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sther
如果不是这种关系,真想把他雇来做秘书。肖凤台将一只盒子推过去,心里不无遗憾。这年头想找个贴心细致的秘书难如登天,多高薪水他都出得起。
松冈清看了一眼推到身侧的盒子没动,肖凤台笑笑:“恭喜升职。”
男人冷淡平静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他打开盒子看了看,唇角溢出一丝笑纹:“该我谢你。”
“见外了。”肖凤台咂舌,率先举箸:“快吃吧,今晚我们有很多事要做。”
他在“很多事”上着意强调,带着些恶作剧意味看到男人的颧骨染上一层薄红。
松冈清从事着纸醉金迷的金融行业,然而私生活比日本清酒还要寡淡,在一群衣冠禽兽之中简直成了珍稀动物。部门大老板年尾聚餐喝多了开玩笑,要把自己在剑桥读大学的女儿介绍给他认识。肖凤台这次来英国参加投资策略会顺便和大学校友叙旧,美貌的松冈成为m行最年轻亚裔md,在圈子里小小出了把名。同在金融城工作的朋友不知道他们认识,便将冰山美人当段子给肖凤台讲,肖凤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是没见过他在床上的样子。他狠狠往上一顶,男人发出一声噙着哭腔的尖叫。松冈上身松松垮垮套着西装衬衫,白玉似的腰身劲瘦,零星点缀着红色吻痕。他微仰着头,额发杂乱,神色迷离,薄唇红润充血。美丽而淫靡的画面,令肖凤台感到一股热流从小腹直冲而下,手脚都微微发麻。
“快点”肖凤台面无表情:“自己动。”
松冈微微笑了,他刚哭过,眼角绯红,令笑容显露出一种迥异往常的魅惑。他轻声用母语说了句什么,肖凤台日语不好,听不清,也不在乎。
男人的腰肢重新柔韧地摆动起来。肖凤台闭上眼,将感官集中到下身。白天策略会上认识的潜在lp,方知行的电话,蒋桐,下周要见的新项目,华清,永平,长公主,蒋桐……萦绕在脑海中的无数个模糊的影子一点点溶解分散,他深吸一口气,握住松冈滑腻滚烫的大腿,沉入黑暗的欲望的浊流。
事后已接近午夜,松冈叫了酒店送餐。经过肉体深切交流,两人之间长久不见的隔阂已消弭于无形中。终于不用装模作样讲究餐桌礼仪,可以拥着被子随意坐在床头,抱一只盘子吃意面。
“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松冈冷不丁问:“要不是罗先生,我几乎以为你不来了。”
前座秘书“罗先生”应该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在老板的床第对话间出现。肖凤台不想纠缠这种无聊问题,伸手抹去他嘴角的番茄酱,放在舌尖舔舐:“什么时候有空来亚洲?我想吃你做的日式咖喱。”
松冈垂下眼睑,耳尖发红:“我刚升职,最近不好请假,等……等圣诞吧。”
“试试表?我不知道你的手腕尺寸和不合适。”两人进门开始激烈亲热,衣服领带鞋袜从走廊到卧室撒了一地,肖凤台一件件捡起来穿好,回到床边,看到松冈还在发愣:“怎么,不满意?”
松冈勉强笑笑:“怎么会……是我该谢谢你。升上md也多亏你介绍的项目。”
肖凤台失笑,在他脸颊边轻啄一下:“你真可爱。”
肖凤台打心眼里不觉得他和松冈清有任何深刻的感情牵扯。但他坦然承认自己对松冈清的纯情十分受用。人需要仪式感,尤其是像他这样,日复一日生活在虚虚实实的计算与算计中,一点表演出来的真心都是好的。
何况松冈清的服务这么好——在外严肃禁欲,床上又浪又甜,嘴巴严,不闹事。这几年虽然心渐渐地野了,在肖凤台的床伴里依然是排得上号的懂事听话。
“我没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肖凤台披上大衣,找到秘书放在口袋里的车钥匙:“东京见。”
松冈清没有说话,眼中赤裸裸地流露出不舍。室外是寒冷潮湿的伦敦午夜,室内温暖干燥,还有美人在榻。肖凤台心中挣扎几秒,想到明天的安排,还是决定遵循惯例,回海德公园公寓。
没准松冈也有别的安排呢——毕竟文华酒店套房设施不错。肖凤台坐在大堂沙发,等门童将车开到门口。几分钟时间里,已有好几对靓丽男女结伴入住,虽然年龄不一,肤色各异,神态倒是异曲同工:表面上公式化的冷漠平淡,眼角眉梢浮动一丝不欲人察觉却显而易见的紧张。他看着好笑,心里突然冒出个怪念头,明早伦敦预报有雨,这些人里有几对能一同躺在床上听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
肖凤台不是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然而这念头诡异地缠绕着他,令他一晚上断断续续做了好些怪梦。第二天一早他顶着黑眼圈自己开车到肖夫人居住的别墅,管家迎接他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
肖凤台装作没看到他探究的目光:“奶奶最近还好吗?”
管家带领他步上二楼,一面苦笑:“那要看您如何定义’好’了。”
肖夫人坐在靠窗的摇椅上,穿一身柔软宽松的绒线衣,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然而脱发脱得厉害,脑后隐约露出头皮,不甚体面。她望着窗外,面色灰白,眼皮发肿,半耷拉着露出浑浊的眼仁。
窗户半开一道缝,传来鸟儿啁啾的脆响,雨后清新微凉的晨风扑面而来。然而老人的头一点一点地,简直快要盹着了。
肖凤台在肖夫人身边坐下,声调表情是装出来的雀跃:“奶奶,您最近怎么样?”
肖夫人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缓缓扭过头,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又默默地把头转回去,呆望着窗外树干上跃动的小鸟。
她认不得他了。
“夫人现在几周也难清醒一次”管家在背后低声道:“您……您多来看看她吧。”
两个月前见面,肖夫人已经是这幅样子。肖凤台抱着无谓的幻想,以为她只是晚间精神不济,经过充分休息后便能恢复原状。他打骨子里不愿意把眼前瘦弱混沌的老人同奶奶联系起来,她在他心里的形象永远停留在十八岁那个夏天——一身黑丝绒长旗袍,细银手杖,步伐缓慢然而腰杆挺直如松。她的语速缓慢,少见情绪起伏,然而目光锐利,能一眼看到他的心底。
她一手撕毁了他最初的爱情,对未来最初的幻想。她那么狡猾,坚决,凶狠,他以为她是无坚不摧的,却没想到她终究败给自己,败给时间。
“我以为我会恨您一辈子呢。”肖凤台低声道:“谁能想到,您会使出这种招数。”
注册剑桥是肖凤台遵从肖夫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入学后他彻底放纵自我,事事和肖夫人反着来,任凭老人暴怒,恐吓,哀求,亲自跑到剑桥求和,使出十八般解数,他再也没有见过肖夫人一面。
直到父亲带来她罹患中度阿兹海默的消息。
他轻轻覆上老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皮肤触手粗糙微凉,像一段枯干的树枝。老人漠然望着窗外,对他的触碰无动于衷。
“我输了”肖凤台想笑一笑,然而眼眶发热,喉咙哽咽得几乎无法出声:“那些事……我很后悔。您能听到吗?”
回应他的只有微风拂动树叶的轻响。
管家已经离开房间,启程去机场的时间还早。肖凤台静静坐在老人身侧,看晨光逐渐大亮,窗外小路上传来自行车铃声与游人的嬉戏。
他恍然想起,十年前自己正是站在这扇窗边拍照发给蒋桐。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骤然分别,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思念蒋桐,还为自己向对方分享伦敦市容的大度友好沾沾自喜。他吃饭也拍,走路也拍,抱着手机一刻不放。奶奶以为蒋桐是他的小情人,催促他给她看照片。
她的直觉真是犀利。
“……我没有帮他”他对着老人说话,神色犹豫,像是在说服自己:“华清是门好生意,我相信cd30的前景。”
他在沉默中渐渐焦躁起来:“我怎么可能帮他?我要利用这笔投资,狠狠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他凭什么让我帮他?”
“当年我那样求他,巴巴地跟在他背后,把整颗心捧着交给他。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一颗心!他给按在地上碾,碾碎了,扬成灰,还说是为了我好。”
“我永远都饶不了他。”他恶狠狠地说。
老人阖上双眼,头歪在一边,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已经睡着了。
肖凤台望着她平静的睡容,露出一丝苦笑。
“是,我是在迁怒”他轻声道:“我恨他,也恨自己。就算您没有插手,我们隔着悬殊的地位,还那么小,那么天真,怎么可能走得远。”
“不是他的错……是我把我们逼到那种地步。”
如果他懂得压抑自己的感情徐徐图之,如果他能换位思考不对蒋桐步步紧逼,如果图穷匕见之际,他没有被感情冲昏理智……然而成人从不会寻求生活中的如果。
时间快到了。他站起身,轻轻拥抱老人干瘪瘦弱的身躯。
“您是对的,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他在肖夫人耳边道。
那时他太年轻,他以为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已经看透了人情冷暖,却不知道自己眼里的世界同真实之间隔着一层透明滤镜。爱他的人以并不温柔的手段,将真正的龃龉隔绝在他视线之外。
他理应在玻璃温室中生活得更久,直到自己自作聪明,冲破了那层冰冷安全的围墙。
“您是对的,没有那些……那些锦上添花的感情,我也生活得很好。”
十八岁那年,他以残酷而疼痛的方式迅速并充分认清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之后便果断抛弃了那些蒙蔽认知,令人痛苦,软弱并迷惑的奢望。
“我很后悔。”他的眼泪滴在老人的脸颊:“我没来得及用中文说,我爱您。”
他连锦上添花都会用了,他在大陆拿着父亲给的一笔启动资金大展拳脚,令基金迅速成长起来。他会说带儿化音的北京话,粤语的你好,上海话的谢谢侬。她应当为他骄傲吧?
十年前犯下的错误,最严重,最深远的后果,直到今天才显现出来。
他永远失去了这世上一个最爱自己的人。
第54章
肖凤台信誓旦旦蒋桐会主动上门,方知行却不以为然。初次见面可以说是教科书般的不欢而散。蒋桐被从里到外羞辱一通,但凡有点自尊心,都不会再与华毓接触。
“最好蒋桐别再来”周末和司繁一起做饭时他提起华清的糟心事:“kenneth一跟华清牵扯上就变得极其反常。”
他缺乏文艺神经,形容不出那种空气中仿佛噼里啪啦爆火花的微妙气氛,只是凭借直觉断言:“这两人八字不合,凑在一起肯定赚不着钱。”
司繁正咚咚咚切土豆丝,闻言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们俩八字怎么样?”
方知行关火,用筷子挟一枚刚出炉的红烧大虾到他嘴边:“自然是天生一对,宜室宜家,财源广进,你旺我我旺你……尝尝?刚出锅的最好吃。”
司繁笑着躲他:“我拿着刀呢,你可小心点吧。”
两人在厨房里闹起来,工作被忘到脑后。方知行第二天早上起来到公司把华清的所有资料归档整理封存,已经在心里把这单生意结束了。
肖凤台跑到英国参加投资策略会,指不定听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演讲,临时兴起要他跟进。方知行跟他这几年已经充分掌握他的性格,自认为能够做到反向管理老板从而最优化自己的时间和资源配置。像华清这种情况,肖凤台在英国转一圈,回来早不记得了。与其算什么根本不会用到的估值倍数,不如早点开始看新项目。
然而蒋桐果真打来了电话。
甚至比肖凤台预期得还要快。
方知行一边和蒋桐寒暄,一面在心里用英语粤语普通话轮着骂娘,语气上还一点不能显出来,亲亲热热地问蒋桐实验进度怎样,打电话来有何贵干。
蒋桐的脸皮比他更厚:“上次来pitch,我对华毓的印象很好,肖总的条件我们也回去想了一下,只要大家理念相仿,价格不是不可以谈。”
“那再好不过了!”方知行面对窗外三环车流热情道:“可惜不巧,kenneth这周在伦敦出差,不如我们先找时间喝杯咖啡初步谈一谈?”也给他点时间补上功课。
蒋桐自然从善如流。
当晚方知行打电话给肖凤台汇报噩耗,对方语气笃定,话里话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令他更加不爽。
“我有个问题不吐不快”挂电话前他问:“你怎么肯定他会回来找我们?”
听筒另一边传来肖凤台的朗朗笑声:“别问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方知行警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大不了的,你放心去。”肖凤台对此不置可否:“给我杀个好价格回来。”
肖凤台除了偶尔的风流随性,总体上是个受到员工信赖的靠谱老板。他说没问题,方知行姑且相信,勉强压下心中疑虑。
和蒋桐的会面比想象中顺利。方知行原以为蒋桐出身象牙塔,又兼年少成名,就算讲台上风度翩翩,私下里一定自视甚高而难以沟通。过往投资经历告诉他,和知识分子谈钱是一件苦差事。只因既要顾及对方的面子,又不能被他们占了便宜去。
然而蒋桐算是个异类。方知行一见面还想着恭维他两句,话没出口就被他截住:“方总,您工作繁忙,闲话少提,我们谈谈价格。”
对方先行一步亮出牌面,方知行求之不得。此时他还存着戒心,不知道蒋桐是不是等待时机时发作。然而蒋桐全程神态平静,对他刻意为难的问题回答态度也算真诚。双方交换了自己对交易的心理预期和基本诉求,会面以剑拔弩张开始,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走向结束。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蒋桐给他的印象又非常好。几个原本不在计划上的问题自然溜到方知行嘴边。
“蒋老师和我们肖总之前认识?”结账时,他状似不经意道。
蒋桐一愣,随即恢复笑容:“他跟你说的?”
方知行不敢假传圣旨,只能含糊其辞:“听他提过一两句,也没细讲。”
“肖总很欣赏您,再三嘱咐我好好做尽职调查。”想到两人之前不欢而散的会面,方知行极力给肖凤台脸上贴金:“他特别看好cd30,说能让您这样的生物学界新秀辞掉教职回国创业的靶点一定特别有价值。”
蒋桐恍惚了一下。
“我也很欣赏肖总。”他终于发声:“我们……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可惜没有机会深交。”
他说话时眼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嘴角翘起,眼底却没有笑意。方知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蒋桐的目光落点不在此时此刻,而是在凝望一段遥远的,快乐的,却永不会重现的过往。
方知行心里咯噔一下。要不是知道这两人几年来毫无交集,方知行简直以为他们有过一腿了。
以肖凤台风流浪荡的个性,蒋桐八成还是被玩弄之后抛弃的那个。
“机会这不就来了么。”氛围太奇怪,他后背上冒出一层汗,不得不故作雀跃:“我们一直想要拓展在生物医药领域的投资,期待能与华清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肖总和我们团队主要成员都常驻北京,以后工作之外也可以多聚一聚。”
“我有预感,您和肖总会成为好朋友的。”他笑容满面地对蒋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