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夜焰
若是以往,丛林一定会高声反驳:“老什么老?我还年轻着呢!中国哪里不好,非去国外干什么?净搞些帝国主义的和平演变!”可今天只是幽幽一声长叹,伸手摆了摆,举手投足之间竟一身疲态,毫无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样。殷逸暗自惊悸,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慢慢聊些别的话题,安抚师兄的心绪。
许山岚不想再进行套路比赛,丛展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了叶倾羽,他就算拿个第一也觉得胜之不武。不比套路就得比散打,对此丛展轶倒不太担心,正所谓“一个月拳击,三个月散打,十年才成武术”,散打本就是在传统武术的基础上衍化而来的,有了武术的功底,改练散打事倍功半。在比赛之前,对许山岚进行四个月集训,丛展轶觉得取得名次应该问题不大。只是练套路行车熟路,许山岚不用过多进行准备,只要编排好一套长拳就行,改练散打,不管怎样也算重新开始。这不止对许山岚,对丛展轶来说,也是一种挑战,意味着这四个月肯定过得不能太轻松。
许山岚这几天都没睡好觉,他本来对什么都不上心,满不在乎而又随心所欲,偏偏看不得丛展轶对别人比对自己还好,哪怕跟对自己一样好也不行。但他还不愿表现出来让别人笑话,就每天晚上偷偷在房间里等着。陈姨还以为他最近累着了,早早进屋去休息。其实许山岚躺在床上耳朵竖得尖尖的,一听到楼下有动静蹭地从床上窜到窗前,掀起一角窗帘向外张望。
丛展轶有时微醺,有时清醒,不管怎样,旁边都跟着那个叫龚恺的少年。许山岚眼瞅着他们俩走进门厅前的灯光里,投下一高一矮两个并肩的影子。
许山岚忿忿不平,刷地放下窗帘,掀起被子钻到被窝里。应酬应酬,他恨恨地想,肯定没干什么好事!电视里演的那些片段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出去谈生意无一例外的觥筹交错左拥右抱。许山岚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似乎大师兄就应该永远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严肃冷漠。他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到大师兄抱着别人是个什么样子,那怎么可能?许山岚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丛展轶对别人有过宠溺亲切的举动,甚至连师父丛林,师兄顾海平也没有。丛展轶只是抱过他的。
许山岚有一种被丛展轶背叛了的感觉,既恨又怨,他听到走廊里脚步轻响,赌气把被子拉高遮住脑袋。
丛展轶轻轻推开房门,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瞧见许山岚缩在被子里。他目光一闪,立刻猜出这小子肯定还没睡着。许山岚睡觉时很少盖被子,嫌气闷,每次都是丛展轶进来帮他盖严实,怕他着凉。
丛展轶无声地笑笑,没有揭穿少年别扭的小把戏。他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走到床边,静静站在那里瞧了一会。
许山岚在被子里捂得一身汗,又气又急,心里暗骂,但又绝对不愿意就此拉下被子跟丛展轶说话,强忍着不出声,好像动一动就是认输了,就是妥协了。
足足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才感觉到丛展轶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这一下极轻,仿佛蜻蜓点水,又似枯叶落地,但许山岚却像被电击中一般。他实在忍无可忍,猛地掀起被子,凝神看去,房门恰恰关上,屋子里哪儿还有别人?
许山岚紧紧抿着唇,躺下去,面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咬着牙想,早晚……哼!……
不用问,他这一晚依旧没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怏怏的,没精打采。丛展轶反而一改往日和许山岚同起的时间,早早地在练功房里练功了。
丛展轶今天没有去打太极拳——那是他自从退出比赛后每天雷打不动的早训方式——而是精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腕上绑着拳套在练拳。暮春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来,照在他古铜色的背脊上。丛展轶的背脊肌肉发达,开阔而宽厚,肌肉坟起,当中一条很深的沟。上臂粗壮结实,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雄性的力量。
这些都是许山岚比不上的,他身上的肌肉跟秀秀气气的小姑娘似的,说没有吧也有,但绝对不像师兄这般硬挺和鲜明。他眼睁睁瞅着师兄那种力度和美感,心中着实艳羡不已。忍不住凑上前,伸出手指捏了两把。
丛展轶闪了一下,躲开许山岚的手指,皱起眉头:“干什么呢,出去,一万米。”语气生硬,不容置疑。这时他是师父多于师兄,许山岚站直了,躬身道:“是,师兄。”暗地里腹诽,不是你昨晚跟那小子亲亲热热的时候了?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当面质问,系上沉重的沙袋,出去跑步。
他们跑步的路线基本上是固定的,从家里一直跑到北陵,在北陵公园里绕上一大圈,再跑回家大约就有一万米左右。进院子也不能停下来,只稍稍走几步活动腿脚放松,然后就是负手跳。院子里专门有个沙坑,一米多高。二十个一组,要跳五组;紧接着踢腿、高抬腿、交叉步等等。
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丛展轶开始对许山岚进行适当的散打项目练习。散打讲究爆发力、对抗性,注重实用性,跟套路那种独自一人比比划划的绝对不一样。
第一天训练可以说很失败,许山岚根本就缺乏必要的好胜心和血性,最重要的是,要他对丛展轶出拳踢腿,总是觉得别扭。他下不去手,拳头挥出去软绵绵的,速度、力度完全谈不上。到最后许山岚自己都有些灰心了,颓然放下双臂,说:“哥,咱别练了吧。”
第49章 报复
许山岚道:“哥,咱别练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陡然安静了下来。丛展轶没说话,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只听到两个人彼此呼呼喘息的声音。许山岚忽然不敢抬头看大师兄的脸色,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有丛展轶的脚尖。
两人的脚都赤着,裹着白色的绷带式的护踝,气氛压抑而凝重。
大师兄一定生气了,自己也是,功夫不好好练,上学也不好好念,还能干点什么?许山岚有些后悔,他动动唇,想改口,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也就闭上嘴。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头顶上飘下来丛展轶淡淡的一个字:“好。”然后许山岚眼前的脚尖就动了,转到一边,渐渐走开去。
许山岚抬起头,望着丛展轶离开练功房的背影。他没想到丛展轶能这么就答应了,松一口气的同时却感到浓重的失落和沮丧。其实这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按道理应该高兴才对。可大师兄为什么就不发怒呢?为什么不反驳呢?为什么不坚持让他继续练下去呢?
许山岚摘下拳套,用力甩在地上,心里烦躁不安,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洗了澡换身衣服。走到楼下时听见外面汽车压轧石子路的摩擦声,许山岚快跑几步来到门口,见蒙蒙晨雾中,丛展轶的汽车慢慢地转了个弯,消失在远处——大师兄竟然连早饭都没吃。
许山岚轻轻咬住嘴唇,他的的确确后悔了。
丛展轶直接去了公司,秘书邱天正等着他。邱天以前是给殷逸做秘书的,为人精明干练,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永远西装革履。他刚跟着丛展轶做事的时候还不太适应。丛展轶不像殷逸那般随和,也没有殷逸那种容人的雅量。相比之下,殷逸更像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哥,该有的手腕也有,该做的事情也做,但并不十分强求,为人内敛而谨慎。但丛展轶不是,这个年轻的老板表现出更多的侵略性和强硬,表面上的波澜不惊沉默寡言,并不能掩盖他严酷而刻薄的本性。殷逸更像一只凤,丛展轶更像一只狼。但邱天和年轻老板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对他来说,有个这样的老板才是福气。他有冲劲有韧性还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殷逸年岁太大了,他已经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锐气,而丛展轶却是正当时。
邱天像往常一样,把一整天的事务安排先对丛展轶做以汇报。丛展轶一摆手,阻住了他,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邱天几乎都不用多想,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说道:“安排好了,只要岚子一出校门,他在哪里我们都能立刻知道。”
“出校门?”丛展轶皱紧眉头,“在校园里呢?没有么?”
“这个……”邱天笑笑,“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吧,毕竟校园里很安全,他……”
丛展轶盯着邱天,面无表情,瞳仁浓黑得像墨,这使得他看上去带着几分冷酷和高深莫测。邱天马上停下来,没再说下去。丛展轶看了他一会,才慢慢地道:“我要求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你明白么?”他把中间的八个字说得极重,像要强调什么似的。
邱天吸一口气:“是的丛先生,是我疏忽了,我马上派人在岚子所在的班级安装监视……”
丛展轶摇摇头:“你怎么办我不管,我只要结果。岚子得在我眼皮底下,我要随时随地掌握他的行踪。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
事实上,邱天从心眼里不赞成丛展轶的做法,他不能理解这种明显带有强烈独占欲的行为,这已经近乎病态了。他说:“是的,丛先生。”
丛展轶看出邱天的不以为然,但他不在乎,可以说,除了许山岚,谁对他的看法他都不在乎。自己的父亲尚不能了解他,更不用说别人。从这方面来讲,丛展轶甚至可以称得上无情。可世界总是公平的,你这方面优秀,另一方面一定惨不忍睹;这东西拥有,同样也会失去另一样;你不在乎其他人,那么肯定是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念想,都放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也正因为如此,那种感情必定炽烈而灼热,几乎令人难以承受。
邱天打开文件夹,在许山岚的名字下面划了两道极粗的横线,又说道:“昨天法院那边私底下告诉我一个初步的结果,大约能判刘功死缓。因为打架的不止他一个,年纪又太小,刚满十八岁。”
“死缓?”丛展轶冷笑了一下,“死缓就是留条命,过一段日子再减刑,十年二十年也就放出来了,再弄个保外就医什么的,太便宜他了吧。仗着自己父亲有势力,随便打死个人还不用偿命。”
“听说刘小良为儿子也是倾家荡产,他本来就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留待察看。承诺给死者家属加大赔偿,请求减刑,给孩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邱天顿了顿,又道,“不过法院的人也跟我说了,积极赔偿只是从轻处罚的酌定情节,不是法定情节。”
“什么酌定情节法定情节。”丛展轶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法官要判他减刑,就可以看做是法定情节,不判,就是酌定情节。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法官的权力大得很。不就是花钱么?有钱就可以买命,难道没钱的活该去死?”他的眼里闪着残酷的阴冷的光,“刘家出钱,我出的更多;刘家找人,我找的更狠;他跟我走程序,我就跟他走程序,他跟我走法律,我就跟他走法律。我就是要让姓刘的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你告诉死者家属,用不着姓刘的赔钱,就要他儿子这条命!”
丛展轶说得极为平静,不见波澜,却比咬牙切齿指天画地的诅咒更令人惊心。邱天不由一噤,只觉得后背直冒寒气,勉强笑一笑,道:“还有高义和张岩,这两个人倒没怎么样,行政警告处分,停职15天。”
刑讯逼供算不得什么大罪,甚至也说不上就是有罪,几乎所有的民警都干过这件事,也几乎所有被抓起来的都被刑讯逼供过。除非你背后有人撑腰,像许山岚一样被人保出来,要不然关你个几天几夜太正常了。中国的刑法和香港美国的都不太一样,人家只要不判罪就认为只是嫌疑犯,拥有一切正当权利;中国不是,从把你带到警车上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罪犯了,不是也得扒层皮。
邱天以为丛展轶对此也要表示不满,没想到对方只点头应了一声:“嗯。”表示知道了,便即无话。邱天偷觑丛展轶的脸色,看来看去也看不大明白,沉吟片刻,便继续向老板汇报当日行程。
丛展轶说:“晚上的应酬全部取消,我今天还有点事。打电话给龚恺,我今晚去他那里。”
老板的私事,属下最好不要多加置喙。邱天没见过龚恺,只点头应允,便出去做事了。
龚恺算是被丛展轶包养了。丛展轶专门给他弄套房子,还雇个清洁工帮他打扫房间,一穿用度一应俱全,全是名牌。金宝城对此也挺诧异好笑,有时候喝酒难免用这件事调侃几句。和龚恺一起做过事的男孩女孩难免嫉妒万分,都说龚恺上辈子一定是个妖精,把那么个冷漠而严肃的人吃得死死的。
其实龚恺自己比他们还弄不明白,要说丛展轶宠他吧,不但没上过他的床,连吃顿饭都没时间;说不宠他吧,什么事都想到前面,还没等他张嘴,东西置办得别提多齐全。龚恺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丛展轶出去的时候好好用心尽力服侍,乖巧得简直让人心疼。那群老板连连说:小丛啊,你这次可真挖到宝了。
后来龚恺见到许山岚,才隐隐约约觉得明白点,丛展轶不是觉得他跟小师弟一般大,动了恻隐之心,就是压根把他当成小师弟了,总之跟那个许山岚一定脱离不了干系。
明白这一点,龚恺反倒安心下来,又暗暗有些叹息,权势再大的人内心深处也有解不开的结,自古皆然。
所以龚恺接到邱天电话的时候十分疑惑,不过疑惑归疑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龚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足、守本分,从来不做没规矩的事,不管丛展轶对他再好,多一件事不做,多一句话不说。
丛展轶这是第一次在龚恺“家”里吃饭,龚恺特地精心烹制了一桌子好菜。丛展轶吃着挺顺口,说:“不错,你倒有天分。”
龚恺说:“在家都是我做,父母要下地干活,弟弟妹妹还小。”
丛展轶今天心情格外好,居然有耐心陪他聊了几句:“你们那里没有计划生育么?你还是大儿子。”
“爸爸迷信这个,算命的说他得生三个儿子才能长命百岁。为了生,公职也丢了,房子也卖了,我是没办法……”龚恺缩了缩脑袋,想起自家的凄惶,忍不住叹口气。
丛展轶淡淡地道:“以后有机会出去做点正经事吧,男人早晚得成家立业,你也得撑起一片天来的。”
龚恺眼圈一红,从心里往外觉得暖和,没人替他这样想过,这句话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丛展轶和他随便聊了一会,大多都是龚恺在说,把自己那点事全抖落出来了。眼见天渐渐黑下来,龚恺起身实心实意地说道:“丛哥,不如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我……”他有些紧张,又有些瑟缩,但还是鼓足勇气。不料丛展轶摇摇头:“我今晚还有点事,借你这里歇一歇。”丛展轶觉得把龚恺身份背景家庭环境了解得差不多了,拿起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走进卫生间。出来时已换上一身轻便的深蓝色的运动服,带着个帽子。
丛展轶瞅着龚恺,神情有点严肃,一字一字地说:“你看一会电视,我一直在和你一起看电视,明白吗?”
龚恺心里抖了一下,他这才明白丛展轶今天过来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琢磨一阵才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心里又抖一下,哆嗦着说:“明…明白……”
丛展轶笑笑,摸摸龚恺的头,说:“好孩子。”他嘴上说得很轻松,目光却是冷的,暗藏着几分严酷,这使得那抹笑容竟有些诡异。龚恺艰难地咽了一下,勉强抑制住心底的惊恐,咧咧嘴,算是露出个笑容。
丛展轶从龚恺家走出来,坐进自己的车里。没有司机,车牌子全摘掉了。他独自一人开到昆山路,这里有个小岔口,十分偏僻,这么晚更是不见人影。他把车子开在树影下,熄了火,黑黢黢的从外面完全看不见。
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亮着,照着路上的泥泞。一个人影慢吞吞地走过来,民警的制服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扣子全打开了,像是溃败下来的逃兵。
丛展轶看清楚了那人,回身从背包里取出一根坚硬的棒球棍,压低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打开车门走下来。
踽踽的脚步声在深夜和寂静里格外清晰,但那人却没太在意,需要值班回家晚的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个警察。谁能使坏使到警察身上?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唤了一声:“高义。”
他下意识地应道:“哎。”然后一回头。
就在那一瞬间,还没等他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一样钝器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呼”地砸了下来!
第50章 偷袭
祸事降临之前,都是毫无预兆的,和好运气一样,只不过人们对痛苦的记忆更加深刻而持久,所以对祸事更加难以忘怀。
高义和往常一样和同事胡侃滥侃到下班,和往常一样在派出所吃的晚饭,和往常一样值夜班到现在,和往常一样步行回家。他事后想,要是那天同意张亮的请求,跟他换个班就好了。可事实上,他就算逃过这一劫,也逃不过下一劫,那个凶手明明就是有预谋的,而且似乎设计了很久,很周全,这从对方选择的地点、动手的方式就能看出来,高义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个坎儿。
高义听到了风声,他毕竟也是个警察,也有点身手,虽然上班之后肥吃肥喝腰围有点见粗,但反应仍然不是一般的快。他立刻向旁一闪身,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扛了过去。
那一下结结实实打在高义的小臂上,他只听到一声骨骼碎裂的轻响,紧接着是一阵钻心的剧痛。高义“啊”地痛呼了一声,但刚喊出来就被阻住了。对方早就料到他会呼救,揪住高义衣襟下摆,向上一绕,正好勒住高义的喉咙,把那声呼叫硬生生憋了回去。高义几乎喘不上起来,后背对着凶手,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高义窒息胸闷,张开嘴像条濒死的鱼,竖起两根没受伤的手指,用力后戳,直奔对方面门。这一招是前辈流传下来的格斗方式,手指直戳向身后人的眼睛,对方一定会向后躲闪,掐他的力道自然松懈,高义就可以趁机脱身。
谁知对方反应更加敏捷,这一插不但插了个空,那人反而身子向前一顶,直接用扒下来的高义的警服扣住另一只手腕,紧接着按住他背脊上一处穴位。
高义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就势摔倒在地上。他也当真强悍,不顾折断的手臂疼痛,拧腰就要翻身。对方早已料到,就在高义要翻未翻的一刹那,钝器呼啸而至,“嘎巴”一声将另一条手臂无情砸断。同时脚尖前顶高义的咽部,把那声惨叫堵在喉咙里。
高义痛得满身大汗,双臂尽折,在地上扭动挣扎,一点一点往前蹭。他能真切感到对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随之慢慢前行。他吓得肝胆俱裂,扯开嗓子想要呼救,喉咙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那人的力度控制得极好,恰恰让他咽部受损无法出声,还不至于难以呼吸。
高义浑身是土,冷汗涔涔,勉强用肩膀支起上半身,挣扎着还要屈腿站起来。这时他感到后背一沉,那人一只脚踏在他的背脊上,角度极为古怪,正好令得高义下颌和前胸紧贴地面,丝毫不能动弹。高义陡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嘶声道:“不……求求你,不……”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腿部的骤然剧痛令他口中一片甜腥,呻吟卡在喉咙里。对方随即又是一下,高义痛得浑身趋向麻木,眼前直冒金星。他神智不清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一双脚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从高义遇袭到他四肢尽断,也就刚过两分钟,从头到尾他只说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哀求,凶手的模样都没看清楚,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流出来。干净利落而又残忍凶狠。四周仍然安静得很,月光清冷而无辜,跟昏黄的路灯融在一起,黯淡得无精打采。
丛展轶静静地看了一会,地上的人面朝下趴着,警服肮脏残破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慢慢走到街角一处公共电话厅边,一个一个按下报警电话号码,那边传来机械的冰冷的女人的声音:“火警请拨119,匪警请拨110,急救中心请拨112……”。
丛展轶极有耐性地听完一遍,那边又传来一遍,没有人接听。他回头望望躺在地上的民警,忽然觉得这可真够讽刺,不由微微一笑,扔下电话,让它继续响着,回身坐进自己的车里。
他回到龚恺家时,正好是一个小时,不多也不少,和计划的一模一样。
龚恺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像是怕吓到谁似的,其实是他自己被吓到了。丛展轶回来时和刚出去绝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龚恺一下子偏偏又说不上来。丛展轶仍穿着那身运动服,拎着的仍是那个背包,摘下来递给他的,也仍是那个帽子。
但龚恺就觉得丛展轶不一样,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尽管面上仍无表情,但眸色出奇地幽深。龚恺对上那双眼睛,没来由地心慌一下,道:“丛哥……你…你回来了……”
丛展轶没有理他,慢条斯理地换了拖鞋走到洗手间。再脱去上身的衣服,赤着背打开水龙头。
龚恺知道丛展轶是出去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了,要不然不会强调让自己当时间证人,可做什么却不知道,也猜不出来。卫生间的门开着,正对面就是洗手盆,上面挂着足足占了半面墙的镜子。丛展轶背对着龚恺,一点一点地一寸一寸地清洗自己的手,深邃的目光却从镜子中折射过来,紧紧地盯住龚恺的脸。神情带着几分讥讽、几分犀利、几分威慑,还隐隐透着一丝暴戾和凶悍。
水流哗哗地响,龚恺被丛展轶盯得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好不容易等丛展轶洗完了擦干手走出来。龚恺连忙说:“丛哥,刚才电视里演的是《红樱桃》,这片也有录像带,明天我买来你再看看,挺有意思的。”
丛展轶意味深长地凝视了龚恺一会,然后说:“谢谢。”
龚恺没想到他竟能会对自己道谢,刚刚提起的一颗心又软下来,轻声说:“丛哥,我做的绿豆粥,一直温着,给你盛一碗吧。”
这天晚上,丛展轶破例睡在龚恺这边,虽然只是在另外一个房间,但这已经让许山岚很受震动了,尽管他不并不知道大师兄住在哪里。
许山岚早早爬上床,睡不着觉,就等着大师兄汽车驶进院子的声响,或者走廊里轻轻的脚步声,再或者他会悄悄推门而入,在自己的床边站上一小会。
可惜自从他俩在练功房不欢而散之后,这些小秘密一般的行为都消失不见了。丛展轶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只在快吃晚饭的时候来个电话,不过嘱咐陈姨,让许山岚自己吃饭,晚上不回来了。
许山岚既沮丧又懊悔,上学也提不起精神来。他还要跟罗亚男放学后排练舞蹈,动不动就犯错,弄得大家情绪都不高。休息时罗亚男问他:“你没事吧?”
许山岚摇摇头,他平躺在阳台的水泥平台上,脑袋枕着胳膊,眯起眼睛仰望天空,身子舒展而修长。罗亚男坐在他脚边,皱起眉头:“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吗?”
许山岚还是不回答,悠悠叹口气。罗亚男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说:“不会是…你大师兄吧……”
许山岚瞧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别的事你还能瞒着我?”罗亚男双手抱胸,双腿一晃一晃,“说吧,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