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小初
季晚潇的情绪转变令他浑然惊愕措手不及。庄景玉只能呆呆僵在原地,良久,才像个白痴或者口吃似地,傻傻从干涩酸疼的喉腔里,艰难挤出了那麽一两个,碎不成调的残破语句。
胸中有股巨大,巨大的不安,正在缓缓升起。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
庄景玉忽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似的头晕目眩。然而很奇怪地,他又觉得自己的头脑,似乎正经历著一阵前所未有的通透清明。他幻觉自己突然间变成了某个无所畏惧的勇士,有勇气承受一切残忍的真相和惨痛的事实,却又到底还是害怕到浑身冰冷指尖颤抖,想象如果真的听到了什麽无法挽回的噩耗,那他又究竟要,如何是好。
整个人仿佛浸泡在一汪深潭里,时上时下,浮浮沈沈,忽热忽冷。
他觉得自己紧张得就快要死掉了。
“……楚回已经死了。”
那一刻,庄景玉觉得自己,也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第四十六章
之後发生的事情,庄景玉记得,并不是非常清楚。
他只记得在那一刹那,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样的,难过感觉。
如果说在等待的时间里,庄景玉还觉得自己,大概是沈浮飘荡在湖面之上的话,那麽在听完季晚潇的话以後,庄景玉全身上下唯一剩下的感受只有,他大概已经,永远地,沈进了湖底。
下沈的过程清晰而缓慢。庄景玉仰头望著头顶,那一束变得愈来愈细窄的微弱光源,表情安宁,抑或称茫然。
他无比平静地接受,光明和空气离他越来越远;而黑暗和窒息,则将他深深湮灭。
再再之後的事情,便全都只是听说了。
听魏嘉说,他和周云飞在新宿逛著逛著,好巧不巧,正好碰到了唐汉韩莹月这一对小夫妻。几人一合计,原本打算把自己也叫出来一块儿吃个晚饭的,结果哪想到连电话都还没来得及打,就被这个巷子口愈来愈大的喧哗惊呼声,和四周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给好奇吸引了过去。
听魏嘉说,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自己正像个疯子似地死死卡住季晚潇的脖子,眼圈儿泛红,表情也凶狠得骇人,一边用力地摇著,一边口中还疯狂大叫著什麽,“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他怎麽会死呢……他怎麽会死呢!?”
听魏嘉说,当时现场的情况甚至已经严重到,季晚潇的铁杆儿粉丝一个接著一个,尖叫著冲上来,疯狂地想要拉开和殴打自己;周围警车起码已经停了三辆,全部都在嗡嗡嗡地鸣叫狂响,那声音刺耳并且嚣张,实在听得人心惊肉跳,直欲抓狂;看好戏的路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摄影,上传的上传,分享的分享;本性八卦,利益至上的媒体们则更是急不可耐地狂打著闪光灯,为了争抢这一条爆炸性的独家头条拥挤得头破血流;甚至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大声吆喝著给庄景玉打气助威,高喊著“干巴爹”这一类欠扁欠抽的词语,瞧那煽风点火的兴奋样子,分明就是想要把事情搞大。
听魏嘉说,当他们围过来的时候,整条巷子,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全部被人潮给堵满了,他们根本进不到核心圈里去。等到勉强看清楚吃瘪的人是那个美男模特季晚潇以後,魏嘉和唐汉原本还在那儿不怕死地幸灾乐祸,天南海北YY著呢。结果过了一分锺,被完全黑下脸来的周云飞和韩莹月猛地一提醒,他们俩这才看清……擦!搞什麽飞机啊!发疯的那个人居然……居然……是他妈的庄景玉啊!!!两个人当场就被吓了个魂飞魄散,满脑子都滴起了冷汗。
最後,幸好周云飞反应迅速,及时拉住了即将暴走,想要冲进去救人的魏嘉唐汉;而趁此空当,韩莹月也马上给黎唯哲打了求助电话,叫他速来现场领人。
黎唯哲大概是飙了车。从挂断电话以後不过区区五分锺光景,就浑身煞气地出现在了巷子口。身後跟了几个高大健硕,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危险大汉,他们彬彬有礼但却不容分说地,强制遣开了围观好戏的众人们。
不过其实,黎唯哲压根儿也就用不著做得如此夸张。因为自打他一出现在这里,现场气氛就在一瞬间,刷地全变了。
这跟他带了多少人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他一路走来,那股势不可挡,令人窒息的,迫人气势。
黎唯哲二话不说大步走到季晚潇的面前,两指一并,没有什麽商量余地地,直接就扯住庄景玉的後领,将仍旧发疯不止的某人,一个踉跄,便不由分说不容反抗地,重重扯进了自己怀里。但那时候的庄景玉还没有疯完闹够,感觉到自己被制住,表情一怒立马就想要挣脱桎梏,动作凶狠得好像一头被射伤激怒的野兽;不过幸好黎唯哲手感轻柔却也不失力道地,轻轻在他的发顶揉了揉,然後低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乖,乖一点”──庄景玉这才骤然僵住动作,眼光一颤,随即渐渐变得茫然浑浊,发起呆来。他慢慢转头仰上,斜著余光深深看了黎唯哲一眼,而黎唯哲唇角轻扬,温柔回了他一抹,眼角眉梢全都写满了,“我在这里”的,安心笑容。
於是庄景玉总算不再发疯了。只是当他终於变得安静──很难说,同他刚刚那样的激烈疯狂相比,究竟哪一种模样,看起来,更加惹人心疼。
又或许对於黎唯哲来说,无论哪一种,疼的人除了庄景玉,当然还有,他自己。
再看看季晚潇,脖间压力骤消,他总算能够长长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那时候他的脸色非常惨白,并且异常难看。很明显,那时候他的心情,也应该是极度糟糕。
不过想来也很正常。季晚潇向来立於人上高贵骄傲,除了因为单恋上萧岚而在他面前尝尽苦头,吃瘪无力以外,哪里还遇到过像庄景玉这样,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对他动手动脚……哦不,从刚刚的情况看来,简直就是要将他置於死地的亡命混蛋!?况且就算是他萧岚,哪怕心里面烦自己烦得要死了,顶多也就在表面上意思意思地表现一下而已;若是真想要动自己,就算是他萧岚,也都还得要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所以你说,季晚潇此时此刻的脸色,能不难看麽?他这辈子什麽时候被人逼到过这种地步,落得这麽狼狈过!?连萧岚都没胆子和能力做到的事情,现在,竟然被一个傻啦吧唧的土包子给做到了……无论怎麽想,季晚潇都咽不下这口怒气。
可是当黎唯哲犹如天神下凡那般笔直站立在自己的面前,眉头紧皱,神情冷淡──那一刻季晚潇愕然微愣,随即眼珠一转,霎时,便明白了大概。
那时候现场四周也都已经被肃清扫荡得差不多了,唐汉魏嘉他们四人早已自觉地离开,黎唯哲带来的人则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了绝对听不见双方音量的安全防线以外,尽职尽责地守著。几分锺以後虽然季晚潇的人连人带车想要狂奔冲上来,但是却被季晚潇自己给叫住了。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黎唯哲,又歪头扫了扫庄景玉全身上下,片刻後终於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我是说这个土包子怎麽突然间变洋气了那麽多,原来是因为靠上了你了。”
黎唯哲闻言皱眉,看样子几欲动口解释什麽,然而想了想,到底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黎唯哲和季晚潇不算很有交集。尽管他们都身处在同一个上层阶级的圈子里。但是很明显,黎唯哲和季晚潇,是不一样的。前者虽然身处其中,但是他生平所最讨厌的,却就是所谓的豪贵名流。这些人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表面绅士翩翩内心龌龊下流,为达目的使劲力气不择手段──这种在圈子里,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象征的默认和习惯,恰恰,正是黎唯哲的最烦。然而後者不一样。虽然季晚潇也不见得就是个阴险狡诈的主儿,或者说更多时候其实他也挺“直”的,但是那更多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而不是因为,他的本性很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黎唯哲和他所身处的这个圈子格格不入,和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也都互相看不顺眼。因此他和季晚潇,即便有母亲黎晏心这个中间人做桥梁关系,却也依然形同陌路,多年了,愣是没有培养出一丁半点儿的交情来……算了,别说朋友了,其实就连熟人,估计也都称不上是。更何况後来听说季晚潇疯狂迷恋,甚至是放下身段舍弃自尊,死缠烂打上了萧岚──黎唯哲最为反感和看不起的类型,於是他便更加有意无意地,不再与对方碰面了。
因此现在在这种情况之下无巧不成书地遇上,尽管双方都没有表现出来哪怕一丝一毫的不痛快,但是於两人而言,或多或少,其实都还是有那麽几分,不大自在的尴尬。
除了对庄景玉以外,黎唯哲从来都没有跟人解释的习惯。再说他也不觉得季晚潇有什麽必要和资格知道,自己对怀中这个人,已经并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随便玩玩”而已;而是这一次,他是货真价实地,“真心喜欢”。所以,虽然在听见季晚潇那一句,语气暧昧轻佻,口吻中多多少少沾染了几分讽刺不信成分的,“原来是靠上了你了”──以後,心底原本飞快闪过了些许想要揍人的不爽感觉的,但是黎唯哲皱皱眉头,
最终,到底还是选择了沈默,没有白费口舌,去跟一个压根儿就无所谓的旁观者,纠正,和解释什麽。
事实上他现在只著急地想要把庄景玉带回酒店里去好好安抚一顿。从刚刚这个家夥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来看,聪明如黎唯哲怎麽还会猜想不到,庄景玉绝对已经是被告知了那个,最没有转圜可能的,惊天噩耗。
是的,最没有,转圜的可能。
比如,如果庄景玉今天没有意外遇上季晚潇,又或者哪怕遇上了,但是季晚潇没有该死地多嘴的话,那麽黎唯哲大可以骗庄景玉说,其实萧岚早就已经痛改前非,现在他和楚回过得很好很好;又或者随便编出另外一个人,说楚回已经找到了他新的幸福,新的爱人,新的人生;他在没有你庄景玉的世界里也同样过得很好,所以你现在就专专心心与我过吧……之类善意的谎言──只要不告诉庄景玉其实楚回已经死了,只要骗庄景玉说其实楚回还仍旧活著,那麽对庄景玉来说,就一切都还有希望,都一切都还是光明,而温暖的。
但是楚回已经死了。
但是季晚潇这个欠揍多嘴的混蛋,就这麽毫无遮拦无所顾忌地,将这个,人力永远无法更改转圜的残忍真相,赤裸裸地告诉了黎唯哲,最想保护,最想珍惜,最不想让他知道,也最不想让他难过的,那一个人。
此时此刻,如果有可能的话,黎唯哲真想一拳头招呼上季晚潇那一张,俊美混血的,可恶脸庞。
不过他当然没有这麽做。倒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又或者是害怕了身後正虎视眈眈盯著自己瞧的,季晚潇的那些打手走狗们;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多惹是非,尤其付出的代价,还是可能要赔上庄景玉。虽然他自己不怎麽在乎第二天上八卦头条这种狗血事情,但是他非常不希望那些肮脏丑陋的东西,打扰和污染了,庄景玉的清澈纯净。
黎唯哲一手轻搂住庄景玉,一边冷冷看著季晚潇。良久,没有回答他似是而非的无聊问题,反而忽地,向上弯了弯唇角。
从季晚潇的那个角度看起来,黎唯哲那一条微微上扬的轻薄唇线,寒光似刃,凛冽如刀。
“好吧,为了谢谢你替我告诉庄景玉这个难以启齿的消息,秉著礼尚往来的原则,那不如,我也好心奉劝你一句──”
直觉告诉季晚潇,黎唯哲接下来的话绝对很危险,千万,不要听。
“就算楚回死了,萧岚也永远,永远,不会喜欢你。”
季晚潇的脸色霎时惨白得毫无人色。
黎唯哲扔下这句话以後就再也没理会过季晚潇,直接转身走人。身後季晚潇的人一下子冲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主人,却被你心情恶劣至极的季晚潇给一手甩开,大声骂道:“滚开!都他妈的一群废物……给我滚开!!……滚!!!”
那个时候黎唯哲忽然觉得,季晚潇和林烟,倒是有一点像。
虽然他不认为,季晚潇,能够比得过林烟的疯狂。
第四十七章
还在车上的时候黎唯哲就已经细心地注意到,庄景玉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可是对此黎唯哲什麽也没有说,唯一的反应,只是轻轻伸手拥住了他,然後将自己温热柔软的嘴唇,缓缓贴上了对方那一片,濡湿成结的鬓发。
有时候,语言是很苍白无能的东西。黎唯哲相信在这一枚吻里,庄景玉就足够体会到它其中所有蕴含的力量勇气,足够感应到自己所给予他的全部的爱,足够与自己心意相通,心灵相犀。
他们之间不用开口。沈默之中,早已淌遍万语千言。
直到回到酒店,庄景玉都对这一段记忆没什麽印象。只依稀记得,似乎全程,他都是被黎唯哲,给半拖半拽,半搂半抱,甚至是近乎宠著,哄著,劝著,给带回来的。
然而那个时候的庄景玉,已经恍惚到甚至觉得,其实这一切,也都没什麽所谓了。
坐在柔软的床沿,脑子里依然浑浑噩噩,轰鸣一片。【楚回已经死了】,就这麽短短的一句话,六个字,却在那一刻,比这世间的任何一种毒药利器,都要伤他更重,毁他更深。
那时候,窗外夕阳晚斜,而房内帘幕低垂,重重掩映。晦涩的流光暗影,在空旷惨白的墙壁间游走穿梭,斑驳摇曳。庄景玉轻轻闭著眼睛,濡湿发亮的眼皮极有规律地上下凸动,代表著双眼皮的那一条微薄细缝在一片绵延清澈的潋滟水光之中浮跃跳动,若隐若现著。有那麽一瞬间,庄景玉觉得自己整个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从脚底到头发,从血肉到骨架,都好像瘫软成了一团劣质松散的稀泥巴,在无边无际的光影深处,仿佛身处云端天际,耳畔风声如嘶,脚底青烟流云,那般的恍惚失神,而又那般的飘浮不定。他感到自己心痛如绞浑身冰冷;哪怕已经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也依然难过到,惴惴,喘不过气。
是天命,从无所不知,却也永远不会为人所知的诡秘黑暗之中,幽幽伸出了它那一双浑厚有力的大手,然後死死卡住了庄景玉,哽咽破碎的喉头。
楚回死了。
死了。
……死。
──原来,早已经远远不止是不再相见;而竟然已经是,再也,不能见。
再一次确认这个坚硬如铁的事实,庄景玉终於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它究竟,有多真实。
沈默无言的泪流,不知不觉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终是变成了放肆嚎啕的,声嘶力竭。
很奇怪。其实原本隐忍安静如他,别说像现在这麽不顾一切地抽噎了,甚至他根本连眼泪,都很少完整无缺地从眼眶里淌出来过。可是此时此刻,庄景玉却在心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甚至近乎於神经质那般碎碎念提醒著自己:什麽都不用去想,什麽都不要去想,这一刻,他只需要把力气,全部,都用在哭泣上。
好像那样就可以暂时忘记掉,楚回毕竟已经不在人世的,残忍事实。
眼泪如万洪涌来滚滚淹没了心脏,苦涩的咸水浸泡著它,又憋又酸,又涨又疼。
恍惚中庄景玉甚至撕心裂肺地想,不如干脆,他也就这麽两腿一蹬,哭死过去算了。
他一直就觉得楚回很寂寞。而现在楚回死了但萧岚还活得好好的,不知道楚回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会不会还像当初在监狱里那样,永远都是一脸谁也靠近不了的疏离淡漠,永远都是一掌,谁也温暖不了的彻骨冰凉。
这样的画面,哪怕只是在幻觉中天马行空地想一想,也都已经真实到,令庄景玉觉得难以忍受,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事实上他很想要去陪陪他。
真的。他很想要,去陪陪他。
这个念头听起来似乎是有那麽一点自私和过分──在黎唯哲的身边,庄景玉竟然会生出这样三心两意,心猿意马的“出轨”想法。
可是在这一刻,就连原本最是霸道无理,也最该愤怒生气的黎唯哲,却也都没有去打扰庄景玉;而是默默守候一旁,选择了看似对他来说,分明是最不可能的忍耐,与包容。
因为他很明白,人心上的事情,最是难懂。有时候爱情没有了,但是感情,却还依然在那里。
黎唯哲当然对此感到非常嫉妒,可是他更清楚,他爱上的,不就偏偏,正是这样的庄景玉麽。
是啊。他偏偏就是因为这样与生俱来的清澈纯净──或者说是傻啦吧唧──才那麽无可自拔地,深深爱上了庄景玉。一颗从未为谁停留付出过的,冰冷而寂寞的心脏,时至今日,却早已不再复当初的孤独坚硬;它开始变得很软很软,也很暖很暖,沦陷的弧度,犹如夜空月牙弯弯;并且在那上面,还满满刻下了“庄景玉”──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名字。
一笔一划,都是黎唯哲,不曾开口讲过的深情。
在庄景玉的面前,黎唯哲偶尔会变得脾气糟糕,阴郁暴躁,但那是因为他喜欢他,所以他总是会抑制不住地感到嫉妒,生气,他想要掌控庄景玉的一切,而不愿漏掉庄景玉的分毫;可是偶尔黎唯哲也会在庄景玉的面前变身成为好好先生,温柔宽容,细心体贴,并且尤为微妙的是,那居然同样也是因为,他喜欢他。
说爱情简单的时候,它就复杂在这里;然而说爱情复杂的时候,它却也简单在这里。
这样矛盾的美感,总是能令人魂梦颠倒,心神不宁。
就好比现在,黎唯哲明明已经万分狂躁地感觉到,堆积在自己胸口的嫉妒,几乎就快要膨胀到爆炸,堵塞得令他喘不过气来了。换做以往,自由放浪,高傲霸道如他,什麽时候,竟然如此卑微地忍耐,和胆怯地退缩过呢?然而如今,他却是一忍再忍,一忍再忍,哪怕已经容忍到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他也依然不敢,抑或是舍不得,放纵自己的怒火,只怕它们烧伤了那个,早已被伤害了太多次的人。
往昔伤痕累累,此刻若是再添一把,那真是他,不可饶恕的罪。
就算庄景玉可以不介意,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呵呵。活了二十多年黎唯哲头一次惊奇地发现,原来他做人,居然也能有,这麽宽宏大量的潜质。
只是这样的情操人格,虽然看起来高尚,然而细细体会,却也,难免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