上方,眯起眼睛打量门内的光景——里面确实是个实验室,摆着些他不认识的仪器,冷白的灯光幽幽地照着,宁静却又瘆人。
他观察了一会,没看到人影,便推开暗门走了进去。
这个实验室面积颇大,还连通着几扇房门紧闭的小间,杨州试着转了转旋钮,打不开,只得作罢,回头研究那些奇形怪状的仪器——有的能猜出用途,有的则一头雾水。
杨州挨个看过,没什么线索,无奈地敲了敲手中的液氮瓶子,直起身来四下张望,视线一扫,在房间西南角停了片刻。
那里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放着长方体状的金属箱子,旁边还支了一台显微镜。杨州好奇,走近一看,金属箱右下角有一块小小的铜牌,刻着“B75”的字样。
某种蛰伏的东西刹那间觉醒,电流一般蹿过脊椎,让杨州打了个激灵。他连忙凑到显微镜前,笨手笨脚地调整焦距,观察箱子里的情况。
这应该是个恒温的细菌培养箱,里面凌乱地摆着几个空荡的培养基,好像一副忘了收的棋盘。
培养出来的东西去哪了?
杨州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眯着一只眼专注地盯着显微镜,手上转动着镜头,一点也没察觉身后有人走近。
他鼻尖闻到一股怪异却熟悉的气味,下意识地皱着鼻子吸了两口,刚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忽地模糊成大片斑驳的色块,全身的力气蒸发干净,手脚软得像面条,站不住也攀不住。杨州心中一慌,意识涣散得更快了,他甚至来不及转过身,整个人就忽然坠了下去,如同一场气势汹汹的急雨。
最后那个瞬间,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那人的胡茬擦过他的脖子,身上缭绕着淡淡烟草香气。
“我的上帝,他竟然找到这里来了。”西蒙博士一来实验室就遇见这样一幕,简直心有余悸,“幸好我们把B75转移了。”
“转移也不是为了防他。”陈坚把杨州拦腰抱起,怀里的人昏睡着,略长的黑发欲说还休地遮住眉眼,看起来温和无害,还乖顺异常。他忍不住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仿佛能补偿这段时间的生疏和欲望似的。
“但是他已经发现了。我猜他很反对你的计划吧,”西蒙博士好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挤眉弄眼地笑着,“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陈坚低头望着怀里的人,目光中透着压抑的狂热和让人颤抖的兴奋。太久没有亲近,这样实实在在的重量和体温让他觉得仿若梦中。他就那么傻站了一会,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低声道:“关起来。”
西蒙博士坏笑着要打趣,这时他看到陈坚的表情,阴郁又热切,好像对一件东西喜爱到了极致,克制不住想要毁掉一般,吓得瞪大眼睛,眼角的皱纹都抚平了。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也遇到了那个让他爱又让他痛的心上人。老西蒙像所有父亲那样,感到欣慰、惶恐、担忧和自怜。他看一眼正值青年的陈坚,又看了一眼自己干瘪的双手,在心中默默叹息,面上却浮起调侃的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他不知道两人是兄弟,对陈坚那样复杂而浓烈的感情自然觉得诧异。陈坚没有回应,手上用力,抱小孩似的把杨州往上耸了耸,对西蒙博士说:“你最近小心点方行。”
“我知道。”老西蒙摇头晃脑地表示不解,“方行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可我真是不明白他,一个人怎么能既心狠又天真呢?倒是七号基地那个贝尔纳让人刮目相看,居然能撑这么久……”
老西蒙回过头,陈坚早消失在七拐八拐的地下迷宫里了。他胸腔里那声叹息,终是发了出来,“真是的……又剩下我一个了。”
他没有想到,就在他夸奖贝尔纳的同时,七号基地城门口对峙的形势正在被打破。
“听明白了吗?”路德上校在临时调来的士兵面前踱步,“还有什么问题?”
“长官,”片刻的沉默后,个子最矮的士兵犹豫地开了口,“我想问……”
路德上校显然对他吞吞吐吐的做派十分看不过去,一瞪眼,“说!”
“如果让我们扮成基地里的平民,那么联合国部队进攻的时候,我们会不会被误伤……”士兵说完,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似乎为自己的胆小感到羞耻。
“战争总有伤亡!不论你是站在平民堆里还是站在战友身边,子弹都不长眼。”路德上校黑着脸训斥,“机灵点就行了约翰!死不了的!你作为军人的血气去哪了?为国而战竟然让你这么害怕?”
“我……我……”约翰感觉同伴们鄙视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更是面红耳赤,连忙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路德上校一挥手,“计划是绝对保密的,明白吗?”
十五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营帐,正逢路德上校的贴身卫兵理查为他端来午饭。
“长官,”理查低声问,“要不要告诉第一线冲锋的兄弟们,做个样子冲散平民就行了,别真打……”
“当然不行。做个样子能吓到那群蠢货?”路德上校喝着现磨咖啡,面目表情地讲述着不久后会见报的“新闻”:“七号基地派出一支武装小队,伪装成平民发起偷袭,我方英勇反击,将其全部击毙。当然,在这场混战中,我们的兄弟也有部分阵亡,他们为国而战,精神永存,联合政府不会忘记这些勇士们。”
若不看路德上校的表情,这番说辞还真是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理查吞了吞口水,虽然早就知道计划内容,可此刻依然觉得手脚冰凉,干巴巴地说:“这……”
路德上校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永远也学不会闭嘴是吗?难道想去冒充平民?”
理查脸色苍白,连忙举手发誓:“我能!我能!长官!”
四月十日,联合国军队对七号基地的骚扰愈加频繁。各式各样的非杀伤型炮弹不断在守城的平民中间炸开,方圆百米内浓烟弥漫,气味难闻。犹太裔姑娘贝丝站在最前排,尽管早有准备地用湿巾捂住口鼻,却依然被刺激得双眼通红,不停流泪。
周围都是咒骂声,哭喊声,咳嗽声,白烟包围着队列,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清面孔。贝丝不顾肺部要炸开的痛,一遍遍告诫大家坚守阵地,不要后退。
她是今天守城小队的首领,满怀着捍卫新生国家的热情,率领了一批少男少女,勇敢地直面全副武装的联合国士兵。
这个从容坚毅的姑娘几天前可不是这样的。最初她站在城门口时连腿都是软的,怯懦蛰伏在热血之下,时不时噬咬着纤细的神经。好在她很快发现战争不如想象得那样激荡和可怕,反而有些无聊和枯燥,于是胆子越来越大,从躲在最后一排的小姑娘,变成了站在第一排的女英雄。
看吧,联合国军队甚至连毒气弹或麻痹性气体都不敢用,只要坚持下去,他们一定会退兵的。
我们会赢!
贝丝怀着这样的信念,胡乱擦了擦不受控制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