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家灯火
“行,走吧。”
路上交警开车,罗殷看着窗外不讲话,交警看了他一眼,问,“他是你弟弟?”
罗殷点头,想起那声清脆敞亮的“哥哥”。
“这事儿和他父母说了吧?”交警劝道,“小年轻和家里闹矛盾,也不要搞什么离家出走,你看这不就差点出大事了?”
罗殷静静听着,来龙去脉猜出个大概。整件事越来越出格,在他看来因为出柜带来矛盾不可避免,他也以为莫沫和莫母都是能坐下好好沟通的人。却未曾料到结果已经逃出控制。还有莫沫暧昧不明的态度。
被车撞太痛苦,还不好看。
那两只行李箱代替主人承受了大部分伤害,已经面目全非,罗殷拖着箱子先回家。他毫不费力就打开了箱子,一个里面装了一些衣物,一个里面装了书画碟报,有几份刺目露骨。但以成年人来看,稀松平常。
罗殷大致翻了翻,衣物类常穿常新,书本画册却已卷边泛黄,光碟盘上全是划痕。书页翻开,里面掉出一页作业纸,笔迹稚嫩,写着“男人”“同性恋”“我”“?”,反复书写反复涂抹。
这应当是莫沫察觉性向后的疑惑挣扎。结合时间,还是他青春期的时候。一个懵懂的少年,为自己的异样,孤独地寻求答案。
少年长成青年,已经接纳了身为“同性恋”的自己。随着时间推移,同性恋由不可说已经走近视野,演变成可以拿来大肆营销的噱头。无数人津津乐道,却不是他和母亲之间能够谈论的话题,更为此流离。
罗殷将衣服叠齐,抚平书页,一一还原,塞进已经关不上的箱子里。又是脑袋遭罪,罗殷熟练地点了两菜一汤,预备给莫沫当午饭。
去医院的路上,罗殷按下印象里的一组电话号码,拨通后那头直接挂断,他想了想,简明扼要地写了几句话发过去。
医院正门口的对面有间星巴克,罗殷约在了那里,离约定的时间还剩几分钟,他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上,一个略微眼熟的身影犹豫再三终于推门而入。
当莫妈妈从楼梯口出现,迎面走来,罗殷站起身,莫妈妈停在几步外,终于将人打量清楚。他们两人都在周庆和蕾蕾的婚礼上,作为男女双方家属出席了婚宴。
罗殷道:“请坐。”
莫妈妈直接道:“有话直说。”
“您坐,今天邀您过来,想谈谈莫沫的事。”罗殷为她拉开板凳,自己坐在对面,静静地等她落座。
周围人来人往,莫妈妈不再僵持,坐了半边椅子,“他人呢?”
罗殷道:“在医院,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
莫妈妈短促地嗤笑,肩背却卸了力,靠着椅背。
在婚礼上,莫妈妈看过罗殷两三眼,也就是见过了。后来借着送东西的理由,见到莫沫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两人一直走到楼下也没有出格的举动,她稍稍安心了些。再后来,竟然也是这个男人,她怎么会看错,莫沫脸上眼里,遮不住的欢喜爱恋。
面对莫妈妈的目光,罗殷坦然自若道:“作为一个外人,你们母子间的事情我无从置喙。他从您那里离开后,神情恍惚以至于发生车祸,他还不愿意让您知道。”
“所以你就替他兴师问罪?”
罗殷顿了顿,不是很接受莫妈妈的阴阳怪气,沉声说,“这件事您有权知道。”
莫妈妈站起来,“真是谢谢你了,我知道了。”
罗殷也站起来,他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一股威压使得莫妈妈后退几步。他近乎命令道:“他莫沫就在医院,我希望您能去看看他。”
莫妈妈不得不跟在罗殷身后,来到住院大楼,并不上去,远远站着。临近中午,大楼下进出的人越发多了。就在莫妈妈等到不耐烦的时候,莫沫慢吞吞地现身了。
脑袋上一圈白色,浑身上下一身席白色,真是前后呼应,相得益彰。他在门口外侧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什么,莫妈妈上前几步停下,看得更清楚些。
那脸色倒也映衬上了,连步子都虚浮得和鬼一样,她转头质问罗殷,“他这样还能下床走动?”
罗殷不语,莫妈妈焦急地再次望过去,谢天谢地莫沫还没把脑子摔傻,知道找个地方先坐下。
莫妈妈重重地叹气,就要走过去时,莫沫站了起来,却是朝前面走了几步招手,原来是外卖员送餐到了。莫沫接过餐盒,同外卖员聊了几句,挥手再见后又坐了下来。
这时罗殷的手机响了,眼见是莫沫打来的,他点开免提,莫妈妈靠近屏气来听。
“喂,你还在支队那边吗?”
嗓子有些哑,气也不足。
罗殷回:“我快到了。”
“还是之前那家店哦?他们外卖小哥都认得我了。”不情不愿的,莫妈妈盯着罗殷,马上又被莫沫引去注意力,“我在大楼下面等你。”
罗殷道声好,利落地挂了电话,莫妈妈听见莫沫的声音,又远远望着傻等到儿子,郁结于心。看他那样,怕是人没来,就会一直等下去。却不知道始作俑者,正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莫妈妈横在罗殷身前,仿佛就能护住远处的莫沫。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喜欢祸害别人?看他为你神魂颠倒,你很得意是不是?”
罗殷笑出来,“我不是什么‘这些人’,是他把我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莫妈妈惊愕不语,狐疑地注视着他。
罗殷说:“你是他母亲,如今才发现他的秘密。他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他经历过怀疑否定,挣扎煎熬,谁又与他亲近,能够分担这些痛苦?他接纳了自己,你却把他拒之门外。”
莫妈妈冷笑。
男女之情尚不能长久,何况步步为艰的同性情。真如罗殷所言,他还有娶妻生子的可能,重回康庄大道,莫沫却只能泥泞独行。
罗殷道:“他等太久了。”
莫妈妈眼睁睁看着罗殷朝莫沫大步走去,而她这个母亲只能原地停留。
作者有话说:大罗真是“出柜”界的一朵奇葩
关于爱的问题。
全文至此,有的读者可能会发现,罗殷从来没有明言说爱,从他某些行事好像也称不上“真爱”。
既然作为一篇脆皮鸭,不写爱就算不上脆皮鸭,那么可以笼统地讲,罗殷莫沫之间有爱。
但我更愿意呈现两人间的欣赏,萌动,憧憬,依恋,责任。
人的感情复杂多变,爱之一字,不能蔽之。
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坚持和任性。
第41章
住院的第三天,莫沫就央求着罗殷给他办出院手续。一来,医生点头,二来,住院着实无聊,当时罗殷没有回应,不知是气的还是真忙,整天都不曾露面。
莫沫握着发烫的手机,静静等待对面。他给罗殷打电话,接通后没说到两句,罗殷就被喊走,电话一直搁置。换作是别人,挂了换个时间再打,他却偏偏等着。
那头传来一点细小的动静,听声音像是罗殷终于坐下来拿起了手机。
到了下午晚饭十分,一个自称罗殷助理的男人给莫沫办了出院。莫沫站在楼下,望着医院人来车往的门口,终究没有向助理询问罗殷来不来接他回去。
于是莫沫又一个人走在路上,这次两手空空,只带了手机,连钥匙都在车祸中遗失了。没有钥匙,无处可去,莫沫只得顶着受伤的脑袋回奶茶店,幸好及时,他到店里外头下起一阵大雨。
陈超然见了他,手里抹布掉池子里。莫沫摆摆手不愿多说,自顾自吃了点饼干面包,说:“把你钥匙借我,我的掉了。”
莫沫拿着陈超然的钥匙,盯着盯着,居然笑出来,家里的门锁早被母亲换了新的,有没有钥匙都一样了。
陈超然道:“怕不是把脑袋摔坏了吧?”
徐曼下班来时,雨已经停了,莫沫本想一个人待着,但还是故意从徐曼面前走过,徐曼眼尖,一把拦下,指指自己的脑门,“你这……新造型?”
“脑袋被门夹了,”莫沫问,“下班了?”
他不愿说,徐曼也不多问,答道:“对啊。”
莫沫:“怎么不加班呢?”
徐曼瞪他一眼,“盼我点好行不行?”
莫沫笑说:“你们只要一加班,我们生意就来了。”
徐曼的鲜芋西米露好了,喝了两口,满足地不跟莫沫计较,大方道:“现在公司还有人在加班,老板也没走,你直接送上去就行了,好吧?”
莫沫反问道,“他还在,没走吗?”
徐曼戳着鲜芋块,嘟囔道:“快了吧,听说明天来一个执行经理,老板就走了。”
两人鸡同鸭讲,意思却对上了。徐曼和他又聊了几句回去了,莫沫坐在店里,望着门口的路,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慌。
难怪罗殷忙,要走了,这么大一摊子事情,要交待清楚。因为太忙,还忘了跟他也说一声。是答应过了,如果要离开,会提前招呼一声吧?
晚上到了关店时间,莫沫留下来,卷闸门拉了一半,自己坐着边写盘算,罗殷要是走了,他怎么办。
仓库太小,一张折叠床就占下半壁江山,还有洗漱也是大问题,夏天还没过完,衣服可以攒着一起洗,人可不行。得趁早问问周围有没有便宜的房子出租。一项项罗列着,都是要花钱的。
这些事想通了,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不得不承认,罗殷原先那番话说对的。
卷闸门从外面被人抬起,缩到顶部哗啦一声响,莫沫吓得猛一回头,动作太大,头晕目眩,只见三四个罗殷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
罗殷也真是小气抠门,这么多个,都要带走,也不留一个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罗殷从门口走进来,不悦地注视着莫沫,“你还能去哪里?”
莫沫不说话了,背对着罗殷把纸条折叠,从缝隙里塞进抽屉,再拿起手机和钥匙,走到门外,踮着脚夠被罗殷抬上去的卷闸门。他要垫脚伸臂,罗殷抬手轻轻松松拉了下来,一顺到底,还帮他锁上门。
上车前罗殷问他吃了吗,他说吃了,上车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到他见路边一个配锁的招牌,要罗殷停车。
罗殷停车熄火,和莫沫一起下车,按照招牌指示,拐到小巷子门口。配锁的大爷戴着老花镜,就着顶上的灯光看电视。
莫沫拿出陈超然给的钥匙,有店里卷闸门的,小仓库的,抽屉的,一样配了一把。
他看了眼罗殷,又好奇地观察老大爷怎么配钥匙。
就算罗殷家的钥匙没丢,到时候屋子主人一走,他总要搬出来,把钥匙还给他的。
莫沫拿着三把钥匙,用老大爷送到圈串在一起,仔细地放进荷包里。
那天他不过像寻常一样出个门,没想到回来已经是几天后。他在不在家,屋子里也没什么变化。
罗殷对他说,“去洗个澡,伤口不要沾水。”
莫沫早先买洗澡手套送到浴帽终于派上用场了。上次受伤,罗殷还帮他洗澡,可这次他眼又没瞎,他可以自己洗了。
莫沫洗澡出来,罗殷照例在书房里坐着,想了想,还是走近主卧。他喜欢这间屋子,有飘窗,地毯软,通风透气,冬暖夏凉。
主卧外的阳台上有他添置的小花小草,借着灯光一看,花苞含珠,土壤湿润。浇水这活儿,不靠他,就只能靠老天爷了。
罗殷进门上床,莫沫躺在一旁,很快罗殷熄了灯,只有朦胧月光透着窗帘撒进来。
床很宽大,两个成年人能睡出楚河汉界。这么大的床,简直浪费,莫沫腹诽,可这张大床也被他们折腾出了不少花样。
莫沫胡思乱想,回忆旖旎,不觉间呼吸粗重,他翻身背对,手也不自觉向下移动。
大约是有所察觉,罗殷冷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莫沫?”
“嗯?”
这个音,从莫沫喉咙里出声来,又哑又闷,音调却是上飘,好了,这下不打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