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农村娱乐少,不是看电视就是打牌,郁泞川家就一台破破烂烂的小电视机,一共只能收到三个频道,看久了还会突然黑屏,连郁吉吉都嫌弃。郁大磊倒是喜欢看人家打牌,但有一次他看着看着突然发病了,倒在地上抽搐的样子吓坏了不少人,之后别人就不让他看了,为此他还难过了好久。
也只有种种地,喂喂鸡鸭,是他有限的能做的几样事情。
唐湛道:“种地好,锻炼身体。我是不会种,会种谁还去健身房啊,我直接种地就行,还能晒个日光浴!”
植被茂密的地方这蚊子就奇多,乡下更是如此,偏巧唐湛特招蚊子咬,来回走动还好,这一站着不动,没多久就觉得脖子上胳膊上痒得慌。
他来回甩手,原地跺脚,都不管用。那蚊子跟不要命一样,还是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撞。
“你都不会被咬吗?”唐湛不可思议地瞧着坐在台阶上气定神闲的郁泞川,观他肤色白皙,裸露在外的地方连个红痕都没有,不由啧啧称奇。
郁泞川将烟蒂按熄在台阶上,用着缓慢地语调道:“我不招蚊子咬,只有你们这些大少爷,皮肤嫩血肉香,才格外引蚊子。我们皮糙肉厚的,它们想咬也要思量下会不会叮不进去,半路把口器给折了。”
唐湛觉得郁泞川可能对“皮糙肉厚”这词有点误解。他一巴掌拍在脖子上,摊开手一看,掌心一包血,拍死一只小黑飞,脑海里立马浮现一句广告词:皮薄馅儿多,一口全是汁。
他不自觉抖了抖,就见郁泞川起身回了屋里,没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瓶绿油油的花露水。
“涂点吧,解痒。”
唐湛接过瓶子,蹲院子里给自己身上的包一个个涂上花露水。
他咬着烟,口齿不清道:“你们家要是人都不在,大伯犯病了怎么办啊?”
现在是暑假还好说,等郁吉吉去上学了,郁大磊一个人在家,犯病了摔倒了没人知道,出了事可怎么办?
他就是老妈子心态,觉得和这家人有点缘分,就控制不住想了解更多。
郁泞川道:“平时家里没人,就把他送到村头郁韦他们家。郁韦你还记得吗?就当初跟吉吉一起骗你那小子,矮矮小小的个子。他爷爷和我爷爷是堂兄弟,我家也算和他家有点亲戚关系,他们会帮忙看一看我大伯,晚上再由我们领回来。”
短短几句话,分明也不如何煽情,听得唐湛心里却是一阵阵酸涩。
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奔波,还要照顾病人,弟弟又是个不省心的熊孩子,真是不容易。
唐湛想着能不能回去跟他领导提一下,给他把工资涨一涨,不动声色的帮助一下这家人。
他知道郁泞川心气高,就不想帮的太明,怕对方瞎想。
“你刚刚弹的什么?”他目光扫到一旁搁着的乐器,仔细一看,有点像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说书人弹奏的乐器,细长的颈,就三根弦。
“三弦。”郁泞川答,“就觉得无聊,弹着玩玩的。”
唐湛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不高,听不出他这个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但如果业余的也能弹成这样,那郁泞川天赋可以说很不错了。
他对这种民族乐器充满好奇,忍不住就要上手摸。
“这个是什么皮做的?我瞧着有点像蛇皮啊。”唐湛摸了摸琴鼓的地方,能摸到隐约的鳞片的触感。
郁泞川手指摩挲着琴头的蝙蝠骨花,道:“就是蛇皮的,蟒蛇皮。”
这把琴还是郁泞川的母亲留下的,作为少数民族,能歌善舞是她的天性,而她把这种天性也遗传给了郁泞川。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弹奏三弦,甚至自学了五线谱,《梅花调》、《夜深沉》、《塞上曲》,这些高难度的曲目,他甚至不用看谱就能自如弹奏。
弹拨类乐器,一般都要佩戴假指甲,郁泞川也不例外,右手缠着五枚假指甲,各个色如琥珀,由玳瑁制成。
这会儿也不弹了,他就想将假指甲卸下来。
他用的是胶布缠绕的方式,粘性挺大,一只手不太好卸。唐湛见他吃力,主动上前帮忙。
“我来我来!”他也没有什么男男授受不亲的顾虑,一把就将郁泞川的手指给握住了。
郁泞川差点没一脚将他蹬出去,刚要甩开手,见对方注意力都在他手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的确是在认真给他卸甲片,并不是借机想做别的。他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多想了,蠢蠢欲动的脚和手这才按捺下来。
“你今天不上班吗?还是夜班?”唐湛将假指甲卸下来,指甲片归指甲片放,胶布归胶布放,没一会儿就全都搞定了。
郁泞川别扭地收回手,暗暗搓了搓指尖,仿佛是想将唐湛的体温搓掉一样。
“我不做了。”
唐湛拨弄指甲片的动作一停,诧异地抬头:“不做了?”
郁泞川垂着眼,掩去眼里沉郁的情绪,将指甲片归到掌心,又拿起一旁三弦,往屋里走去。
唐湛蹲在台阶下,愣愣望着他背影,半天捏住嘴里的烟,用力按向地面。
郁泞川放好了琴,又从屋里出来,手里多了杯白开水。
“家里没茶叶,你就凑合着喝吧。”
唐湛盯着摆到自己眼前的那杯水看了片刻,又去看眼前的郁泞川,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
“是不是他们把你辞了?”
疑惑过后,他很快想明白,郁泞川这家庭条件根本不可能主动辞职,他不做了的原因只可能是诺亚不要他了,让他滚蛋。
“是我不想干了,里面的人际交往太复杂……”郁泞川不知想到什么,皱了皱眉,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唐湛一听是他自己不想干的,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想到以后不能在酒店里巧遇对方了,他这心里还有几分小失落。
唐湛在郁家又待了会儿,直到郁大磊午睡醒了,郁泞川听到响动要去照看他,唐湛见他忙,也就不欲打扰他,与他告别了。
回到酒店,他洗了个澡,正准备去酒店餐厅觅食,自称总经理助理的女人打电话给他,说王总想要与他共进晚餐,问他有没有空。
唐湛现在别的没有,最多的就是时间了。有人请客吃饭,他自然是欣然应下的。
时间约在六点,毕竟对方是长辈,唐湛也不敢穿的太随意,翻出许久不穿的西装西裤套上,到点就出门了。
王经理比他到的还要早,远远的就冲他招手:“小湛啊,这呢!”
侍者为他拉开座椅,唐湛风度翩翩地说了声谢谢,在王经理对面坐下。
王经理是个见惯大场面,经历过诸多酒局饭局的人,控场能力极强,一餐饭下来话题不断,密度又不会太过惹人厌,叫唐湛十分满意。
甜品过后,侍者上来收盘子,桌上瞬间干干净净,只剩两支酒杯。
王经理摇晃着杯中红酒,在说了一餐饭的废话后,终于直击重点。
“小湛啊,你爸爸最近在忙上市的事情,或许对你是有些轻忽了,但你们毕竟是父子,好好沟通就是了,别伤了亲情。在我这儿待够了就回去吧,你姐姐刚结婚,你弟弟又小,能帮上你爸爸的只有你了。”
他以为自己一番真情实意终能打动唐湛,不想唐湛听后脸色一变,不仅没有感动,反而露出一脸荒唐的表情。
“贵禾天怡在准备上市?”唐湛被这个消息冲击的浑身发麻,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打他的脸,作为唐家的一份子,他却被唐山海排挤在外,还要从一个外人嘴里听闻自家公司上市的打算。
王经理被他问得一愣:“怎么,你不知道吗?”
唐湛一口饮尽杯中红酒,冷笑道:“毫不知情。”
唐山海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儿子,他恨他,怨他,打从心眼里不希望他出生。
要不是他,唐家的嫡子也不会夭折。都是因为他,让他失去了完美的继承人。
王经理有些尴尬:“大概是想过一阵子,敲定了再告诉你。”
上市了再告诉他不是更好?不,上市了不用唐山海告诉,他自己就能从新闻里得知这个消息。
之后的谈话,唐湛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王经理后悔自己说漏了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话题无法推进,也就聊不下去了。
一顿饭虎头蛇尾,唐湛拖着步子回到房间,一进屋就扑到了柔软的大床上。整个人呈“大”字型摊着。
他瞪着天花板,眼一眨不眨,久久吐出一个字。
“操!”
第十二章
唐湛沉在水里,所有的声音、光影都离他远去。四周越来越暗,仿佛在向深渊坠落,最后一口气终是憋不住泄出胸膛,透明的气泡一股脑涌向上方。他慢慢闭上眼,放弃挣扎,认命地迎接死亡的到来。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抹矫健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视野中,犹如绝境中的一粒星火,点亮他灰暗的人生。
唐湛缓缓睁开眼,室内因为拉着遮光窗帘,非常暗,看不出天色几何。他在床头摸索一阵,摸到手机看了眼,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昨晚因为上市不上市那点破事,他失眠到凌晨三点,好不容易睡着了,做梦还梦到不开心的往事。
起床将窗帘拉开,夏季午后阳光正炙,唐湛被刺目的阳光照射得一下子睁不开眼。
“瞎了瞎了!”他捂住眼睛,回身快速冲进浴室。
洗了澡,又将自己那一头乱毛打理好,唐湛拿起车钥匙就出门了。
闷在酒店里心情更差,外面阳光那样好,还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温镇真的是非常小的一个地方,该玩的该逛的,唐湛早就在周晖他们在的时候就全都去遍了。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熟人,找不到人跟他唠嗑,唯一算有点交情的,恐怕还要数郁泞川兄弟俩。
想到郁泞川,他又想到郁吉吉。
他寻思着昨天想看郁吉吉没看成,就想今天再去一次。
至于看到了又能怎么样,他这样频繁造访会不会给人家造成什么困扰,人家会不会觉得他目的不纯?这些唐少爷是一概不管的。
他时间踩得巧,到的时候,兄弟俩背着箩筐带着网兜正要出门。
“哟,要出门啊?”他停下脚步,将鼻梁上的墨镜拉下来一点。
郁吉吉见是他,屁颠颠上前:“大哥哥,你怎么又来了?”
一个“又”字,让人捉摸不透这小子到底是暗藏机锋还是单纯没心眼情商低。
“我无聊呗,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送你们?”
郁泞川手里除了网兜,还握着根长杆,高度高过头顶,头上钉出来块小木条,看着有点像是个抽条的“7”字。
他跟着弟弟走了过来,道:“不必了,我们就去山上摘点李子,用不到车。”
唐湛一听摘李子,嘴里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分泌唾液,瞬间觉得自己牙都要被酸倒了。
“用不到车,可以用到我啊!”他指了指自己,殷勤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正好也没事,帮你们一起摘李子。”
郁泞川有些迟疑:“要走山路的,你行不行?”
像唐湛这样的大城市娇少爷,爬个楼梯都要喘半天,郁泞川不确定对方能不能爬山,爬上去了又下不下的来。
唐湛感觉被小瞧了,发自内心地“呵”了声。
“千万别问男人行不行,我当然行啦!我在学校的时候可是短跑名将,俗称‘飞毛腿小王子’好吗?”他翘起一条腿,拍在自己膝盖上。
郁吉吉笑嘻嘻凑近看了看,用一种夸张的语气道:“哇,飞不飞得起来不知道,但的确是条毛腿呢!”
唐湛今天穿了条五分短裤,完美露出了他膝盖到脚脖子的肌肉线条。
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放下腿就要去追郁吉吉。
小男孩贼灵活,一个闪身就躲到了郁泞川身后,完了还要对着唐湛做怪脸。
唐湛摘下墨镜,将它塞进屁股袋里,不屑道:“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懂什么?”
他去拿郁泞川手里的杆子,想替对方分担点,哪想郁泞川一下子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