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小初
没错,他就是应该这麽傻。因为他不知道聪明的人,究竟该怎样去爱,才能爱得没有悲伤和痛苦。他果然还是只适合最原始的那种坚持,默默努力,默默付出。
顾谨言一把拍开江亦的脸,嫌弃地扭过头:“你该刮胡子了。”
江亦摸摸自己的下巴,果然有些许扎手的胡渣。
“谨言帮我刮。”
“啊?”
“走吧。”
顾谨言还没来得及反驳什麽,就被江亦拉起来拖进了卫生间。
江亦闭著眼一副享受至极的表情,弄得顾谨言真想一个不小心把他的下巴划出几道血痕……可是只要他的手有一丁点的不对头,江亦就会微微睁眼看他,那一副“我绝对相信的”无辜表情,让顾谨言下不了狠手。
他本来就是个善良的人,无论对谁都下不了狠手。更何况是对他。
江亦也只是长了一点胡渣,没过一会就刮完了。顾谨言摸摸江亦的下巴:“好了好了,你可以不要摆出你那副享受的表情了。”
江亦埋头亲了亲顾谨言的下巴:“谨言也有胡渣嘛,我也帮你刮刮怎麽样?”
顾谨言白了江亦一眼:“你就乱说吧,我今天早上才刮的。”不过,话虽然是这麽说,可是顾谨言还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江亦忍耐不住地亲上顾谨言的脸:“谨言,你太可爱了……我好像真的很爱你了……就连这样我都觉得可爱,可爱得不得了……”
顾谨言先是吓了一跳,然後推开江亦,走出卫生间,声音轻轻的:“等哪天你把好像两个字给去了再说那个字吧。认真地对我说。”
顾谨言坐回椅子上,翻看资料。他并没有对江亦的话产生明显的悲伤或是欣喜的情绪,在江亦身边这麽些年,他好像已经练就出了一种宠辱不惊的淡定心境。他曾经是努力地争取,而现在,只是平静地等待。
事实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门铃响了,江亦出了趟房间,回来的时候,抱著一个大盒子,笑眯眯地招呼谨言:“过来。穿穿你的衣服试试。”
顾谨言的狐疑地走过来:“这麽大?”
江亦仔细拆开盒子,把一套精致的西服拿出来,细细看了看:“嗯,黎晏心那个女人还算宝刀未老吧,勉强及格。”
顾谨言看著那套近乎是梦幻般的完美西服,对江亦的这个形容非常无语。他小心地摸了摸西服的袖子,问道:“……这个衣服要多少钱啊。”
江亦笑了笑,让顾谨言把衣服脱下来:“你不会想知道的。”
顾谨言想了想,觉得也是。他还是不要自寻苦恼好了。
接过衣服,顾谨言极慢极慢极小心极小心地穿到身上,等把衣服一套上,顾谨言就凑过来帮顾谨言系扣子,然後拿出领带帮他打上,凑著顾谨言的耳边,语气已是温柔暧昧至极:“不用那麽小心的,再这麽可爱,我就要忍不住了。”
顾谨言脸一黑,推开江亦,自己理了理领带。其实顾谨言自己对西装这类正装的层次高低算是半个白痴,基本上没什麽鉴赏能力,但是,因为这是黎晏心设计的,肯定是价格不菲,所以才这麽紧张,要说穿起来的感觉的话,他倒没觉得和他平时的衣服有多少不一样。……他果然是个穷苦清贫惯了的普通老百姓吗……
顾谨言站到镜子面前,还特意转了两圈看:“看起来不怪吧?”
江亦哑然失笑:“要是黎晏心知道她设计出来的衣服竟然只能得到当事人一句‘不怪吧’的评价,不知道会气成什麽样子。”
顾谨言脸皮一红:“……是我太一般了而已,西服这样的东西,我觉得什麽样子都差不多的。”顾谨言停下来想了想,又加了句:“我是说我穿起来的话。”
江亦抱胸站在远处看顾谨言:“没有,西服也能看出好坏的。以後我教你。”
顾谨言伸手拉了拉衣服下摆,轻轻点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亦只是轻轻拥住了顾谨言,顾谨言嘟囔了一句:“算你懂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江亦就又不安分了,他把腿缠到顾谨言的身上,死死夹著他。顾谨言急地就要下床:“你别乱来了,明天我要去面试的……”
江亦稳住顾谨言,好声相劝著:“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看你紧张嘛。”
顾谨言身子一震,嘴上却是不服软:“……哪有,反正我也没抱什麽希望。”
江亦揉了揉顾谨言的脑袋,把头搭上他的肩,凑著他耳边说:“真的?”
顾谨言僵住身子,不说话。
江亦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攻破他所谓强悍的心理防线和心灵堡垒。江亦是懂他的。就像读书的时候老是说对及格没抱什麽希望,但是心底深处还是暗暗希望,老师能手下留情,给个保命分。
他实在是怕极了那种,明明拥有希望,之後却又被狠狠摔落在地的绝望。所以他一直在潜意识地说服自己,不要太乐观。
江亦抱紧顾谨言,把这个浑身伤痕累累和疲惫不堪的男人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放心,你能成功的。”
顾谨言对江亦这句话是百分百地不相信,但仍是点点头。
这麽多年来,他所能为江亦做的一切里,包括相信他。而他,也习惯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亦本来想去送顾谨言,被顾谨言言辞拒绝了:“你送小臻上学去吧。我自己去就好了。”
小臻叼著面包看著他站在门口,打扮得俨然是一副社会精英模样的顾叔叔,却不屑地哼了声:“哪有你这麽你这麽紧张的上班族……”
顾谨言刚刚还伪装出来的镇静瞬间垮掉,他苦著一张脸,看向江亦:“喂……这麽简单就被看穿了吗?那我……”
江亦笑著上前,把顾谨言轻轻推出去:“好了好了,没事的,相信我。快去吧,司机等著呢。”
顾谨言对江亦今天早上的快刀斩乱麻感到有些奇怪以及……难过。连小臻都看出来他紧张了,为什麽他还是能这麽放心的下。
顾谨言在门外站了半天,叹口气,上了车子,迈向INYUM。
INYUM简直是气派的不行,顾谨言下了车,在大厦外仰头呆呆站了足足有半分锺,才平复下心情走了进去。
在前台小姐的引路下,顾谨言来到了等候厅。这里已经坐满了马上要面试的人。顾谨言找了个稍显偏远的角落空位坐下来,细细观察著今天他所谓的竞争者。
……
顾谨言看了一会,觉得用竞争者这个词,恐怕太贬低那些人也太抬举自己了吧……顾谨言是面试过的,但他以前面试的时候,气氛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整个等候厅完全是一片嘈杂喧闹,甚至还有抽烟吐痰的……而这里,说成是在国家图书馆都不为过啊。顾谨言偷偷瞟了眼他身边的人,然後猛抽一口冷气……
上面的学历足以让他读书读到死一千遍也还是读不上的。
顾谨言懊恼地捶捶头,他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的疯,听信了江亦的话,到这儿来面试啊!
“为什麽我不能参加面试?”一个愤怒的男声突然从大厅门口传来。顾谨言细细听辨了一阵,觉得有些耳熟。他转过头去,看著门口站著的那个男人,正和一位秘书模样的职业女性抗议著。
女秘书仍然只是微微笑著。礼貌却坚决:“对不起,但是我们不能让您参加面试。”
顾谨言眯著眼辨认了一会,觉得那个人的身影真是越看越熟,那是……
童抒???
顾谨言睁大眼睛,腾地站起来。没错,那是童抒。顾谨言急急走过去,从身後拉住了童抒:“你怎麽会在这里?”
童抒转过头看了顾谨言一会,因为还处於愤怒之中,所以过了好一会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顾谨言?”
顾谨言点点头:“对。你怎麽会在这儿?面试?你辞了工作?”
其实童抒手里的简历已经被他捏的不成样了。他咬紧牙,死死闭著眼睛想了想,然後才缓缓睁开,盯著眼前的顾谨言看了好一会。
顾谨言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怎麽了嘛?公司出什麽事了吗?”
童抒笑了。顾谨言觉得那笑容实在太复杂,既有和上次一样的,对他的鄙视和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童抒死死盯著顾谨言的眼睛:“……顾谨言,是我小看你了。”
“什麽?”顾谨言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童抒举目四望这大厅其他准备面试的人,冷笑一声:“可以叫他们都回去了。”
顾谨言皱眉,眼前的童抒是他没见过的,隐约的疯狂,他有些担心:“你没事吧?是不是发生了什麽?”
童抒把手中的简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篓里。
“顾谨言,我看不起你。”这是童抒最後看著顾谨言的眼睛,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然後,转身便走,也不再理会顾谨言在背後的呼唤。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顾谨言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面试带来的紧张都因为这个儿减退了不少。
直到顾谨言被叫进房间面试,看著那个正笑眯眯地坐在主考官位置的人时,他才瞬间明白过来。
顾谨言已经记不清楚他到底回答了什麽。总之最後,江亦把其他考官都叫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亦走过来,摸摸顾谨言的额头:‘怎麽?是刚才紧张的傻掉了?还是看见我兴奋的傻掉了?“顾谨言却啪得一声打掉江亦的手,语气颤抖:“江亦!你怎麽能做这种事!”
江亦愣了愣:“怎麽了?”
顾谨言站起来指著江亦,这下连身子都颤抖了起来,气的。
“是不是你让童抒没了工作?还不准别人去找工作?”
江亦皱皱眉:“童抒?谁?”
顾谨言深呼吸了一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是上次在公司里……说我是可耻的同性恋的那个人……”
江亦眨眨眼,看了会顾谨言,踱著步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他把身子靠後,玩转著手中的笔:“哦,想起来了。他怎麽了?”
顾谨言忍不住提高嗓音:“你居然问我他怎麽了?”
江亦把笔在桌子上轻轻敲著,语气放慢:“顾谨言,这就是你对面试和主考官的态度吗?”
顾谨言盯著江亦,也毫不退让:“如果这就是INYUM的水平和主考官的素质的话,我不觉得失掉这份工总有什麽可惜。”
江亦把笔一扔,盯著顾谨言看了很久。他看到顾谨言的眼神里,全是不肯退让和服输的倔强。他曾以为顾谨言这样的近乎到执拗的坚持只会是为了他,却不曾想,这已经是顾谨言融入血脉的一种东西。
江亦轻轻问了句:“只要是你觉对的,你都会坚持,是不是?”
顾谨言愣了一秒,然後缓缓摇头:“不,不是。”
江亦一愣:“比如说?”
顾谨言低著头不看江亦,然後慢慢开口:“比如说,爱你。”
两个人都沈默了一阵。江亦先开口说:“你後悔了?”
顾谨言身子一震,低著头,声音却很轻:“……谁都可以问我这个问题,可是江亦……你不可以,也不应该。”
江亦走过来抬起顾谨言的下巴,让他看著自己:“为了一个童抒,你……”
顾谨言打断了江亦的话:“不是因为童抒,江亦。”顾谨言抬眼看著江亦,眼神里的认真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我说过我很爱你,江亦。可是,我并不希望我的爱,是会伤害到别人的。那不是我爱情的全部。”
江亦突然冷笑一声:“谨言,你让我该怎麽说你呢?是天真还是愚蠢?你希望你对我的爱情不要伤害到别人吗?可是,你知道喜欢我的人有多少吗?这样说起来的话,你不是各个都伤害到了?”江亦紧紧盯著顾谨言,不给他丝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顾谨言瞪著眼,微微张嘴,想要说点什麽,却什麽都说不出。他知道自己所说的意思和江亦刚才说的其实并不是一样的,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来什麽话去反驳他。
他伤害了很多人吗?也许是的,间接的。比如说刚刚的童抒,还有那些,也许和他一样,都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为江亦哭过痛过的人。
这麽说的话,难道他其实还是应该感到感激的?因为江亦肯抛弃那麽多同样爱他的人,而选择了他顾谨言。顾谨言一直苦苦追寻著这段爱情的平等,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可悲地发现,这根本没有一个可支撑的平衡点。
顾谨言此时此刻的模样,茫然而感伤,像是一只钻进了灯帐的飞蛾,扑忽了那麽久,却仍然看不到出口的明亮。江亦忽然有些不忍,他上前拥住顾谨言:“谨言,我只是心疼你。”他撩了撩顾谨言的头发,“如果我不替你出气,谁还会帮你呢?”
顾谨言趴在江亦的肩上,苦笑出声:“没错,没错……除了你,还有谁能,还有谁会帮我呢?江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
江亦叹口气,吻住顾谨言的唇。
“不,是我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