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十年暗恋 第59章

作者:香小陌 标签: 近代现代

  

  人去屋空,只余下两个同样孤单无助的少年。

  祁亮垂下头,漂亮的眼睛有两块红斑,似乎也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亮亮也长大了,人长大就会有忧愁,不再是八九岁两人刚认识时那个胡吃胡玩儿贱兮兮的小子。整个人沮丧得都颓了,白净的脸像被抽干水分,年纪轻轻眉心处一夜拧出皱纹。

  孟小北也不会安慰人,有些尴尬,搂着祁亮狠命揉了揉,哄道:“算啦,没事没事的。”

  祁亮冷笑道:“那女的历尽千辛万苦使尽手段终于尼玛怀上了,我爸都快四十五了还能打种,男人果然不嫌老,我看他到六十岁都能继续下小崽儿。”

  孟小北安慰:“你爸好歹是自己搬出去,没让你卷铺盖滚蛋,这就算是不错的爸爸了。”

  祁亮说:“是我妈来找他谈判,让他必须把房子和钱都留给我。”

  “他把这房子过户写成我名字了,可是我知道,他的房产远不只这一处。这是旧房早就不衬他身家地位,他在建国门那边买了新房!”

  孟小北说:“他每年至少还给你掏钱,你念高中大学不缺学费啊。”  

  祁亮不屑道:“钱他妈的算个屁!”

  孟小北无语。他依稀记得小爹也曾说过这话,钱这玩意儿算个屁!吝啬到只能掏出钱来打发孩子的父亲,什么都不是。

  

  两人那晚,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极其颓废,在床上抽烟,吃东西,冷冻包子的包装袋、冰激凌纸和烟蒂扔得遍地都是,那滋味儿仿佛过了今夜,不认识明早天空的颜色。祁亮后来说着说着话就哭了,用T恤衫抹眼泪鼻涕。孟小北不得已把这人抱在怀里拍抚了老半天,就用他干爹仰躺着抱他的姿势,借给亮亮一个肩膀,哭个痛快。

  他以为亮亮是他身边那个最坚强最无畏最贱也最没心肝的好伙伴,他最后的避风港,却原来亮亮也仍是个会哭的没长大的男孩。孟小北这时忽然觉着自己好歹是个男人,应该能扛些事儿,祁亮其实比他更不幸。

  祁亮哭完擦干眼泪,拎孟小北起来陪他打红白机游戏,手指啪啪啪熟练地按键开火同时嘟嘟囔囔地骂,把他爸当成潜意识里炮火攻击的对象。打完游戏累了滚回床上,抱着孟小北继续睡。

  祁亮抽着鼻子说:“哼,老子想离家出走。”

  孟小北嘲道:“我当年离家出走,我爸我妈急疯了四处找我,竟然还动用了我们西沟的人民军队,我干爹亲自进山去救我!你现在离家出走,你走给谁看?家里有人等你么?”

  祁亮鼻音齉齉的,小声道:“孟小北,咱俩人私奔吧。我操我就不信,我要是找个男的私奔了,我爸我妈能不去找我。”

  孟小北失意地说:“我也想私奔,我想跟我喜欢的人走。”

  祁亮问:“你为什么跟家里闹别扭?”

  孟小北:“我……咳,我惹我干爹生气了。”

  祁亮:“……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活该!”

  孟小北低声道:“我就是接受不了他将来有一天结婚,我现在一想起来,我浑身骨头和肠子都绞着疼。”

  祁亮忙说:“你干爹要是真结婚,你可别想不开做傻事儿啊!”

  孟小北脑子转了转,笑道:“你以为我要跳楼啊?女的才那样,我应该不会、不会想不开到那种程度吧?我就是特别特别的难受。”

  房间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祁亮支起脑袋,盯着孟小北黑暗中眼里的光芒:“孟小北,我要是你,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肯定去跟他私奔,同居!结婚!”

  “不就是个男的么。”

  “他不就是你干爹么!”

  “你还怕什么啊。”

  “你还有什么啊!”

  “你干爹对你这么好,你这么抽风变态不要脸地喜欢他!……孟小北你丫就是一白痴!!!”

  

  孟小北第二天照例背着画夹去找老师上课。这还是当初萧逸帮他介绍的那位退休教授,每周六上午开班,上课地点就借用城里某间小学校教室,学生一共五六个人,手把手地指导。孟小北是最年轻一个学生,画画是唯一能令他灵魂感到安静、富有安全感的一件事。他左手捧调色板,右手执笔,沉默安详。明亮的窗子映出他侧面剪影,本身就是一幅动人的画。

  孟小北下午又打电话约了北京电视台一个节目制作人。他单枪匹马赴约,那时年轻,胆大无畏,也不惧见生人,不怕碰钉子。

  那节目导演在饭馆里与孟小北一打照面,都吃惊,“原来你还是个学生啊!”

  导演说我们现在把美术这方面的杂活儿都转给美院学生,你还是未成年人我们不可能正式聘用你,而且我们也信不过你能力啊。

  孟小北带去厚厚一摞作品,他画的水彩水粉素描和钢笔线稿。他细长的眼里射出希望的光芒,期待遇到伯乐。

  那导演唯独对一本钢笔漫画极感兴趣,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赞道:“这个好,这个难得,画风挺成熟!电视台最近洽谈进口几部日本长篇动画,最快明年春节黄金时段就开始上映,每年几十万资金就填进这个坑里,国内小孩都疯狂地喜欢看啊!咱们国内现在就缺画这种风格的,年轻人特别缺乏青春幻想的活力。”

  “你能够自己创作吗,不要模仿他们日本的画家?”

  “你能给我们做台本绘制和颜料上色吗?”

  “你画一幅线稿需要多久?!”

  这导演说,过一阵我们与美术制片厂合作策划一部国产动画,现期仍然处于繁杂冗长的筹备讨论阶段。我们需要开会研究脚本改编、角色造型设计,参与者皆是业内制作人和画手。咱们的人啊,不缺那些卖苦力的动画制作人员,缺的就是创意创造力!我给你留个名片电话,你也来旁听,争取加入制作团队。

  孟小北受宠若惊,一口答应。

  导演又说,嗳你还要上学吧,九月份马上就要开学了嘛!

  孟小北挺直腰杆承诺,上学肯定不耽误我画画!我每天都画,从不间断。

  

  夏末入秋,晚上地面吹起小风,已经感到秋意的寒凉。日薄西山,暮色霞光中远处钟鼓齐鸣。城里街道上车辆人流穿梭,整个城市的影像在时光中缓慢流动。

  漂在北京,转眼亦有近十年了。

  城市新修葺的街道纵横交织,商业街饭馆星罗棋布,一代新颜换旧颜,只有心底这份执着深情,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干爹他变过吗?

  孟小北与那电视台编导道别后出来,头一个最想见的人,就是他小爹,想告诉对方这好事儿。

  他在公用电话窗口站了很久,排到他了,却又丢下听筒,没有拨号。他其实只想跟少棠说,我可能也算找到兼职打工了,以后去电视台节目组帮忙。干爹,我很努力,我也没有比站柜台卖电风扇的孟小京差很多吧?

  孟小北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一套煎饼果子,“给我多加两个蛋!”

  他就背着画夹,坐在马路牙子上,品读着这座城市的浮光掠影,发帘在风中飘动。吃着大煎饼,他对着大街上路过的每个人笑笑,心里想的是:干爹,对不起,如果我去恳求你,你能不跟别人结婚吗。

  感情的这场大戏里,一个孩子最没有演技。孟小北从一开始就坦白得彻彻底底,爱得发痴发狂。只要那个人给他一句令他安心的话,他觉着他可以豁出去了愿意付出一切。他愿意给少棠下跪,只要小爹还能跟他在一起。

  

  他想念的那个人,这会儿其实就相隔两站地开外,在西四大街上那家砂锅居吃饭。

  贺少棠与他一起从西沟出来的两名老战友,小斌和姚广利,在窗边围一小桌,喝啤酒,看窗外车流。

  小斌和广利如今早不在少棠手下做小喽啰,各自都有多年资历,就在少棠他们西山大院隔壁的另一个支队,也当上队长。三人周末出来喝酒叙旧。

  少棠与小斌对饮,一杯一杯把泡沫干掉。小斌拿筷子指着这人说:“贺少棠,事到如今,你有两点,特别出乎我们意料。”

  少棠眼里有酒气水光:“我怎么了?”

  小斌说:“第一,我们以为你是咱们几人里头一个结婚的,当年追求你的人当真不少,从西沟到北京。第二,我们以为你回北京很快就转业下海挣大钱了,你完全有能力有本事,你这种人怎么甘心窝在小水洼里?”

  小斌一指身边人:“广利他媳妇都快生了,少棠,你媳妇呢?”

  少棠心想:我媳妇?我喜欢一个带把的秃小子,总之生不出孩子,那臭小子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姚广利很老实地总结道:“我觉着吧……你好像就是被你那个干儿子,生生给耽误了。”

  少棠皱眉干掉一大杯,痛快地点头:“对,就是他!我儿子绝不准我娶媳妇。”

  小斌问:“你是认为一个与你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重要,还是媳妇更重要?”

  少棠反问:“媳妇跟我有血缘?”

  小斌说:“废话!媳妇还跟你上床能给你交配下崽儿生出亲儿子呢!”

  少棠唇边黑痣微微抖动,冷笑道:“我们总队队长又要给我说个对象,我说不见,那老家伙现在每回见着我的那种表情,就好像我有病似的!……你说是一个我从来不认识没有一起生活过就相亲吃过几回饭的女人,跟我更亲,还是一个我亲手养大养了十年的儿子跟我更亲?”

  小斌指着他说:“你这种人简直没救了,你就和你儿子白头到老吧。”

  姚广利问:“那,你能和你儿子过一辈子?”

  少棠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只要我儿子乐意跟我过。”

  小斌极不赞同,给这人讲道理:“孟小北长大了他自己也要成家!从来都是父母缠着子女不愿意放手,孩子长大了都他妈变成白眼狼,没见过子女留恋父母赖着不走的。”

  少棠沉默半晌,眉头微蹙,情绪也有些颓,低声道:“我真离不开他。”

  北北那个混球,偶尔犯浑的时候特可气,然而大部分不犯浑的年月里,聪明乖巧好玩儿的时候,可逗了,最贴心了。那份知己与依恋感,别人完全无法相比。

  桌上二人皆无话可说……

  

  桌上杯盘渐空,酒足饭饱,少棠起身去洗手间解手。

  就这当口,小斌看着窗外,一个身背画夹的少年从饭馆窗外走过。文化衫大短裤,头发挺长带发帘,瘦瘦高高身材。小斌一愣,要给姚广利指认,那年轻人已经晃出视线范围。

  少棠重新落座,小斌说:“刚才外面过去一人,我瞅着特别像你儿子!”

  少棠抬眼:“人呢?”

  小斌:“走过去了啊!……我越想越觉着那背影特像孟小北,我一年没见你儿子,现在长多高了我拿不准,可是你们家孟小北走路姿势特拽,特别好认,背一画夹,穿个灰格大裤衩子。”

  少棠喃喃地道:“那就是我们家北北……你怎么没叫住他?!”

  小斌无辜道:“他从外面走过去的!”

  贺少棠还穿着紧身背心,抓起座上的衬衫,账单很不客气地留给那俩人结了,大步迈出饭馆。他站在街边,看向左面,又看右面,小北呢,小北在哪?!

  少棠一路飞跑,跑到街角,放眼四望,眼前是滚动的车流和暗红色尘埃。

  他沿着公共汽车路线跑出去几站地,一路跑一路在人行道和街边小店门口寻觅,每路过一家音像店或者游艺厅,都跑进去疯找。

  

  傍晚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少棠背心后身被汗水浸润,眼眶里也有一层水雾。小北为什么会跑到这地方,小北是来找他吗?先前的恼火与烦闷突然之间烟消云散,把这臭儿子打一顿最后谁会心疼?

  他心里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揪得生疼,一辆辆车呼啸而过,碾压着他的心。

  分开五天没有见面,没有打过电话,十年感情那一块坚实的支柱仿佛要崩塌掉了,满目疮痍。从西沟到北京,内蒙东北,再回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哪天倘若孟小北离开他,那就是要生生砍断他一条胳膊,肉连着筋骨,疼。  

  他看着站牌,透过过往的无轨电车车窗,寻觅那熟悉的人影。站牌上漆着“展览路”字样。

  少棠蓦地驻足,呆怔,然后转身飞奔。

  他一口气跑到老莫门外,餐厅门口处灯火辉煌,黑色雕花壁灯照亮人心。

  几十米开外,孟小北坐在老莫一侧的台阶上,膝头摊开画板,眯眼凝视远处人浪车流。

  孟小北抬头,两人同时盯住对方,暖黄色诱人的光圈在瞳膜上荡漾,飞舞,视线斑驳模糊……

  人海茫茫,心之归处。

  

  小风一吹,画夹子里几张画被刮起来,洒落一地。

  少棠赶忙跑过去,俩人追着画纸,闷不吭声埋头满地捡拾,然后就把两颗头撞在一起!

上一篇:总裁的逃跑助理

下一篇: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