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小初
庄景玉最後完全是像在丢烫手山芋那样,整张脸涨红到几乎鲜豔欲滴,窘得他一把甩开手机,撒开两条腿就直接飞奔到了台上去。
他没想到黎唯哲说话……尤其是说这种暧昧话,竟然会有这麽厉害!挂断电话的瞬间,庄景玉只觉得耳震如雷,心跳如鼓,全身上下都颤抖哆嗦得厉害。大概他道行太浅,面对黎唯哲这样的高段数,著实有点招架不住。
也难怪,看看连林烟那样高高在上的冷美人都不幸拜倒在黎唯哲的手下了……他区区虾兵蟹将一个,惹是注定惹不起的,不如趁早躲吧。
此刻庄景玉正在演的,是他所在戏份的最後一幕。不过这一次庄景玉却不再机械,不再恍惚,不再脑中空白一片。这一次,他站在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到心潮澎湃,热浪淘淘。
他甚至无法控制地将目光往台下某个方向投放。
三排六座。
那是一个对於此时此刻的庄景玉来说,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的,梦一样的地方。
虽然其实他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毕竟临近结局,无论音乐还是灯光都打得相当雄壮给力,走的是激昂奋发路线。而庄景玉作为这一场戏的最重头主角,强光几乎集中成窄窄的一束,牢牢胶著在他的周身上下。
身处在如此强烈耀眼的光圈里,庄景玉哪里还能够看清楚台下的具体状况呢。与最初的区别大概无非只在於,从难以辩别的黑压压的一片,变成像现在这样,更加难以辩别的,黑压压的一大片,而已。
可是庄景玉仍旧固执,甚至近乎执拗地,在往那个方向望著,望著,望著。
他不明白这份坚持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又究竟是什麽;但是就这样一份单纯往下看去的渴望,却已经满满占据了他的整个心脏。
有种感觉是,即便很清楚地知道此刻正在观看自己表演的,有著上百号的人,可是偌大的空间里,仿佛就只有,那唯一的一个人。
这不是说那上百位的观众加起来竟然都还不如一个黎唯哲重要;而是说那上百位的观众仿佛根本全都不存在似的──所谓观众,其实就只有黎唯哲一个。
庄景玉演著演著,简直都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明明就压根儿连半个影子都瞧不见,三排六座的位置和别的任何一个位置没有丁点
儿区别,说白了不都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漆黑麽──可是庄景玉就是能从那一片纯粹的黑色里,一点一滴一笔一划,看清勾勒出,黎唯哲的轮廓眉眼。
仿佛那里也有光。光环里黎唯哲的脸一如记忆,一如过往:五官俊美深邃,笑容轻狂张扬。哪怕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隔得有这麽这麽远,然而庄景玉也依然能够不费丝毫吹灰之力地,将他从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出。
黎唯哲很有辨识度,从高中起就是这样。不过庄景玉则估计,这种状况大概从他一出生,就开始了。
哪怕在一片漆黑的地方,他的魅力也足以使他,亮出自己的光芒。
【我就在下面看著你】
──激昂浩大的背景音乐里,庄景玉的耳畔却只浮动著这一句话。
【别的什麽都不要想,你只要记著这个就好】
──纷繁缭乱的场景变换里,庄景玉的脑海,也只牢记著这一句话。
至少还有一个观众在下面认真专注地看著他。他想。至少还有黎唯哲,在下面认真专注地看著他。他想。
全身上下,忽然再次开满了一地暖花。
演出结束的时候,庄景玉难得一次,连几秒锺的谢幕都舍不得拿出耐心去等。弯腰低头的刹那,他偷偷斜过眼角往三排六座的位置看去,只见黎唯哲眉眼恣意笑容如初,但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跟著一同拍手鼓掌。
他依旧维持著一副看起来既霸道得要死而又欠揍到要命的,双手抱胸经典姿势,下巴微微沈低,唇角弧度隐匿。柔和温暖的橘色灯光笼罩著前五排,而他身在其中,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晰耀眼,明亮辉煌。
庄景玉完全能够推理出黎唯哲这番姿态模样的潜台词。
【表现得勉勉强强吧。总算是没让我白来一趟。】
──庄景玉觉得自己简直已经被黎唯哲给训练出来了条件反射。连想都不用去想,那个人的念头就能直接从他的脸上化作一道灵光,然後咻一下钻进自己的脑袋里去。
真是一点儿也不值得炫耀的可悲能力……
帷幕终於缓缓拉上了。庄景玉不敢和黎唯哲对视到最後,也没有同舞台夥伴们嬉笑打闹,而是灯光一灭就直接一个箭步窜回了刚刚放手机的地方。
他有预感……
果然,屏幕上有两条短信提示。点开一看:
【你跑那麽急做什麽,迫不及待想见我麽?】
──噢……被黎唯哲看出来了……
庄景玉扶额,黑线,窘迫,外加诡异地红脸。
第二条:
【记得去换衣服。如果待会儿你过来我看到还是穿的台上那身,信不信我马上就走。】
──他信……
庄景玉颓丧地垂下手低下眼睛。他总是会完败给黎唯哲的霸道无理。
起码花了一刻锺的时间,庄景玉才换好黎唯哲送来的那一套衣服。天哪……他这辈子穿衣服还从没穿出过这麽长的时间!
倒不是说这身衣服有多复杂多繁琐。毕竟是男生的衣服嘛,就算再怎麽多再怎麽厚,其实也就那个样子了,花招新不到哪里去的。只是面对这样一套注定不可能会便宜,而且说不定还是超越了自己二十多年来对於衣服价格最高认知的豪华衣服,庄景玉和它大眼瞪小眼隔空对视了老半天,著实有种无处下手也下不去手,生怕自己稍微用点小力气,这身儿衣服就会一命归天的忐忑惶恐。
所以他换衣服时候的那个小心翼翼劲儿啊,简直比对待国宝级别的珠宝名画什麽的还要夸张……一百倍。那副紧张兮兮,一看就是没怎麽见过大世面的乡土模样,估计如果被黎唯看到了,一定是会毫不客气地把他活活笑话死的。
等到终於好不容易成功换上这身儿衣服,庄景玉蹬蹬脚拉拉衣摆,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并且严肃的问题:黎唯哲是……怎麽知道他的尺码的!?
并且还是全部尺码!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身高腿长什麽的,他姑且相信黎唯哲可以凭借目测得出,可是鞋子的尺码呢?黎唯哲又没捧著自己的脚仔仔细细观察研究过……再说还有腰围呢!?这他又是怎麽知道的?黎唯哲又没抱过自己啊……难道这也可以通过目测得出如此精确无误的数据来吗……!?
突然间手机又震了。
庄景玉这会儿正摸著侧腰发神呢,强震猛地吓了他一大跳,赶紧掏出来看。
【喂你在搞什麽啊,这麽慢……是不是穿不来衣服啊?要不要我过来帮你?】
……别别别!千万别!
庄景玉霎时万分惊恐。他几乎都能看到黎唯哲在发这条短信时,那一脸揶揄坏笑的恶劣表情。
麽指立刻笨拙地快动起来:
【不!你别动!我马上就来!马上!】
发完一收手机,庄景玉迅速以风卷残云之势收捡好刚刚换下来的戏服,但却略显苦恼地盯著那个无比豪华的超大盒子犹豫了半分锺,最终……还是决定先将它暂时收好在休息室里,别拿出去了。否则他相信自己一定是会享受到比起台上演出还要更加灼热的强势围观的。
唔……瞟瞟四周,还剩下个麻烦,就是那个大围脖。庄景玉这辈子连最普通的长围巾都还没用上过几次呢,冬天全都是靠高领毛衣支撑过去的,更别说像围脖这麽高级洋气的东西了。不敢违抗黎唯哲“换上全套”的命令,可又确实不大弄得来那个毛茸茸软绵绵的保暖东西,想了想,庄景玉最终决定把它抱出去,直接用事实告诉黎唯哲,不是我不想戴,而是我真的弄不来……
当庄景玉终於气喘吁吁跑回到三排七座的时候,节目已经从他刚刚表演的第三个,直接飞飙到第十个去了。黎唯哲仰头看著他,眼睛微微眯起,表情在闪暗不定的光影切换间,显得很是阴沈而不耐烦。
面对这样一个明显是生气了的黎唯哲,庄景玉原本很不好意思在他旁边坐下来的,但是相比起这个,他更加不好意思一直站著,挡住後面那麽多位观众的目光视线。
於是下意识往後缩了缩脖子,庄景玉低低垂下眼睛,脚尖在地板上踌躇而局促地画了小半个圈,轻声说了句:“来、来晚了,对不起啊……”然後也顾不上等黎唯哲说话同意,便赶紧先闪身坐下了。
黎唯哲见状眼睛眯得更加厉害了,两条细窄的光线悬浮在薄如蝉翼的深邃眼缝里,迸发出两道尖锐锋利的寒芒光彩。
时间一长庄景玉不禁被黎唯哲这样一张威迫十足的冷峻面目给盯得全身发寒。一时间他愣住了。是啊,其实黎唯哲是一个很凶很厉害的人的啊,是一个光凭眼神和气场,就足以杀人於无形的强悍角色的啊……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怎麽会因为一时的温馨假象,就把黎唯哲的恶魔本性给忘记了呢……
难道是因为,假象太逼真了的缘故麽?
庄景玉想了想忽然十分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些没办法适应高中时期的黎唯哲了;适应那个,虽然脾气暴躁,霸道无理,阴晴不定,行事诡异……总之缺点毛病讨人嫌的地方一大摞,但偏偏,其实就是最正常不过的黎唯哲了。
从俭入奢易,由奢回俭难──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了。
不敢,抑或是不愿,再直视这样一双熟悉却也陌生的冰冷目光,庄景玉心虚地抬起手臂,用怀里毛绒软绵的宽大围脖挡住大半张脸,同时在心里暗暗吐槽,兴许这个东西的作用,就只在这里而已……
黎唯哲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尽管半天没有开口讲话,但却趁此机会将庄景玉神情间的一变一化,全都来者不拒地收进了眼睛底。而从对方现在的反应来看,黎唯哲猜想,大概自己久未显露一次的生气表情,是真的有点把这只胆小的小傻瓜,给吓到了吧。
有些闷闷想笑可也有些於心不忍。想起刚刚等待时还在脑子里构思好的,那些说好一等庄景玉来就绝对要实施的无数个惩罚方法,可如今黎唯哲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都再舍不得,往这只笨蛋身上施加。
厚厚大大的围脖几乎遮住了庄景玉的一整张脸,只露出了他全脸上下最好看的部分:一双柔然清澈的黑眼睛,在灯影流连间,闪烁著夺目璀璨的耀眼光圈。
黎唯哲感到自己的心脏无可挽回地陷下去了。以一种百炼成钢的柔软姿态。
那麽恐怕就没办法了。虽然有些咽不下去庄景玉居然让自己等了这麽久的这一口气,可是偏偏自己却又如此可恨地狠不下来心。最後黎唯哲权衡了一阵,只得不轻不重地从喉腔深处凉凉“哼”了一声,而後大手一挥,直接将庄景玉拿来当做盾牌的围脖给一把扫荡下来,随即顺势抓进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干嘛,连在那麽多人面前演戏的大胆事都干了,现在还怕见我啊,”顿了顿,神情渐显不善,口气愈发恶劣地,“你行啊庄景玉,你行啊。我黎唯哲这辈子还从来没等过人呢,更别说等这麽久了……整整二十分锺!你居然让我等了整整二十分锺!”
说到最後黎唯哲的语气不像是在生气,倒竟是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的不敢置信。
庄景玉听了真心觉得有几分委屈,忍了又忍,最後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争辩起来。
“我、我不是有意的……”吞吞喉咙,弯弯手指指向上半身,“衣服……这麽好的衣服……我、我很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弄坏了啊……”
黎唯哲:“……”
这种理由……
一瞬间头顶仿佛有一群黑乌鸦呱呱呱地聒噪飞过,黎唯哲忽然很怀疑庄景玉是不是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想想看这种理由,说出来真是让人喜也不是,怒也不是;表扬自然不是,可是惩罚……似乎也更加不是!总之无论哪一种,最後都好像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呵,呵呵,呵呵呵……庄景玉,你可真是行……
黎唯哲抽搐著嘴角,暗暗在心里咬牙切齿。
而庄景玉还继续在那里申诉冤屈。
“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哪里有穿过这麽好的衣服呢……我、我从来都……”
“你给我闭嘴!”
最後黎唯哲再也听不下去,硬邦邦甩出这五个字结束了这一段,大约从一开始,就压根儿不应该被开启的,毫无意义的对话。可顿了顿吸进口气,感觉到底有那麽点难以下咽……可恶!黎唯哲发誓他这辈子都从没像今天这样过得如此憋屈!
“你以为我送你的是什麽!?地摊货吗!?”──哎哎,黎唯哲毕竟不是一个擅长忍耐的主儿,最终还是难以抑制地炸毛了一次。
修长的指尖紧紧夹住庄景玉的脸使劲儿地捏啊捏啊捏,原本俊朗帅气的面目在幽昧迷暗的光影里看起来却是森森渗人得很。一边不遗余力地揉搓著,黎唯哲一边恶狠狠地低吼道:“你是白痴啊还是傻瓜啊还是笨蛋啊还是猪啊!用你的蠢脑子想想我黎唯哲送人的东西会有那麽次吗!?你想弄坏就能弄得坏?嗯!?”
吼完这一大段黎唯哲似乎勉强算是发泄了一点怒气的样子,神情稍稍变得平静了些。
停顿片刻,他又略显轻蔑地拎起庄景即便穿著那麽那麽厚的衣服,可也依旧显得细瘦可怜的小胳膊,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冷笑:“哼,再说,就凭你这小细胳膊,还指望一用点儿力就能弄坏我送你的衣服?”说完一把甩开,别扭道,“我建议你还不如趁早多吃点儿肉,先把自己养胖养壮点儿比较靠谱!”
“……”庄景玉眨眨眼睛早就被黎唯哲给吼愣了。他搞不懂自己刚刚那番解释明明是想表达一种……嗯……对於这套衣服的喜欢和爱惜的意思的,结果又是因为哪里说错话而突然惹到了黎唯哲呀?哎……不过……
“……哦。”
──算了,不管哪里惹到了黎唯哲,又或者根本有没有惹到黎唯哲,但总之他都先应个声儿,“哦”一句吧。反正这样总没错,总不会再惹到他了吧……
黎唯哲顿时有一种,一记重拳偏偏打在了一团软乎乎的棉花上的,相当严重的不爽感。
“……对了,你干嘛不戴这个?”猛地意识到掌心里还攥著某团软乎乎的大东西,黎唯哲低头一扫,忽然扬起手里的围脖往庄景玉眼前晃了晃,皱著眉,语气阴沈,表情相当不满意。
“诶?”庄景玉一呆,随即打起哈哈来,“啊……诶……这个嘛……咦……嗯……”
很显然他是被问到了,脸上呈现出一个大大的囧字。在那儿啊来哦去嗯来咦去的,可就是说不出个具体原因。
但黎唯哲见此情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仅没有变得愈发震怒生气,相反眉目间的烦躁不爽,却竟诡异地逐渐消失不见了。甚至到最後,黎唯哲唇角微翘眼梢一扬,竟还附送给了对方,一枚大大的笑意。
“喔,原来如此,我懂了,”他就这麽毫无预兆地无声笑了起来,五官深处的迷人性感,因而显得更加光芒四射,魅力夺彩。
抬起手稍一用力扯了扯手中的柔软东西,而後轻轻覆上庄景玉的洁白後颈;黎唯哲的身体有意无意地往前倾倒靠近,连带著气息,也有意无意飘进了庄景玉皮肤的每一寸毛孔细缝里。
“……躲什麽躲,来,靠近来点儿,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