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少棠那时当真以为孟小北被怎么样了,至少也是被这流氓脱了裤子,猥亵过了……他真怕他儿子吃亏,受到无法挽回的心理生理伤害。男人的尊严和感情在那瞬间被深深刺痛,难受极了,心都浸凉了。
萧老师合该栽到少棠手里,他就不知道孟小北有这么厉害一个爹。
眼镜瞬间就被一巴掌扇飞,打到树上去了!他踉跄着退后,又挨一拳,几步跌倒,然后“扑通”一声仰面栽进莲花池子,甭提多么狼狈。
少棠是一身火没处发泄,围着那方寸大的池子转了好几圈儿。对方实在太不禁打,他这两掌打在棉花上陷进去的感觉,都不好意思再招呼第三掌了!
萧逸呛好几口水,狼狈地扒住岸边,竟然就哭了,把脸埋在两条胳膊里,呜呜地哭起来。
少棠无奈,蹲在岸边说:“我还没有真的揍你,你哭什么啊?”
萧逸也顾不上一身帅气的缎面长袍揉成一团,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也是个三十多岁从未结过婚独身生活许多年的男人,也有抑郁的疯狂情绪,身处这样的年代,饱受传统观念的不容与社会上各类异样眼光,各种嫌恶、羞辱和践踏,遭遇得也多了。
少棠伸手想拉这人上来:“我拽你,你赶紧滚上来!”
萧逸一个大男人,竟还撒起小性子,难得哭一个淋漓痛快,泡在水里就不上来!
少棠简直哭笑不得:“你跟老子撒什么泼?你忒么到底上不上来?”
萧逸红着鼻子哭道:“是你把我打下来的!”
少棠抹一把脸,真是没辙:“操,你不嫌丢人,老子还嫌腻歪呢。”
少棠摽住这人胳膊,双手托住肋骨,把个满池子撒泼哭闹的死沉死沉的家伙,好哄好劝生拖硬拽着拖了上来。两人都和了一身泥汤……
结果这一天,事情最终演变成咖啡馆里的座谈会。
少棠把那痛哭流涕的落汤鸡似的萧老师架了回来,在咖啡厅小角落里,对面而坐。服务员诧异地远远地看他们。他俩人也顾不上那么多,衣服都湿了,形容狼狈。
少棠掏钱买单,点了两杯热饮,请对方喝东西。
给人当爹的做到这份儿上,少棠自认他对姓萧的仁至义尽。替他家小北出头,发泄一场揍完了人,还要负责扫尾善后,请流氓老师喝茶?
而且他中途还出来一趟,爬上旁边那棵树,把姓萧的眼镜给够下来……
萧逸抹干净脸,平静下来,重新戴好眼镜。
两人对坐半晌无言。
萧逸说:“小北真是你儿子?”
少棠说:“干儿子。他亲爹在陕西,我在北京照顾他,这孩子归我管,你以后别再打他主意。”
萧逸还敢再打孟小北主意?断然是不敢了,简直怕死了。这人深深点头,神情略悲哀:“小北……是个很优秀的男孩,确实很好。”
少棠冷哼:“我也知道我儿子很好。他再好不是你的,轮不到你惦记。这件事到此为止,只要你别再找我儿子麻烦,别碰他。”
萧逸把脸埋进手里,叹口气:“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种人,我是个同性恋。”
少棠:“……”
萧逸正常口气与人交谈,那样子并不像个变态。相反,这人性情温柔声音清雅,脸也白净,甚至好像不长胡子,一看就是斯文书生,外表颇容易令人信任和产生好感。身份隐秘被迫曝光,又或许压抑太久,萧逸彻底对眼前人坦白:“没错儿,我就是他们说的‘那种人’,流氓,变态,就因为我喜欢男人。”
少棠眼底光芒一闪,嘴唇嗫嚅,直直地看着对方,没说话。
萧逸略带哽咽:“我跟你发誓我没有欺负小北,我只是控制不住抱了他。我这样的人,我不愿意结婚,又没有伴侣,过了三十岁眼瞅着就要孤家寡人过下半辈子。我就不算是个正常人,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
“我是真心喜欢小北,我对别的男孩子,从来、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你不可能理解……他很、很特别……我没想要玷污他,我是真心想、想等他长大,等他上了大学再,再尝试交往……”
少棠对萧老师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能深刻地理解。
你还想等孟小北长大?
他长大了难不成能跟你走?你排队了么就直接塞一脚插进来。你苦?有人永远比你更辛苦。
……
贺少棠与萧逸老师倾谈很久,两人慢慢都陷入一种忧郁的奇怪的情绪,拔不出来。很多话不能挑明,然而同是天涯边缘沦落人。姓萧的那些话,刺到他心结,他也难受,前面的路就是一片刀山火海。越是疼小北,越舍不得,泥足深陷。
少棠问:“你这样,有多久了。”
萧逸说:“喜欢男人?我可能,从年轻时就这样,十几岁就是。我不可能娶妻生子,完全不可能和女人在一起,你无法理解像我这种人吧?”
少棠:“……”
少棠又问:“你就不想着正经踏实找个对象?……你找别人不碍老子的事,我没准备告发你,只要你别招我们家小北。”
萧逸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找,你以为我不希望找个伴侣?”
“他们正常的情侣在公园里谈对象,花前月下,正大光明,我们不行。我们这些人,只能在男厕所,澡堂子,公园犄角旮旯最阴暗肮脏的角落,所有见不得光的地方,偷着交往……”
“这种事说出去,我要丢饭碗,谁敢明着找呢?我父母从小培养我,不容易的,他们现在已经与我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还说要把我送精神病院。我在师范大学念到硕士我是全校优等生,毕业了才分配到区重点,我三十多岁混到个教研副组长我也不容易!……我没有想招惹我的学生,我就是,情不自禁……”
少棠听见最后一句,迅速收起同情:“以后你再敢情不自禁,我真忒么想捏死你。”
少棠威胁完,压低声音问:“你真的……没碰小北?”
萧逸垂眼小声说:“我摸他手了,抱了,算碰吗?”
少棠一条胳膊横搭在沙发背上,直勾勾盯着对方:“你下回再摸他手,我剁你手。”
“你碰哪,我剁你哪。”
“你要是敢动我儿子‘那里’,我阉了你。你信么?”
少棠说话不用大吼大叫,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眼底有一种压迫人的气场,脸上没多余的凶恶表情。萧逸真的相信贺少棠能拿刀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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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二人在咖啡座里谈判,另一头,那个不消停的亮亮,屁股抹油似的坐不住,又回去找孟小北。二厂家属院的篮球场上,祁亮用他自个儿的大红T恤蒙住头,从衣服里露出一双贼贼的眼:“小北……”
孟小北:“干嘛?”
祁亮:“唔……”
孟小北:“你用衣服蒙着头干嘛?你是准备上轿子嫁人吗?真骚。”
祁亮扒掉T恤,掩住嘴,跟孟小北悄悄咬耳朵:“小北,我把那事儿告诉你干爹了。”
孟小北皱眉:“什么事?”
“你告诉我干爹干什么啊?”
“谁让你乱说的!!”
祁亮眨巴大眼睛:“我忍不住么,而且我也没瞎说啊,我怕你在学校吃亏。”
孟小北怒道:“我会吃亏吗?我有那么笨吗?!”
祁亮反问:“你还不笨啊?”
孟小北烦心道:“亮亮你能不这么事儿妈么!你就是个大事儿包子,怎么哪都有你这一号啊!”
祁亮小声嘀咕:“你干爹很够义气,替你出头呢,他找萧逸谈判去了。”
孟小北大惊:“啊?”
祁亮:“他们就约在团结湖公园,你干爹挺在乎你的,都带着家伙去了。”
孟小北:“……啊?!”
祁亮眼里透着不可告人的小兴奋:“你说他们俩不会打起来吧?你干爹揍萧老师,武力值差距太明显了,那简直白玩儿啊!”
孟小北:“……我靠我靠!!!”
孟小北甩开大步跑回楼道里拿车,骑上他爷爷的自行车,直奔团结湖公园,心里想着他小爹怎么样了,难不成真的找姓萧的掐起来了?!
祁亮兴冲冲地骑车跟着,也去了,总之哪都少不了他这个事儿篓子。
当天,少棠原本已与萧老师达成谅解,萧逸保证不再勾搭小北、在学校里不找麻烦,少棠则承诺不追究不告发。两人边聊边吃东西,还把那一罐冰糖梨水分着吃了。
这事原本就要这么算了,如果孟小北那熊孩子不在这时突然跑来。
孟小北一脚迈进咖啡屋:“干爹。”
少棠正要起身,回头:“小北?”
萧逸也吃惊,调开视线,坐在沙发里,头发仍然湿漉漉的打着缕儿,长衫前襟敞开自然晾干呢,透着狼狈。
孟小北胸膛不断起伏,喘着气息,站在两人桌前。祁亮那小子没敢进来,扒在门口听他们谈话。
少棠低声道:“谁让你来的?”
孟小北问:“你们说我什么呢?”
少棠淡若清风道:“我和你萧老师谈事,已经谈完,都解决了,该走了。”
孟小北眼珠漆黑,神情透着少年人的倔强:“你不用帮我谈,我自己的事情,我自个儿能处理。”
少棠没好气地反问:“你自己打算怎么处理?”
萧逸被迫不情不愿地开口:“小北,老师向你道个歉吧,对不起啊。”
孟小北抿着嘴角,当着那二人的面,很正经地道:“萧老师,我就是来告诉您一声,我对您没那个意思,我也不喜欢跟你那样,以后您不用再考虑我了……当然,您也别再打亮亮的主意了,他都告儿我了,他也没有喜欢你!”
也是当着这父子二人,被逼得,感情和尊严严重受挫,萧逸那天有一瞬间爆发愤慨,也有些赌气,破罐破摔的情绪。
萧逸说:“小北,老师冲动了,是我犯痴犯傻,可是你没有事情瞒着你的父亲么?”
孟小北眨着黑豆似的眼睛:“我瞒什么了?”
萧逸说:“你那一次夹在练习册里交上来的东西,你给我画的是什么?”
孟小北结舌:“我,我哪有给你画啊?”
萧逸从萧红诗选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四方块画纸,一看就是特意留存着。他将画纸摊开来,干脆捅个底儿掉,摆到少棠眼前!
赤裸裸的隐秘的令人眼红心跳的东西,男人的健美身躯,强暴似的贴合的动作,跃然纸上。
孟小北方才理直气壮的气焰瞬时就灭掉了,脸红耳赤,咬着下唇,心想我靠我靠!小爷又完蛋了磕死算了。
少棠:“……”
萧逸也有不服,倘若不是这幅小黄画,他不会“上钩”,他莫名做了一回冤大头,好像被这孩子给耍了。他打量少棠脸色:“这是你家小北在学校里画的,你看呢?”
贺少棠出乎萧逸意料的,没吭声,竟然也没有吃惊意外表情。
这人淡定的,蛋都没晃一下似的。
少棠嘴角一抿,拍拍身旁位置:“小北,坐爸这儿。”
少棠拿起这张画,重新叠成小纸包,塞到孟小北裤兜里,一拍儿子大腿,低声叮嘱:“以后别在学校画这些东西,让人看见惹麻烦。”
孟小北绷着脸点头,他死也不会再画那个。
少棠面无表情,正色对萧逸说:“萧老师,我儿子随意画了一幅画,不小心让您看到,他以后不会再画,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学校里任何人。我不想小北将来在学校念书遭人白眼儿,有不必要的麻烦,你看成吗?”
萧逸垂下眼,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