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他头脑还混沌着,就本能地要去按铃叫护士,结果与郁泞川双目两相对视在一起,整个人都凝滞了。
“你……你醒了。”他声音很轻,语气很缓,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唐湛重新坐回去,将仪器调整好,止住了没完没了的嗡鸣。到这会儿他才确定一切不是自己的梦,郁泞川是真的醒了。
“再睡下去我怕你又要哭了。”郁泞川想要坐起身,可一动就碰到了伤口,痛得眉心不受控制地蹙起来。
“祖宗,你干嘛呢,给我躺回去。”唐湛忙将他按住了,嘴硬道,“谁跟你说我哭了,把‘又’字咽回去,少爷铁血男儿流血不流泪。”
郁泞川笑得眼都弯了:“那那天滴在我脸上的是你口水吗?”
他虽然年纪轻,恢复力强,但到底受了重伤,脸色还有些苍白。原本俏生生一朵饱满鲜嫩的栀子花,如今跟被风雪打蔫儿了似的,透着病气。
唐湛也跟着笑:“兴许是杨永逸的口水。”
郁泞川抬了抬自个儿的手,问他:“这几个意思啊?”
唐湛看过去,看到那枚硕大的糖果戒指时,神色平静地执起他的手。
“我不是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吗?今天去楼下便利店买烟的时候突然看到有卖戒指糖的,就特别想买来送你。”戒指糖红彤彤的,戴在郁泞川修长的指间,意外地并不难看,好笑中透着些许喜庆。
唐湛吻在那颗钻石形状的硬糖上,柔声道:“二十岁,我没有更好的东西能送你了,只能送你一个承诺。”他的眼底像是含着一层细碎的光,“我们的关系牢不可破,我们的爱情永远甜蜜。”
郁泞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惊到了:“你这是……要求婚啊?”
唐湛一顿,倾身将一个吻压在对方唇角:“你愿意吗?”
郁泞川舔了舔唇,尝到丝丝甜意。这甜由口入心,融化在他四肢百骸。就连腹部隐隐作痛的伤口也像是被这甜治愈,变得没那么难受了。
“都替你挡刀了还能有不愿意的吗。”他笑道,“等老爷出院那天也给你买颗戴上。不,买十颗,一根指头戴一个。”
唐湛拱拱手道:“那就先谢老爷豪气了。”
其实那天发生的事唐湛到这会儿都没全部记起来,医生说可能是刺激太过,大脑产生了自我保护意识,有些应激了。但他还记得那种感觉,那种无助又恐惧,害怕失去,仿佛置身噩梦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两人笑过之后,病房里重归寂静。唐湛看着郁泞川,目光温柔到滴出水来。他勾起的唇角缓缓回落,最终停在一个细微的弧度。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他抚着郁泞川的面颊,刚还说自己是铁血真汉子,这会儿话语里的脆弱都要满溢出来。
郁泞川蹭了蹭他温热的手掌:“说好了养你一辈子,这一半都没到呢,我哪里舍得丢下你。”
郁泞川的话让唐湛想起电影《霸王别姬》里的一句台词——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可不是吗,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差一点都不行。一辈子,是“我”和“你”生命的重叠;是相依相偎度过的每一段岁月;是不管世事变幻,对彼此的不离不弃。
唐湛又给郁泞川量了下体温,发现已经降到37℃左右。唐湛在对方干燥的唇上用棉签沾了点水,陪他说了会儿话,郁泞川就又困了。
“那人抓到了吗?”他眼半睁半闭着问。
唐湛知道他指得谁,淡淡道:“抓到了,第二天就抓到了。严峰指使的,就那个叫妻妹对我实施美人计的奇葩,我跟你吐槽过的。这次我卖他公司,他估计心里不舒服,加上我掌管贵禾天怡以来他觉得我一直给他们严家人穿小鞋,就想把我搞死,好重掌贵禾天怡大权。今天我那小妈还过来找我呢,要我放她哥一马。我放过他,他有想过放过我吗?”唐湛声音渐冷,“这次还好你没事,如果你有什么,我要他们整个严家都不好过。”
郁泞川闻言强自撑开眼皮,声音带着浓浓倦意:“人抓到就好。要不你以后配俩保镖吧,我不太放心你小妈一家。”
唐湛将他手上戒指糖取下来,塞进嘴里含糊道:“你放心,这次等贵禾天怡安全度过难关,我就离他们远远的。”
他不再奢求唐山海的亲情,也不再稀罕在贵禾天怡施展自己的商业才能。人生苦短,何必把日子过得那么憋屈。
他嘬着嘴里的硬糖,人靠在椅背上,注视着郁泞川一点点陷入睡眠。分明能把日子过得美滋滋甜蜜蜜,有更值得他真心付出的对象,他又何苦流连一堆垃圾。
第二天一大早,郁吉吉就来换唐湛的班了。郁泞川还在睡,唐湛给他量了腋温,确保他不发烧了,这才掖掖被角,放心离去。
他直奔刑警队做了笔录,从负责案件的警员处意外得知了新的案情进展。
当时金杯上下来那个男人名叫赵大贵,是个赌徒,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这些年东躲西藏像只过街老鼠,家人也都放弃了他。严峰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接触到了赵大贵,以现金一百万作为诱惑,让赵大贵伪装成抢劫犯,伺机除去唐湛。
结果赵大贵失了手,没能杀死唐湛,又想问严峰要剩下的钱。一个不肯给,一个急着要,两人就此发生了口角。赵大贵觉得这事情不对,第二天投案自首了,供出了严峰。严峰被抓后一开始还嘴硬,后来见人证物证具在,没办法抵赖了,就又供出了蒋青松,直言一切都是对方教唆。
蒋青松人都在机场候机厅了,被刑警队的便衣连人带行李逮了回来。
“蒋青松?”唐湛对这个人的出现倒是有些意外。
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之前从无交集,也就那次酒桌上闹得有点不愉快,也值得对方这么大费周章的弄死他?
“你对这个人有了解吗?”负责笔录的警员问他。
唐湛回忆片刻道:“他是严峰妹妹,也就是我小妈的老同学,之前我们……”他将蒋青松与唐家的关系,与自己的恩怨全数告诉了对方。
等做完笔录,他从刑警队出来,刚坐回车里,唐山海的电话打来了。
唐湛万万没想到,昨天他就随口一说,用来堵严婧的话,她竟然真的说动唐山海来求他了。
说是“求”也不准确,因为唐山海口气很强硬,结合下中心思想,就是——你又没事,别弄得大家都难看,严家唐家毕竟是姻亲,闹僵了你让你弟弟以后怎么做人。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唐湛除了荒诞与可笑,已经生不出别的情绪了。
唐山海一点点磨光了他对父亲的渴望,对亲情的向往。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个大傻逼,寻寻觅觅凄凄惨惨竟都为了一坨臭狗屎。
“严峰需要受害者谅解书才能取保候审,你让你那个……姓郁的写一份谅解书给到刑警队。”唐山海道,“我们这里可以给他一千万赔偿。”
一千万……
唐湛冷笑,声音却很平静:“我要贵禾天怡10%的股份,除此之外免谈。”
说完他也不等唐山海发飙,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他有些解气,又有些放下所有的痛快,哼着歌回了家,在久违的舒适大床上美美睡了一觉,连个梦都没做。
傍晚时,他被唐玉芬的电话吵醒。对方后知后觉得到了消息,气愤震惊下打电话来询问唐湛的情况,顺道把严家人都骂了一遍。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唐玉芬骂爽了,冷静下来问唐湛。
唐湛把玩着电话绳,打了个呵欠道:“我爸不想和严家闹得太难看,要我出谅解书,我让他用10%贵禾天怡的股份换。”
唐玉芬大吃一惊:“你爸是疯了吗?”
唐湛笑着宽慰她:“也挺好啊,他要是真拿10%来换,我巴不得呢。您要不去劝劝他?”
“胡说什么呢!”唐玉芬斥道,“你真跟你爸闹翻了,最后还不是严家得利?”
唐湛道:“那就得利呗,我不在乎。”
唐家他都不在乎了,哪里还会在乎严家。
当一个人在一段关系中疲于开口时,这段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只能说他和唐家缘分已尽,他天生没有与父母的缘分。
唐玉芬一噎,险些被他气得犯高血压。
“你……”她很有些怒其不争,“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给你爸打个电话,不,我亲自去找他。他得的又不是老年痴呆,怎么能分不清亲疏远近呢!”
唐玉芬火急火燎挂了电话,唐湛对着忙音的话筒愣了片刻,最终一人在昏黄的室内,夕阳的余晖下叹了口气,挂上了电话。
第七十二章
郁泞川恢复得不错,两天后已经可以坐起来吃东西了。唐湛拎着大伯做的鱼汤去见他,离病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等走进去一看,郁泞川的床边围着七八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这里面唐湛就认识一个,是“欣创万想”的人事经理,叫寇杰。之前他去接郁泞川的时候见过两次,据说还是夏瀚引荐的。
看到他唐湛就明白了,这是欣创万想组织员工来医院慰问受伤的老板了。
“老板,你这个就很厉害了,属于见义勇为了吧?是我的话吓都吓蒙了,哪里还能去飞身扑刀啊。”
“我听说是把西瓜刀,小老板是不是真的啊?”
“我还听说是杀猪刀呢……”
“咦?”
唐湛进门时正听到这段,差点没忍住喷笑出声。
其他人见有人进来了,不约而同向他投去视线。
寇杰跟他打招呼:“唐先生。”
“你好。”唐湛将鱼汤放在郁泞川病床的小桌板上,嘱咐他快些喝,鱼汤冷了会有腥味。
郁泞川边旋开保温壶的盖子边向其他人介绍唐湛:“这就是我见义勇为的对象。”
众人恍然大悟,一位瞧着刚大学毕业,比郁泞川大不了两岁的女孩子道:“我们小郁总为您可算是豁出命了,您可要好好报答他,这份友谊值得地久天长。”
本是为活跃气氛开玩笑的话,唐湛闻言却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我除了有点臭钱,只有这一身还算英俊的皮囊比较有价值,不然我就以身相许吧。”说完还对着郁泞川抛了个媚眼。
他实在说得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众人嬉嬉笑笑一阵,寇杰看时间差不多了,便道:“郁总您先吃着,我们就不打扰了。公司有急事Aidan会直接打电话给您,您这几天就好好休养吧。”探病本是好意,要是给对方造成负担,反而不能好好休息,也就本末倒置了。
他们走后,原本满满当当的病房一下宽敞不少。
唐湛坐到病床旁,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拍在小桌板上,又从上衣口袋抽出一支钢笔,旋开了递到郁泞川眼前。
郁泞川不明所以看着他:“这什么?结婚协议书?”
唐湛竟然也不否认:“算是吧,签了就能得到我唐家数之不尽的财富。”
郁泞川将保温壶往一旁挪了挪,拿起两张纸细瞧。上面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对象不同,一个是严峰,一个是蒋青松。抬头是硕大的三个字——谅解书。
郁泞川去看唐湛,唐湛耸耸肩:“我昨天去见我爸了。”
唐玉芬打电话给他,叹着气让他回家一趟,唐山海竟然答应了那可笑的谅解书交换条件,真的要将10%股份给他。当然也不是没有前提,唐山海百年之后,他的财产将不再分配给唐湛。也就是说,唐湛现在等于提前预支了自己继承的那部分遗产。
在律师以及唐玉芬、唐山海的注视下,唐湛签下了那份赠予协议。从头到尾唐山海既不叫他,也不骂他,仿佛从今以后,他们只是陌路。
唐湛看着赠予协议上双方的字迹,发了会儿愣。明面上这是张赠予协议,其实也和父子关系断绝书差不多了。
律师收好文件在佣人的带领下离开了书房。唐玉芬抹着眼泪,声音哽咽:“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啊!”
唐山海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脸上一片冷硬:“呵,你去问你的好侄子。”
唐湛本来都想走了,听他这么一说索性不不急了,慢悠悠打开手机,点开严婧那天来找他时录下的音频。
严婧蛮横不讲理的怒吼从手机扬声器里透出,于寂静的书房内格外刺耳。
整体听过一遍,唐山海和唐玉芬两人像是愣住了,谁也没开口。唐湛将音频时间拉到前面一点,反复播放严婧的同一句话。
“我哥再怎么错你不也没事吗……”
“我哥再怎么错你不也没事吗……”
“我哥再怎么错你不也没事吗……”
短短一句话,此情此景,透出无尽讽刺。
几分钟后,唐湛终于关掉音频,收回手机,抬头冲唐山海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
唐山海脸色很不好看,他撇开眼不去看唐湛,像是已经没有话对他说,又像是被唐湛戳中痛点,心虚到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