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什么也不想说
一旁的另一个小女孩贾金花小声嘟囔:“我妈昨天也骂我了,说我上学不好好学习,还说要是这样不如就待在家里帮忙干活呢。”
其他女孩儿也纷纷附和。在农村,女孩能上学本就不容易,在清水村的一些家长看来,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学点家务,在家里帮忙,得个贤名还能嫁个好人家,读了书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农活没学会多少,书也不知道看了几页,又画起口红摸起粉来,没有富贵命非要学富贵活,这跟村里那个不知廉耻的莲寡妇又有什么区别呢?
越偏远就越封闭,越封闭就越封建。王楚看着这些孩子们,对说出这些话的家长既愤怒又无奈。愤怒的是到现在这个时代了,他们居然还这么想,还这么教育孩子,还这么教训孩子,无奈的是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即便有手机,有村里的小电脑,他们能看到的、能接触到的,依然是贫瘠的现实。
王楚仔细想了想,摘了一朵嫩黄的野花戴在金花头上,才开口:“新娘子出嫁不也会化妆吗?我记得去年冬天玉凤姐出嫁,也化的很漂亮啊。还有电视上的记者、演员,她们都会化妆啊,所以说化妆是女孩子打扮自己的一种方法,跟穿好看的衣服、扎好看的辫子、戴好看的花是一样的,化不化妆跟是不是正经女孩一点关系都没有。
化妆可以让外表变得漂亮,然后你就会想要内心也变得漂亮,人漂亮了,就会想做漂亮的事,事做的好,那你的一生就会越来越好,我想,这也是林老师教你们化妆的初衷。但是有的人过分追求外表的漂亮,别的都不管,内里非但没有漂亮,还变得丑陋,就像被虫子蛀过的大树,外表看着还好,里面其实已经烂掉了,你们的爸爸妈妈是怕你们变成这样的人,才会这么说的。
还有男孩们,女孩子正不正经不是你们应该评论的,无论什么样的女孩子,无论她们怎么样打扮,做了怎么样的事,你们可以批评她们的做法,但不能侮辱她们的人格。这件事很重要,你们一定要记住。”
孩子们单纯天真,听王楚这么说,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有贾大树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傲娇模样。薛文远看着王楚给孩子们解释着化妆的问题、尊重的问题,眼睛睁大,嘴唇微张,连头发都要因为太过用力而翘起来了,一副认真而努力的样子,觉得他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了。
王楚本来是想跟林琅谈谈的,但是一来他还想好怎么说,二来正好贾支书给他打电话叫他回去,想着反正相互也加了微信,过后再说也可以,就将孩子送到学校后就跟薛文远匆匆赶回了村里。
贾支书正在村委大院等他们,见到王楚就站了起来:“小楚你先别吃饭了,跟我去一趟庆大爷家。”
薛文远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喜欢凑热闹,见状问:“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贾支书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筹钱,天大地大财神最大,贾支书恨不得跟薛文远贴一起呢,这时候当然更不会拒绝。不但没有拒绝,贾支书还热心的给薛文远讲述了庆大爷的故事。
庆大爷是村里的老木匠,他们家就是木匠世家,村子里的桥、梁、角楼、宗祠,都是他祖辈给雕的,精细唯美,比起外面的文物都丝毫不逊。到了庆大爷这辈,村子里没那么多钱了,也就雕不起什么好东西,庆大爷就做做桌椅板凳床铺衣柜,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手工却一点都不差,附近十里八村的大姑娘们都以出嫁的时候带着庆大爷雕的大衣柜子为荣。
但是手艺人,总是有点怪。庆大爷就有点古怪脾气,年轻时候不种地,也不爱说话,就喜欢抱着几根木头研究,虽然木工好,但也值不了几个钱,村里给介绍过几个对象都黄了,一直孤苦伶仃一个人,成了村里的老光棍。后来贾二泉家出了事儿,贾二泉无家可归,就被庆大爷捡了回去养着。贾二泉这个人虽然吊儿郎当不成个事儿,但是对庆大爷那确实没话说。庆大爷喜欢喝点酒吃点野味,贾二泉就时不时就上山给他打鸟猎兔子,后来再大点,鹿啊蛇啊的也没少往回带。可能也就是这些东西吃太多,加上庆大爷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春天时候吹了风,才会导致中风。
贾支书拉着薛文远的手长唉短叹:“薛老板你是不知道啊,这次我回来给他筹钱,可是怎么筹呢?先不说能不能找到人借、人有没有钱、钱能借多少,就是开口都不好开啊,用谁的名义借钱呢?说是庆大爷要借?来的时候医生就说,庆大爷恐怕是不太好了,只能尽力,万一这救不回来,庆大爷无儿无女的,谁还呢?说是贾二泉借的?就贾二泉那x样子他能还得起个屁!我虽然是要救庆大爷的命,但是两万呢,对我们村里人那是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啊!我明知道不好还还去借,我这不是坑别人钱呢吗!”
薛文远不住点头,就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贾支书看薛文远装傻的态度坚决,也不好狠说,只能戳戳王楚。王楚也不愿意参合这事,抓紧跑了两步,指着一座房子道:“贾书记,这是不就是庆大爷家?”
庆大爷家就在过了郎桥不远的地方,属于内村的外围。贾二泉昨天跑的急,门都没锁,贾支书将门一推,就带着王楚和薛文远进来了。王楚跟贾二泉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村里面他这个年纪的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下个贾二泉,结果四五不着六的让人看着生气,所以王楚虽然知道贾二泉住在哪,却从来没来过。
一进门,王楚就被镇住了,在不大的院落的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材。这棺材头有个寿字花,四周一边龙一边凤,架了祥云而来;一面日一面月,映着光芒彩彩。棺材没合拢,可以看到里面油彩画了八仙兵器,还有各类飞禽,一派西天极乐气象。但不管它怎么弄,到底还是口棺材,就这么迎面撞上,王楚心里还是有些惴惴。
在王楚愣神的功夫,薛文远已经走到了庆大爷家的正屋。两个大男人住的地方,想想都知道,凌乱不堪。屋子一进门就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还摆着冷掉的饭菜,看得出出事的时候爷俩正在吃饭。桌椅旁边就是乱七八糟胡乱摆放的各种木头和雕刻工具。在这一片凌乱中,有一个地方特别干净。那是一个展示架,上面放了很多木雕文玩。有各类动物的植物的摆件,也有观音、弥勒的佛像,还有什么笔架、木牌、小屏风,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排鬼工球。薛文远找了半天,找了根小木根扒拉了以下,小的鬼工球已有十八层,直径16厘米大小的鬼工球居然有40层之多。
“这,这是庆大爷雕的吗?”
贾支书已经从里屋出来,怀里还揣着一叠钱,见到薛文远在看,就回答:“大的球是庆大爷雕的,但是庆大爷雕的东西卖的卖送的送,加上年纪大了干不了精细活,除了那个大球,别的都是二泉整的。”
薛文远看着衣袂飘然的飞天木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贾二泉那个杀马特居然有一颗这么文艺的心?
“小楚!”贾支书没管自我怀疑的薛文远,把院子里惊吓过度的王楚给叫了进来,把钱给他往手里一塞,“你再点点,看多少钱。”
王楚拿着钱一看,一大叠钱蓝的绿的红的都有,零零整整,看着厚厚的不少,但感觉也不会很多。
“富贵叔!”
王楚往外看去,一个村民揣着手走了进来。贾支书全名贾富贵,闻声迎了过去:“建国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贾建国的人黑黑瘦瘦,看着老老实实的一脸朴实,闻言嘿嘿一笑:“我昨天回家晚,听我婆娘说庆大爷出事儿了。我也没啥钱,但好歹也算个心意,凑合凑合能顶多少算多少吧。”说着,贾建国就从袖子里掏出二百块钱,递给了贾支书。
贾支书没接,而是问他:“你可要想好了,这钱有的借,可不一定有的还啊。”
“唉,”贾建国连连摆手,“什么借不借的,当初我娶媳妇,我的床都是庆大爷给打的,没要一分钱,那雕花床,可气派了,就是地主老爷也睡不了那么好的床啊,怎么还抵不上200块钱了。也是我不争气,这么多年也没挣下啥钱,不然也不至于只能拿这么点……”
“说啥呢!你家有婆娘有娃娃,能拿这二百不容易,富贵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庆大爷没白帮你!”说罢贾支书又转头叫王楚,“小楚,快找个本儿记一下,不管以后还不还,这都是借的,到时候给贾二泉,他要有点良心,自然知道该咋办!”
王楚没办法,只好先停下数钱的步伐,掏出手机备忘录开始记账。
这边贾建国还没走,又来了一个村民,也是借钱来的。一早晨下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多的三百五百,少的二十五十,林林总总,凑了一千多。加上庆大爷自己的六千,王楚贡献的两千,贾支书补的零头,也只有一万而已。贾支书忍不住又看向了薛文远,正想说点什么,贾支书的小灵通忽然响了起来。
医院走廊里,贾二泉抱着头蹲在墙角。
“贾二泉?”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多点小可爱看!要是有留言就好了!!
第10章 第 10 章
贾二泉还记得他跑出来的那个冬天,清水村难得地下了雪。村里的孩子们都聚在村头欢呼惊叫,只有他一个人蹲在喂牛的干草摞里,望着从未见过的白雪愣神。他从来都不是个好学生,但现在他居然想起了老师讲过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我也会冻死在这里吗?没有火柴我也可以看到爸爸妈妈,也可以吃打边炉吗?
“二泉?”
贾二泉抬头看了看,是村里的庆大爷。听妈说,自己最喜欢玩的木头小兵就是庆大爷在自己满月的时候送的。不过这个庆大爷很少出门,老是在自己屋子里不知道干啥,偶尔见面也不说话,孩子们都很怕他,甚至还有他会吃小孩的传说。
“你要吃了我吗?”
庆大爷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是啊!我要把你养肥一点吃,你跟我回吗?”
贾二泉老成地叹了口气:“回啊,好歹能吃一口呢。听说我的小兵是你你雕的?”
“是啊,你想学吗?”
“你能等我学会再吃我吗?”
“等你学会,你就能把我吃了。”
从那以后,贾二泉每天都努力学木雕,他不听话,不成器,游手好闲,他也从没放下过木雕。庆大爷说他们家祖上就开始雕鬼工球,他爷爷能雕25层,他爸爸能雕37层,他希望自己能在死之前雕一个45层的鬼工球。
但是庆大爷这辈子,都雕不了45层了。
“贾二泉?”
贾二泉抬头,他希望像十三年前一样,再一次看到那个有点孤僻的庆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