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邀日月
向阳镇定地坐在宁友川对面,看他的眼神在几个演员之间游走。
“在座各位,都是风云的招牌。”宁友川客气道。
小会议厅里的几个人连忙谦虚应对。虽然金梅奖失利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宁友川依然是数一数二的商业片导演。此次能够得到他的青眼在新片中出演角色,恐怕能让自己的事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今天来就是和几位见个面,我基本上与各位都合作过,所以很清楚大家都是优秀的演员……”
宁友川说话的时候一直没看向阳,向阳低下头捏了一下自己的腿,他不断提醒自己,他没有后悔。多年的情感一朝暴露在阳光下,向阳有种晒伤的错觉。那种灼热的痛楚和焦躁的难熬让他险些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他从来不是没有主意的人。
虽然前两天乘着酒兴和冲动下了一步错棋,但是向阳相信自己还有机会扳回。虽然过程比计划中更加曲折,但是至少宁友川和路长歌一拍两散,这便已经达到那天跟去酒店的目的。
没错,错棋。自己真是傻透了。宁友川是什么性格,自己跟了他那么久怎么会不清楚,居然会用威胁的口吻和他说那些话。
向阳不禁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
向阳回过神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侧头,发现是艺人部的一位前辈。
“那是,我记得小向阳以前还是宁导演的助理……”
向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于这种挑衅,他从来不屑一顾。
这些都是事实,你越是否认,便越是被人耻笑。他的出身确实不如那些学院派和实力派光彩,别人看他自然会觉得不平衡。
宁友川从来不愿应对艺人部的勾心斗角,见面会三言两语便结束了。
其实在他心里,也并不重视此次见面会。相比新片的演员,他现在更惦记着剧本。
新片的构思已经有了一个雏形,只是编剧敲定的人选让宁友川不大满意。对方是创意部一位老学究,他来写商业片,让宁友川不寒而栗。
按照宁友川自己的意思,他还是想用路长歌。
这是他对自己事业的挑战,也是与路长歌最后一次交锋。只是,要把这个想法变成现实,太难了。金梅奖不止是他自己的失败,更是路长歌的失败。自己不顾他人意见执意启用路长歌,不知道风云影业和媒体会抱怎样的看法。
宁友川匆匆出了小会议厅,直奔风云影业最高层,陈四云的办公室。
向阳看着宁友川的背影,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匆忙。能让宁友川现在心事重重的,不应该是自己的事吗?
路长歌乖顺地搬回路家大宅,这让路先生有点吃惊。
虽然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计划中应该比现在多些波折。不过既然路长歌没有太多抗拒,他也乐得看到现在的结果。
路先生想了想,亲自推着路长歌的轮椅去了书房。
他要和路长歌好好谈谈。
路长歌手里拿着一只橙子,是他顺手从餐桌的果盘里摸过来的。也不是想吃,就是想在手里拿点儿什么。
“长歌。”
路先生咳了一声,他和儿子的交流很少,有些话必须要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那个长歌,”路先生前后思量几分钟,把要说的话拟了一个腹稿,“既然回来了,我们也搬过来了,以后大家一个屋檐下……”
路先生自己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说跑题了。重来。
“我的意思是,我把你当成亲儿子对待,你呢,也得……”
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
路先生不吭声了,他态度强硬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却要去讨好一个小辈儿,有点无从下手。
其实他想要的结果就两个,一个是让路长歌开口叫声“爸”,再一个就是路长歌能接手他的事业,在自己的栽培下成为优秀的接班人。听起来都是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儿,但是路先生知道,这两件事对于他和路长歌来讲,却有千斤重。
路长歌摆弄着手里的橙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路先生看着他这幅样子,决定先从简单的入手。
“你再休息几天,然后我会安排人给你讲讲咱们家的生意,等你病好了,我会送你去留学。你好好学学经营管理那方面的东西,镀一层金,以后也好有发展。”
路长歌似是没听到路先生的话,用指甲给那个橙子扣出一个笑脸。
路先生想了想,叹口气,站起身把他推出了书房。
晚上,路先生几次三思,还是没忍住把这事儿和路夫人说了。
不想,路夫人却一脸担忧和嗔怪。
“他喜欢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这些东西,他一时间是没办法上手的。你现在和他说这些,太勉强了。”
路先生的表情有些僵硬,目光里是浓浓的哀伤。
“他要是娶个能干的媳妇,我或许会放心一些。”
说到这个,路夫人却来了兴致,“对呀。没想到这一点,应该给长歌找个小女朋友了。这么些年,这孩子也没提过这件事,以前是忙着学习和创作,现在他趁着生病,刚好有时间。我觉得与其强迫他学这个学那个,不如先着手给他安排几次小辈儿的见面,这更有意义。”
路先生眉头一皱,想到路长歌的状况,虽然和宁友川分手了,成祥也去了英国,可是立刻找一个女朋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孩子性子像自己当年一样执拗,尤其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那股劲儿。
路先生怕路夫人一心在这上面,立刻装作不悦的样子,“你别惯他了,先学好安身立命的本事再成家吧。”
一句话,将这事儿推后了好久。
路长歌的卧室里,黑漆漆一片。月光穿过窗子,屋子里能看见路长歌冷漠的脸。
路先生的意思他明白,想让自己继承他打下的家业。这事儿,路先生那几个侄子估计乐意,但是他本人还真是不稀罕。
不管怎么说,自己名义上只是继子,连私生子都算不上的。
路长歌突然生出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来。
第80章
宁友川发现,向阳一改往日腼腆温润的性子,有点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味道。不论自己是什么态度,向阳总是保持每日的问候电话不断,虽然语气只是平常的关心,却让宁友川有了不同的心境。
“你不能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向阳,这是在一厢情愿。”
听到宁友川这样说,向阳捏着话筒的手关节泛出淡淡的青色来,可是声音依旧平稳动听,“友川,一厢情愿的何止我一个?”
宁友川想劝劝他,可是张不开嘴。
“你现在名气地位都有了,我提拔你一场,已经抵了过往你对我的付出。”更何况作为助理,向阳无论对自己多么精心,都可以说成是敬业而已。当然这句话宁友川还是没说出口,面对电话那边的人,他总是狠不下心。
别人一对他温柔,他就不知如何处理。
所以才处处留情,又处处绝情。
向阳轻笑一声,“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而已。如果给你添了麻烦,我很抱歉。”
这一刻,宁友川又有些不忍了。
“那天,在酒店里对你说出那样失礼的话,我已经很后悔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做法,可是我控制不了。而且那天……我是喝了酒才鼓起勇气的。不知怎的,听见你说起路长歌,就忍不住想伤害你们。”
宁友川想起那天向阳对自己说出的威胁的话,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曾经那样阳光温柔的青年,不知怎的竟然变了一个人一样,让他心悸。
“其实,你该知道我不会真的威胁你的,尽管这样,我还是要向你道歉。这几天一直打电话给你,是因为一直不知道怎样开口。”
宁友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无法对向阳发脾气。
“我知道你醉了,只是冲动。你再平静平静,我下午还有事,先不和你说了。”宁友川挂断了电话。
等过了一会儿,宁友川才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拿照片威胁自己,可以说是一时的糊涂和冲动,可是请人跟踪自己和路长歌并拍下照片,做出这种事的向阳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呢?
宁友川心头一阵拧动。
心烦气躁的人不止宁友川,还有陈四云。陈四云钦点的新片编剧,宁友川居然不满意。一趟一趟跑到自己办公室,为了换编剧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巴结,利诱,甚至威逼……他觉得如果自己再不松口,他就要拳脚相向了。
“老先生是权威人士,你不满意可以,那你再找个可以比肩的人出来。”陈四云敲了敲香烟,烟灰抖落下来,他鼻尖朝上,一副为难的样子。
宁友川说了三个字,路长歌。
陈四云一直把整根烟都吸光,才做出回应,“不行。我不想再弄出第二个金梅奖,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亏钱。”
宁友川尽力说服他,“那不一样,金梅奖是文艺片,长歌还年轻,也许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可是新片是商业片,路长歌的实力你也看见了,《天下第一刀》的票房很能证明问题啊。”
陈四云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宁友川。
“《天下第一刀》的票房,究竟能不能作为依据,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宁友川只愣了两秒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口。他早就有这方面的猜想,可是他没想到陈四云这样直白地告诉他这些话。
“难道,赔了?”
陈四云摇摇头,“还不至于,对于一个新人和三线电影来说,成绩已经非常好了,可惜,新人只能是新人,并没有太大突破性。其实路长歌确实是天才,只是天才不一定会成功,我只能说他还欠火候。”
宁友川彻底冷了心,陈四云的态度非常明显,他新片启用路长歌是不可能了。
“难道,就不能……”
“姓路的愿意陪长歌玩,那是因为他是他爹,你呢?你愿意为他付出也就算了,可你作为朋友是不是该为我着想,我凭什么搭上上亿的投资给一个新手试水?更何况,姓路的花了那么多钱不假,他洗的更多,拍电影对他而言就是稳赚不亏的买卖,这一点,我可比不起。”
宁友川听出陈四云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不满。自己再坚持,就真的有些过分了。
“你让我想想,最近事情太多,我有些乱了。”
陈四云点点头,“你确实有些乱,这样,”陈四云挥了挥手,让漂浮在上空的烟雾散开,“新片先搁置一段时间。你这个状态,我也不放心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你。风云手下可以做的片子多得是,不差你一个人。你先给我冷静冷静,再把什么长歌什么向阳的事解决掉……”
宁友川真个人浑浑噩噩的,没在意陈四云又说了些什么,只一味地分析陈四云那句话,他说路先生用《天下第一刀》洗了钱。
宁友川苦笑,他为了庆祝《天下第一刀》大卖才和路长歌出去吃饭,才碰上了向阳,才出现了那件事,才导致今天的分手……
真讽刺。
路先生有两个侄子,都是做事成熟老练的类型,平日生意上得事有很多都是他们在帮忙处理。路长歌虽然与他们接触不多,但是也清楚他们对路先生的事业有多狂热。他一直无心接触路先生的生意,只是,好像别人并不这样认为。
自从路先生将生意迁至B市,路长歌就经常被打扰。
路先生的侄子,堂兄,表弟,一干表亲,来得异常频繁。尤其是时值年关,众人打着访亲拜友的旗号,频频登门。每次有人来走亲戚,都要以各种借口见一见路长歌。而路先生仿佛在路夫人的支持下,乐得将路长歌带到众人面前,有意将继子介绍给所有人。
当然,随着介绍次数的增加,路先生偶尔会在一些重要人士面前犯一些低级错误。比如他会介绍路长歌说,“这是我的儿子”,而非“这是我的继子”。
路长歌尽量让自己无事这些改变。事实上他的心境也愈发趋向平和,这么多事情过去,他怀疑老天弄坏他的眼睛就是为了给他历练,让他经历沉淀,愈发成熟。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一些事,一次次挑战他的心理防线。
一位远房姑妈带着女儿来送年货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路先生对自己真是用心良苦,听说几年前就帮自己在东三环买了房子。
路长歌当时差一点就把茶杯砸在地上。事后他问路先生怎么回事,路先生沉默了片刻,才承认东三环那套房子,是路先生安排转卖给路长歌的。
怪不得,路长歌苦笑连连,他当时还以为是经济危机的缘故,房主低价卖房让他捡了个大便宜。原来路先生从那时起就明里暗里地给自己做铺垫。如果说他一直身怀傲骨,面对路先生心下坦然,那么现在他是不是应该别那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