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 第25章

作者:Esther 标签: 虐恋情深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Good job。肖凤台笑着说。

  引擎大响,肖凤台转动方向盘,阿斯顿马丁灵活绕过顾羽,在他反应过来前驶入院子。他想追过去,被保安牢牢按住。

  他奋力挣扎着,眼睁睁看少男少女嘻嘻哈哈下车,步伐东倒西歪踉跄着走进别墅。

  肖凤台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过他。

  郊区深夜没有公车,顾羽一步步从肖凤台的别墅走回家。靴子被雪水浸透了,冰冷刺骨,心也像泡在脏污的冷水里,挣扎再挣扎,留下最后一点幽暗的火星,终于哧一声熄灭了。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顾羽蒙头大睡一天,醒来删除了肖凤台的所有联系方式。肖凤台所有送他的东西,一次性的统统丢掉,凡是还能循环使用的被他整理到一只纸箱里,准备送到救世军二手店去,

  就当做了个绮丽缤纷的乱梦。梦醒了,他该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然而梦却又来找他。顾羽抱着箱子下楼坐车,看到肖凤台倚在布加迪威龙边抽烟。

  顾羽就算被肖凤台伤透了心,也不得不承认这画面真是赏心悦目。欧式古朴建筑上覆着皑皑白雪,像巧克力包装纸上的小城堡,跑车颜色夸张线条流畅,与背景激烈冲撞,却又和谐统一。和谐的关键在于雪中姿态悠闲的俊美青年。

  “去哪里?”肖凤台见到他,丢掉烟头踩一脚碾灭,他的笑容还是和初见时一样天真坦荡:“我送你一程吧。”

  顾羽坐上了肖凤台的车,却没有去救世军商店,肖凤台一路往荒郊野地里开,直至开到一片无人的田埂中。

  “真美”他打开车顶篷,冷空气扑面而来,他们瞬间暴露在零下室外。肖凤台下车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我最喜欢剑桥的冬天。”

  他回头对顾羽笑:“你知道吧,新加坡从来不下雪。”

  顾羽坐在车上没动:“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不相信肖凤台特地开车来带他挨冻看雪。

  “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肖凤台成竹在胸的模样令顾羽恼羞成怒,气他肆无忌惮,更气他猜中他的心事。

  酒精与烟草尚可成瘾,爱又怎能轻易戒除。哪怕肖凤台的爱是空心蛋糕,绚丽外壳下只有无味的苍白,作为装饰的糖霜草莓已经足够甜美,令他再也无法安于平庸与正常。

  “我这个人,又自私又懒,尤其怕麻烦,和我在一起,就要守我的规矩。”

  “不要嫉妒,不要固执己见,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我需要你出现的时候随叫随到,不需要的时候安静退场。满足我的要求,不问多余的问题,我的问题要全部诚实回答。”

  “当然,你不用对我忠诚,也可以随时结束这段关系。我们好聚好散。”

  他几乎是温柔地询问他:“顾老师,能做到吗?”

  真是霸道啊。顾羽的胃在痉挛,他极度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好。”

  顾羽自认为是个三观健全的正常人,一时意气答应下来,以为自己过不了几天就会无法忍受。然而直到肖凤台毕业之前,他们一直维持着介乎于皮肉之交和爱情之间的扭曲关系。

  在外人看起来,也许比平常恋人更加和睦自然呢。

  也不是没有过甜蜜难忘的瞬间。做实验很累的时候,肖凤台心血来潮,会不打招呼,亲自开车接他下班。独自裹紧大衣,在萧瑟秋风中推开实验楼大门,看到黑夜中静静伏卧的跑车,顾羽纵使失望了千百次,还是会在心中产生一点微薄的希冀,以为他们会有以后可言。

  “为什么这么拼命?”载他回家的路上,肖凤台眼看着路随口问道:“你们大陆过来的,一个个都像随时准备着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

  顾羽累得脑子里一团浆糊,靠在车窗边嘟哝:“哪有什么理想,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现在一般大学ap*都抢破头。第三年研究生还没有篇sci,毕业我怕不是要找个实验室刷试管。生物民工刨食艰难呐。”

  肖凤台似乎是被他逗笑了,他送他回家,顾羽请他上来喝杯水,他摆了摆手。

  “好好休息,明天早起搬砖。”

  还有一年的圣诞节,顾羽和肖凤台两个人在伦敦米其林中餐厅吃平安夜大餐。肖凤台兴致出奇的好,引得顾羽多喝了几杯红酒,跟着话多起来。

  “我一直想说但没机会——你身为东南亚华侨,国语也说得太好了。”

  “一点儿口音都没有!你们新加坡人……嘿嘿你懂的,我就不说了。”

  肖凤台撑着腮笑:“我国文直到高中都不好,但遇到一个好老师。”

  “我现在还会背不少唐诗呢”他的眼神变得渺远,像陷入一段几乎忘却的回忆:“君子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顾羽啪啪鼓掌:“厉害厉害!你喜欢王维?”

  “还可以。”

  “诗是好诗,但王维这个人,我不太喜欢。”他一定是喝多了,竟然就着肖凤台的话原地发散,开始掉起书袋。

  “为什么?”肖凤台坐直了身子。

  “既要里子又要面子,太讲究了,假。靠着女人上位,当着大官住着别墅写着修仙隐逸诗,怎么好事都让他占了呢。”

  “我就爱杜甫,诗圣!中国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

  肖凤台没在餐桌上说什么,只笑眯眯看他胡扯。回到家他突然发了疯,直接把顾羽按在餐桌上,连润滑都不做,狠狠插入了他。

  顾羽疼得眼泛泪花,哀求他轻些。肖凤台哼笑,在他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

  如果肖凤台愿意,他们也许是可以将这种扭曲的关系一直维持下去的。

  肖凤台毕业离开英国的消息,顾羽直到最后一周知道。

  “我下周回新加坡,这几天比较忙,还有什么要求短信告诉我,我尽量满足。”他们在肖凤台的剑桥郊野别墅吃饭,肖凤台说话时头也不抬,专心对付盘中肉眼排。

  “我的英国号码以后不会再用,你删了吧。”

  电光火石之间,顾羽明白过来,这就是他最后的道别。

  一顿沉默的晚餐。一人漫不经心,一人如鲠在喉。直到甜品上桌,顾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肖凤台。

  “等你会到新加坡,我们还能联系吗?”

  “不是现在这样……就是普通朋友,逢年过节偶尔问候的那种。”

  肖凤台抬眼笑笑,向他举起酒杯。

  “顾羽,祝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的好聚好散,他说到做到。

  两年后顾羽也终于毕业,他没找到教职,索性回国混入金融圈。他的专业知识不够在大学谋到一张讲台,鉴别初创医药公司的靶点前景倒是绰绰有余。埋头苦干几年后,也顺利置办车房,混入中产行列。

  他样貌不差,薪水尚可,又有大城市户口,媒人自然络绎不绝。顾羽老老实实参加相亲活动,还真让他找到一个颇合心意的对象。对方并不急着结婚,两人慢慢吞吞地谈着恋爱,周末一起去京郊吃水库鱼,下班约着看电影打羽毛球,倒也惬意。

  和肖凤台交往的经历,那些炫目迷离的过往,渐渐地真像梦一样,连轮廓都模糊了。

  他不是没见过肖凤台。在家族产业中历练几年后,肖凤台自立门户成立了一支美元基金,专投中国新经济公司。所谓新经济,无非消费科技生物医药。金融圈子就这么大,他不仅从他人口中耳闻肖凤台事迹,还在几次投资论坛活动上远远看到过他。

  毕业之后他似乎收敛了许多,顾羽再没听说过他的风流事迹,倒是辗转听闻他长袖善舞,善用资源,基金成立不久就接连拿下几个业界同行垂涎的好项目。

  要是能再见一次,再吃一次饭就好了。顾羽现在很少想起肖凤台,只有在极少数场合,譬如加班的深夜,裹紧大衣走出写字楼电梯,青年的脸会浮现在他眼前。

  再吃一次饭,像朋友一样堂堂正正坐在他对面。心平气和地问他,他有没有爱过他。

  是因为不爱才如此潇洒吗?还是受过伤,所以不敢再次投入?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让他先于那个人认识肖凤台,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女友的车停在写字楼门口,顾羽向她招招手,快步走入北京深秋的无边夜色。

  *Ap:assistant professor,助理教授。

第46章 番外二 暗流

  第三次失手将试管打碎在水槽后,卢声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圣诞前夜,凌晨两点,一个人的实验室。哭声在空房间被放大,比想象中更凄惨。卢声是抽泣,进而嚎啕大哭。反正没人看到她的眼泪。不必像白天,被导师当着全组人痛骂还要面带微笑,暗地里紧咬牙根,拼着全力将哽咽压回身体。

  为什么就是做不出成果,为什么选择了这个实验室,为什么不听父母的话研究生毕业乖乖留校工作,非得追求什么狗屁科学理想,孤身一人来到北美求学。

  她想象中的美国是爱在哈佛,北京遇上西雅图,la la land,金装律师。她不知道美国还有另一面——旧公寓里灭也灭不净的bed bug,九点后昏暗小巷子里成群游荡着瘾君子,学校canteen里仿佛塑料制成的干瘪薯条与冰冷无味的蔬菜沙拉,自来水煮开了壶底下一层厚水碱,她没来几天就大把大把掉头发。

  过了圣诞节就quit回北京,她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想。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她哭得全心全意,没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肩膀冷不丁被轻拍,卢声吓得尖叫。她慌忙转身,哭声哽在喉咙:“学,学长……?”

  蒋桐同样吓得不清:“学妹你还好吗?”

  “怎么放假了还在实验室加班?”他的视线越过卢声,落在水槽中破碎的试管上:“赶快回去睡觉,教授问起来你让他找我。”

  卢声勉强挤出笑容:“不是教授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有几个地方没理清楚,反正放假没事就过来实验室看看。”

  “想家了,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她用手背粗鲁擦干泪痕:“学长别笑话我。”

  拙劣到可笑的谎言,吃多了汉堡薯条,大脑营养不良,她连编个像样的幌子都不会了。偏偏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他,卢声恨老天爷恶意令她出丑——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蒋桐出现在这里。

  偏偏是博士第三年已经在nature上发表过文章,来年将站上asco演讲台的蒋桐。平时见到他,她连大气都不敢出,被他指点两句便受宠若惊,心砰砰地跳个没完。

  “这么晚了,学长有事先忙。”她转过身,作势要收拾水槽中碎片:“我很快也回去了。”

  蒋桐按住了她的手臂。

  “试管放着我来收,你小心割到手。”蒋桐神情温和,目光中没有一丝会令她羞耻愧疚的多余情绪。

  “一会儿没事的话,一起去喝一杯吧。”

  圣诞节前夜相当于美国大年三十,值此佳节,偌大学校空空荡荡,又黑又静,连小流氓都仿佛回家团聚拆礼物去了。蒋桐和卢声常去的酒吧统统节日关张歇业,二人最终无奈接受现实,承认此时此地还开门营业的只有麦当劳叔叔。

  “本来想请你喝杯好威士忌。”蒋桐端着两杯奶昔回到座位时还在自嘲:“圣诞老人不让我破费。”

  令人敞开心扉的方法很多。酒精固然有效,疲惫也不逞多让。凌晨三点,麦当劳灯火通明,更显得窗外夜色漆黑,孤冷。蒋桐态度恳切,卢声起初只想用鸡毛蒜皮的琐碎糊弄过去,说着说着,终于还是又一次掉下眼泪。

  “我在大学绩点从来排在年级前十,实验操作被老师录下来当教学视频。大家都说我是最有科研天赋的学生。”她用餐巾纸捂住双眼自欺欺人,不敢看对面蒋桐的神情。

  “为了这篇paper,文献看过不知道多少。明明所有的条件都对了,该排除的错误都排除了——同样的实验,每个步骤小心再小心,反反复复做了上百次,数据总是不理想。”

  “我不想做科研了。”只敢藏在心里,连父母和至交都没有倾诉过的想法,竟在他面前自然说了出来:“我就不适合干这个。”

  蒋桐会笑话她吧。她在自我营造的黑暗中屏气凝神。毕竟她连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从县城中学一路走到今天,凭的是比竞争对手更勤勉,更冷静,更成熟。她很早就明白放弃比失败更可耻,说什么不适合,现在才发现自己不适合科研,两年前干嘛去了?

  她只是受不了再一次失败了。

  “我申请博士的时候,被b大拒绝过。”

  “什么?”卢声愕然睁眼。

  “不光是b大,还有h大,u大和n大”蒋桐淡淡道:“明明推荐信质量还可以,绩点和学术文章发表也都不错,但直到二月,就是没有一所学校要我。”

  “我本来是一门心思想要做科研的。开学大家互相问候,同届里就算再差劲的,或者工作或者读书,总也都有个去处。只有我不上不下的,家里当时又困难……”

  他低头喝一口奶昔,将视线隐藏在额发下。

  “我想自己或许是太眼高手低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做科研的天赋。虽然本人察觉不了,却被学校招生办的人看出来了。既然没人觉得我能当科学家,那就不当。我把申请材料都收起来,匆忙赶了一份简历参加校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