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甲成神
两天后放学,我去自行车棚找贾清河,就看见一群人在围殴一个人。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潜意识里告诉我,那个人肯定是贾清河。果然是他,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抵抗过一阵,但还是双拳不敌四手只有挨打的份。
结果我冲上去后四拳也敌不过人家,依旧被打得很惨。终于他们打累了走了,临走的时候啐了一口,骂了一声:“不识抬举。”
等他们走光后,我沉默的扶起贾清河,看见自己的自行车两个轮胎都被扎了。贾清河嘟哝了一句:“那个,没能拦住他们。”我低了低头闷声对他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扯着嘴角跟我说没关系,你请我吃萝卜丝饼就成。
我们俩就嘴角发青的在门口吃着萝卜丝饼,那真叫一个痛并快乐着,不知道是烫的还是疼的,反正只能嘶嘶地抽气。然而那时我心里却暖烘烘的,抿着嘴偷偷笑,似乎有种不一样的东西在心里滋生出来。
初三下半学期的时候,大家都开始谈论自己想考的学校。我没有想过太多,高中毕业后考F大中文系是我从上初中起就定下的目标,虽然我成绩不算拔尖,但我知道自己的实力,只要高中好好读,应该不会太难。我们本校高中部考上F大的,也不在少数。
贾清河也说他会考本校高中部,还很高兴的跟我说,如果那时候能分在同一个班就更好了。我很兴奋的点头说:“嗯嗯。”
但我爸却在那个紧要关头提出了异议。我爸的单位在当时效益算是上乘,隶属于某系统,而该系统从那年起,开始委托一所职校招生培养一批学生,毕业后定点分配到该系统。
一时间系统内职工都纷纷表示出极大的兴趣,然后让自己的子女报考该所学校。
我爸也很兴奋,说:“陈嘉,就去这个学校,出来以后工资待遇都很好。”
我不肯,要考高中,可连我妈这次都竟然支持我考这所学校。她说:“傻孩子,大学出来想进这个系统都还进不了,你要是进了,以后就是你爸上级单位!”
我闷声不响,去偷偷报名参加了本部高中的直升考试,然后找到贾清河,跟他说直升考试那天来叫我一声,我们俩一起去考。
但在考试之前,我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
后来我一直想,这件事是我生命的一个转折点,或许我的轨迹偏离后,失去了一些快乐,譬如直到很多年后我都还十分向往的大学生涯,但终究我得到了更多。因为我那偏离了的生命轨道,把彭智然带到了我的身边。
第八帖
也许是初中生涯快要结束,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生第一个分叉路口,很多以前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都会在那种特定的情绪下被激发出来。明显的,初三下半学期末的时候,来找我告白的女生多了起来。有些比较含蓄,有些比较奔放,但我无一例外都以对不起三个字作为回答。
有个比较特别的女生,叫什么艳的,真的,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不记得她的姓氏,只记得一个名字的大概,她来跟我告白。我说了对不起后,她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伤心的走掉,而是舒坦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拍着我的肩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你喜欢我的概率不大。可我喜欢你啊,人生那么莫测,如果以后要分道扬镳再也见不到了,我却连喜欢你都没有说过,岂非很遗憾。现在这样很好,我也告白过了,结果也跟我想得一样,我没有遗憾了。”说完洒脱地转身走了。
那一刻我有点发愣,觉得她这个可能算是阿Q的自我安慰心态,然而某天晚上在自行车棚门口,我看到一个我们班的女生跟贾清河告白的时候,我突然无比的难受,然后就想到了她那句话。
那一刻我整个脑子里都是她那句话在盘旋,没有遗憾了,是啊,告白过即使不被接受,却没有遗憾了,人生那么莫测,我却连喜欢你都没有说过……我甚至都没意识到那个跟贾清河告白的女生是什么时候走的,就一直傻愣愣站在那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个什么艳的那句话,直到贾清河过来拍我的肩。
我转头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虽然我一直都很清楚他对我就是对一个正常的好朋友的心态,可我也很清楚,我对他并不仅仅只是朋友。然而在那一刻,我的理智却好像突然都不见了。我脱口而出:“贾清河,我喜欢你。”
他楞了楞,可能没意识到我说的那话的意思,笑:“废话,要不咱是哥们儿呢。”
我又说了一句:“不是那种喜欢,是刚才那个女生喜欢你那样的喜欢。”
他就当场傻在那里,瞪着我。
很多年后,我逛百度贴吧,看到那些说一个弯的跟一个直的说喜欢,然后被那个直的拒绝时,我就会想到当初我对贾清河说喜欢那时候的画面。那个画面深深的刻在我脑海里,后来在我不可救药的爱上彭智然时,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记忆深处跳出来,阻止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冲动。
第九帖
我说了那句话之后的代价就是贾清河再没有理我。
但那时候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这件事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不像现在,什么流言都传得异常快。
直升考试的前一天我跟我妈说要去参加考试,我妈当场就打了电话给我爸,我爸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如果你直升考试考上,就让你去。但如果你考不上,就给我太太平平去读那个职校。”
但那段日子我因为一直想着跟贾清河的事情,有严重的失眠,本来夜里就不容易睡着,那天夜里由于第二天考试的事情更加的辗转难眠,到半夜三四点才迷迷糊糊闭上眼。结果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十点半,第一门估计都考完了。
我楞楞的问我妈说你怎么没叫醒我。我妈说她叫了,叫了两次。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还有你一个同学,早上八点不到的时候在楼下叫你,叫了几声你没反应,他就走了。
我默默地在床上坐了很久,最后哭了。冥冥中,这似乎就是一种暗示,暗示我注定不可能和贾清河有任何机会。
我承认我迷信,我那时候真的是这样想的。
然后我就在志愿上填了那个职校,并且很欣慰那个职校是在远郊。那是我的志愿表上唯一的一个志愿,我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我跟自己说,没结果的,就不要再见。
几年后我曾经在我妈家附近的超市看到过贾清河一次,那时候他应该是在上大学,拉着他手的大概是他女朋友。我从他身边经过,他的目光扫过我,没有认出来,然后像路人那样与我擦肩而过。
事实上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距离远了,关系就淡了,即使曾经那么要好过,最后也只会成为路人。我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从不肯离开彭智然太远。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第4章 男男之间
第十帖
进了职校以后,我跟自己说,把从前一切都忘记吧,我只想平平淡淡的在这里读书,也不想跟谁交往过密,只求平安渡过这三年。但那天晚上踢我们班后门喊着我名字的那个学长,让我一夜之间成了众所周知的名人,连高年级的学姐们都知道,会计班有个男生长得女相,被学长误认为是学妹。
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的这种感觉很不好。我不是个能对别人的眼光泰然处之的人,何况我又很怕自己的那点不正常在众人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下被人看出来,所以我越发的低调,恨不能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连走路都不敢抬头,心情一度郁结到极致。
最先发现我状态不好的是睡在我下铺的邹峰。我每天夜里睡不着,翻身的动静可能有点大,几天后他终于忍不住抱怨:“陈嘉,你搞什么,晚上老是翻来覆去的,丫的你不睡觉想什么呢?”
我说对不起,我最近不知怎么有点失眠。他就嘲笑我:“你丫个男人弄得跟女人一样,失个屁眠。”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女人。我只是长得秀气一点,又不是娘娘腔!可我不想跟他吵架,毕竟是我打扰了他晚上休息,所以我只看了他一眼不说话,默默拿了饭碗去食堂吃饭。
低着头排队打菜的时候,突然有人拍我的肩。我回头过去看是彭智然。他冲着我说:“你在啊,让我插个队。”后面的同学立刻就不乐意了,说哎你怎么插队啊,没看见这后面这么多人都排着呢么。他却毫不脸红直接对着那人说:“我们俩搭伙一起吃的。”然后冲着我道:“你呆着,我先上去看看今天什么菜。”过了一会儿他跑回来,跟我说:“我要吃红烧大排和青菜,你帮我买。我去打饭。”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跑去打饭窗口排队去了。
我就有点发愣。学校一人发两个搪瓷碗,平时自己一个人吃的时候都是一个碗装饭,一个碗装个素菜,然后再往饭上打个荤菜。今天我本来看中了清蒸小黄鱼和红烧茄子的,可现在我手里两个搪瓷碗要打四个菜,叫我怎么放?还是说我今天也就只能吃红烧大排和青菜了!
最后我只好打了两份大排两份青菜,到自己班级就餐区的时候彭智然已经分好饭咬着勺子就等我了。见我放下两个盆子还嘿嘿的乐:“诶,你跟我吃一样的啊,看来咱俩口味差不多。你看一个人买饭一个人买菜快多了,以后咱俩就搭伙吧。”
我郁闷地戳着大排,闷头吃饭没搭理他。
吃完饭回到寝室,却发现他和邹峰换了床铺。
我诧异的望着他,他笑笑不介意的说:“邹峰要跟我换,我就换了。反正我睡觉沉,沾到枕头就睡着。”
我哦了一声,没吱声。后来就真的和他搭伙了。
第十一帖
原本刚开学的时候,座位都是自己胡乱坐的,军训结束后进行了一场摸底测验,成绩出来后,班主任重新调整了下座位。用的什么衡量标准我不知道,只是很巧的我和彭智然坐在了一起。
我们俩既是同桌又是饭友还睡上下铺,自然而然的就上课下课一起走,洗澡泡水也一起去。很奇怪,自从有他陪我后,再碰到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就似乎不那么介意,情绪也好了些。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渐渐对我这个男生女相的话题失去兴趣,我才感觉自己彻底放松,笑容也多一点了。
而住校这件事,也许是很多自理能力低下的男生的噩梦。而彭智然则肯定是我见到过最没有自理能力的人。他不洗碗,自从跟我搭伙以来都是我洗的碗。他也不洗袜子,不洗内裤,每个礼拜都鼓鼓囊囊一包衣服带回家。这些也就算了,我们班也有其他男生这样。但他夸张到连被子都不叠,每天早上起来把被子卷一卷塞进自己的壁橱,就OVER了。
我问他怎么这样,他说叠了晚上不是还要摊开来睡的么,叠什么叠。我差点冲口而出,那吃的饭最后还不是要变成屎的么,你怎么不吃屎。
结果没想到他这种懒人叠被法后来竟然传染了其他人,到最后我们寝室除了我就没人叠被子了,每天早上起来就看见另外那五只把被子一卷一塞就完了。
那时候我们学校的寝室是每天要评分的,厕所是一个楼面共用的,每个寝室轮流打扫。管理寝室的阿姨每天都在我们出去早锻炼的时候上来查看寝室整洁与否,哪个寝室如果评到差,就会被罚多打扫一个礼拜厕所。
头一两个月我们寝室没评到过差,大家轮流扫地整理桌面,被子都被塞进壁橱里,顺利过关。那天不知道管寝室的阿姨怎么会醍醐灌顶,发现了我们寝室有五个人都不盖被子这个奇怪的现象,就在寝室多逗留了下,等到我们回来的时候都还没走。见我们回来了,阿姨就疑惑的问:“我说你们五个的被子呢?”大家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讲话。这时候一阵风吹来,邹峰的壁橱门吱呀呀慢慢隙开了一条缝,就东窗事发了。
阿姨走后邹峰很气愤,觉得那是我的错,指着我的鼻子说:“如果你也跟我们一样把被子卷卷放进壁橱里,阿姨不就不会觉得有问题,不会多留那么一会儿,也不会发现这秘密。所以被罚多扫一个礼拜厕所,就由你来扫!”
我挺无语的。但现实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不随大流,就是错。
于是下午三点下课别人都去操场玩的时候,我就只能默默回去打扫厕所。
结果还没走到寝室,彭智然就追上来:“哎,我跟你一起。”
我知道他很喜欢踢足球,每天下午都会跟别班的人一起练球,因为我们班一共才只有十个光头,偏偏我还是个不会踢球的,所以其他九个都跟别班混在一起踢。我就问:“今天不踢球么?”
他冲着我笑:“昨晚没睡好,今天踢不动。”
我哦了一声没在意,等回到寝室他动手跟我一起扫厕所,我才意识到他是特意来帮我的。
我很不好意思,去拦他:“不关你事。”
他抬起脸挠挠头道:“其实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我带头偷懒把被子塞壁橱里,也连累不到你。”然后低头认真冲厕所,“快扫吧,扫完还能玩儿一会儿。”
第十二帖
如果说最坚韧的革命友谊需要共同经历过红军过草地,那么最快速的革命友谊则来自于一起扫厕所。
一起扫了一个礼拜的厕所,我跟彭智然的关系除了同桌饭友上下铺,又多了一项厕友。偶尔扫啊扫的,就同时有了便意,然后互看一眼,一人一个坑,关上门一边聊天一边发粪。偶尔他那边手纸用完了,我还会从隔板的夹缝里递过去几张。邹峰他们偶尔进来碰到我们一边拉一边聊,就捂着鼻子怒骂:“你们俩他妈的蹲厕所也要一起蹲啊,两个人同时丢臭气弹还让不让人活了,快给老子出来!也不怕生痔疮!”
我们就擦擦屁股洗好手,然后骂骂咧咧进寝室去摸邹峰的脸:“来,哥特意没洗手,大肠杆菌分你一点。”
邹峰就满屋子乱窜。
学校准备搞个足球比赛,我们班男生人不够凑一支足球队,邹峰他们就去跟别的班级商量借两个男生去参赛。结果人家怎么都不肯,他就让彭智然去和人家谈。
彭智然的个性表面上看不是很强势,平时话不多,人高高的平时总戴副眼镜,一般你跟他说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行”,但别看他这样,其实他这人骨子里很自我很随性,自己决定的事情管你怎么看他都会这样做,但奇怪就奇怪在类似于把被子塞壁橱这种特立独行的行为,还特别容易引发效仿潮,久而久之的我们班的男生都隐隐有种拿他马首是瞻的感觉。他跟其他班级的男生关系也比较好,主要是他这人什么都不大计较。或者说在他看来还没什么值得计较。
最后他谈下来的结果是人家只肯借给我们一个人。
邹峰他们就齐齐看着我,恨铁不成钢:“你个笨蛋怎么连球都不会踢!”
我呐呐的不知怎么说。这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天生对体育没兴趣,别说足球不会踢,连篮球也不会打,我有什么办法。我只好默默爬上自己床铺去看书。
一会儿他们九个嘀嘀咕咕商量完了,邹峰抬头叉腰冲着我喊:“陈嘉,从今天起你跟着彭智然学守门,务必两个礼拜内学会!”
我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鸡蛋地啊了一声,看着彭智然,后者点了点头。我顷刻瘫倒在床上,脑袋还撞到了墙。
但那只是个开始,我后面摔的狗啃屎比这惨烈多了。
第5章 男男之间
第十三帖
现在想想我这样一个连课间广播体操都常常开溜的人能在两个礼拜学会守门,真是个奇迹。而这个奇迹的缔造者无疑是彭智然。
我真的不喜欢运动。住校期间学校规定每天早上都要参加早锻炼。先别说清早六点半集合对那个年纪的我们有多折磨,就光那早锻炼的八百米对我来说都是个酷刑,我经常跑两百米,然后喘着粗气再走两百米,然后接着再跑两百米……
结果彭智然培养我的第一步,就是拽着我跑满全程八百米。这我怎么吃得消。我耐力本来就很差,所有体育里面除了仰卧起坐和一百米速度跑还能行,其他全部都很烂。结果彭智然就跟包工头一样拿了根树枝在我屁股后头赶,惹得大家纷纷侧目。我羞得一把把那根树枝抢过来摔地上,他倒也不坚持,冲着我道:“那行,我在前头领跑,你跟上!”
我说好。结果跟着跑了三百多米就不行了,速度直线往下掉,跟他的距离越来越大。他跑了一会儿一回头发现我没跟上,狂奔回来怒道:“怎么回事!”我边喘气边抱怨:“我不是当守门员么,干嘛要跑步!”他气道:“身体综合素质你懂不懂,照你这么说足球队的守门员都不用参加集训了咯?”说完拉起我的手腕,拽着就往前跑。
我只好认命。
到练习扑球的时候,更是堪比满清十大酷刑。
我原本以为很容易,不就把那个飞过来的球扑住么。听完他跟我说的几个要点,什么判断这个判断那个,方向角度远近乱七八糟,我换好衣裳戴上手套,站在球门球门前张开双臂摆好POSE,脑子就跟团浆糊一样。
结果球冲着我面门飞过来的一瞬间,我直接躲开了。
彭智然站在那里双手叉腰瞪着我:“你躲什么躲?”
我无奈的重新站回去,道歉道:“本能本能。”
他叹口气,捡球放好,抬头看我:“这次别躲了。”然后退后几步,起跑……结果我又躲开了。我低着头嘟哝:“那个,我怕扑上去摔倒很疼。”
我觉得彭智然的样子看上去快疯了。
第一天训练就这个结果,让人很颓废。
晚上吃饭的时候彭智然皱着眉头不说话,我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