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不,确切的说,是认得一个。
身材略高大的那个,显然是那个把自家弟弟宝贝似捧着的黑社会——至少,表面看起来是。
叫什么来着?莫拉克……是吧。那么,另一个开始被他误认为是自家弟弟的陌生东方人,又是谁呢?
莫启推推眼睛,清冷地笑,嘴角挂着一抹讽刺。
绕过急救中心往后的那个方向,只通往法比亚·马特尔医院的唯一一处地方——戒毒中心。
第41章
这边,杰森见莫启表情有些怪异,也凑过头去看热闹,恰好只看见楼下两人最后的背影,但是还是火眼金睛,嗤了声:“莫拉克家的。”
莫启挑眉,对他充满了调侃的语气略有些意外。
“啊,这不是一次了。每次都是不重样的。”杰森顿了顿,“不过往戒毒所那边去到底第一次,啧啧,这样的还没被抛弃,难得啊!”
结果莫启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杰森的第一句话——每次都不重样的……
每次都不重样的?莫启微有些嘲讽地想,可不就是么,上个样还是个跟他长一个样呢,哈。这么说,自家那个从小倒霉到大的悲剧帝果然又悲剧了?
……
算了,被甩了好。免得他这个做哥哥的还得想着要是哪天东窗被捅漏了,怎么和家里二老解释。好孩子,知道给哥哥省事儿了。
这边,完全没注意莫启脸色的杰森还在兴头上滔滔不绝——
“噢,当然了孩子,他当然是陪情人去的,聪明的人都不会碰毒品之类的东西,一点儿也不会碰。莫拉克家的领导显然是聪明人里的顶尖……”自顾自说的杰森这才发现谈话对话一直默默不做声,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在窗台的积雪上熄了烟,道:“抱歉,我没有影射你的意思。”
“……?”莫启收回意识,莫名其妙,“什么?”
——就在这时,莫启的手机铃声短暂地响了一下,低声说了下抱歉打断杰森就在嘴边的搭话,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11:00PM——瞬间想到信息的发信人是谁,打开收件箱,毫不意外地看见短信内容:宝贝,晚安。
发信人,霍拉拉·布亚诺。
——手机的收件箱里,与今天从内容到发信人再到时间都一模一样到令人发指的短信,还有十几封,整整齐齐地一蹿下来,略微壮观。
而莫启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直接删除变成会简短地回个恩,两字母,一个单音。寓意不明地勾勾唇角,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啊……想着,条件反射似地飞快地摁下两个字母,拇指移到发送键……
却在摁下的那一刻犹豫了。
想了想,摁两下删除键,摁退出,将手机随手收回裤口袋。
“是布亚诺家的三小子么?”杰森抚掌微笑。
随即,莫启惊愕的抬眼告诉了他答案。
“我就是在说他。”杰森点点头,“虽然也是个讨厌的臭小子,但是和莫拉克家那狂妄的家伙不同,对与追求的人,是很上心啊。”
“……说什么呢。”嘴角抽搐,有些受不了一向刻薄的上司瞬间化身为慈爱月下老人的两极转变,莫启低声嘟囔。
杰恩换上少有的三八面孔:“你不知道么,最近送到急诊科室来的布亚诺家族的士兵,都说小少爷忽然变得亲民,再低级的士兵,都会换来亲自陪同的殊荣啊……”说着仿佛想到那群被表面蒙蔽还一心感激的单纯孩子们,啧啧两声凉凉道,“他们怕是死也想不到,他们倒确实是来给医生看的,他们‘亲民’的主子,可是来看医生的。”言罢,还对莫启挤挤眼。
“……”莫启对自己领导的观察细微有些无语。
“不过,我还是讨厌这些黑手党家族。”杰森略有所指地说,边再次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猛吸一口,黯淡的火光下,显得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他苦笑一下,“就算布亚诺家族刚以慈善之类的名义给医院捐配了几间拥有最先进设备的ICU室。”
“ICU?”
“对,以前可怜的我们只拥有一层这样的护理房,现在,我们见鬼的拥有三层。”杰森耸耸肩, “嗤,克鲁特(院长)高兴疯了,像出门捡了金子一样……好吧,其实他确实捡到了比大象还大的钻石。啊,孩子,别向我学习,说上司坏话是不对的行为。”
莫启迟疑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与那个布亚诺第一次遇见的情景,随即了然——恐怕那时那个男人就是作为捐赠方接受医院的邀请吧。
……
算了,这个不是重点。
有点受不来平时冷眼相对的上司忽然对着他如同开闸一般满嘴跑回车,莫启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阻止杰森继续“神展”话题——
“杰森教授。”
“恩?怎么了孩子。”
莫启心里为这个称谓再次寒了一下:“您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难道您以为现在我们俩站在这只是一个巧合?”
“不不不,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啊!”杰森恍然大悟般拍拍脑门,挠挠浓密的卷发烦躁道,“原谅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爱扯东扯西,我想说的是,其实那ICU室虽然是布亚诺家族捐赠的,不过其实对住在里面需求量最大的也就是他这档人……不对,不是这个!”杰森恼火地埋怨。
莫启淡定,优雅挑眉,表现出特有的良好耐心。
杰森清清嗓子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正色道:“实际上,我真正要说的是——莫,你已经在急救中心工作了数月之久,对此,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莫启略沉吟,才慢慢道,“杰本夫教授将我从心脏科室调来急救中心,必然有他的原因。我想我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杰森教授。”
“别傻了,杰本夫他当然有原因,他就是不乐意让我跟艾玛多说两句话,特意调个年轻的来……抱歉,我是说,杰本夫教授这么做,不是为了等上几个月,就听到你总结出:‘他是有原因的。’这个结论。相信我,你这么和他说,他会需要直接进隔壁急救室接受心脏按摩的。”嘴上那么说,其实杰森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莫启聪明地发现原来杰森和杰本夫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恩,“相爱”。
“我要问的,是你对急救中心工作的感想。”
杰森语一出,莫启就沉默——
当然不是没有,但是他却不想说。
“啊哈,不说你就一辈子别想从1层急救中心的大门走出去,爬回你梦寐以求的7层,可爱的心脏科室。”杰森很没品地威胁,还振振有词补充,“我不介意跟杰本夫那个老头说,他把期盼已久才盼来的爱徒丢到我手里,三个月之后,交给了我们一张除了姓名什么也没有的白卷。”
杰森的以上话从某种角度解释了作为一个心脏外科专业的莫启为什么会被扔来急救中心,摸摸鼻子,有些害羞自己之前对杰本夫的怨言——现在想想,那实在是太幼稚了。莫启想了想,心中稍微好受了些,道:“在这三个月里,我经历过了以前那么多年加起来还要多的死亡次数……恩……很多人,就这样在我面前死去,而我无能为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莫启自我厌恶地停了下来。
“说下去。”
“我的傻弟弟是个摄影师,他说摄影师可能是将最美好的一刻永远停留下来,但是作为医生,我们却是可以将这种美好延续下去的……魔术师。”莫启停下来望向杰森,后者对他挑眉不语,于是继续道,“我不能很好地表达我在这里学到了什么,但是我确定它是关于‘救死扶伤’以外的东西。”
……
“或许说,就算在死亡的笼罩下,有一些人并不会因为它而失去原有的光辉,反而会变得更加灿烂。”好吧,这么说是有些文艺了……但是,除了能这么说,他还能怎么表达这种东西呢?
在莫启意料之外的,杰森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眼神,随即第一次在莫启面前显得那么和蔼可亲:“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能干。”
“……”
“我曾经以为,你只是个会死读书,靠着优秀书本成绩来到这里的普通学生。”杰森受到莫启责备的眼光,不好意思地瞥开眼,“显然我是错了,杰本夫的眼光还是依旧那么精准得像潜力股扫描仪……我是说,亲爱的说实话我很嫉妒,你用了三个月就弄清楚了我花了整整两年才弄清楚的道理,然后我又用了两年,还是没有办法做到那么坦然。”
莫启有些惊讶,杰森点点头:“是的,我一共用了四年,都没办法那么宽容地面对死亡。或许这对别人来说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个单词代表了太多绝望的东西。但是作为一名医生,很显然,我不合格。”苦笑着摇摇头,自嘲,“所以我从脑科退了下来,一直龟缩在急救中心,开始仅仅是因为医院下发的惩罚,作为失职的带价,我从脑科主任被降职到急救中心,在带罪工作的两年之后,我却发现,对于死亡此类的东西,自己却变得更加迷茫,于是我申请留在了这里。”
“失职?”莫启永远能在一大段话中抓住重点。
“没错,失职。”杰森再次点燃第三根烟,“四年前,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姑娘,在全校的体检里被查出了‘神经上皮肿瘤’,对没错,绝症……好的话可以活个八九年,快的话,最多一年。药物无效,死亡是唯一的结果。”
……
“我的失职在于,我越过了家长,直接把病情告诉了一个未成年人……甚至连两位数都没到的小姑娘。”
……
“我当时很惊讶,在体检报告刚出来的第二天,那个小姑娘摁响了我家的门铃——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九岁的小姑娘,带着一脸镇定的表情站在我家门外,冷静地要求我为她保留这个,小秘密。”深深吸口烟,杰森发现自己的喉部苦涩得可怕,那样的伤疤过了几年,揭开表面还是鲜红触目,“我至今还记得她的名字。”
“爱德华·薇拉·尼克……”
第42章
“她?”莫启有些意外,条件反射地低声问了句。
“你认识?”杰森觉得莫启的反应很有趣。
“不,只是朋友孩子的……小女朋友(舅舅……亚拉尔会哭的)。”
世界还真是小。
“那是个好姑娘,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杰森苦涩地说,“我至今还把她的死归咎于那场黑手党的活动……好吧,我知道这其实并无关系。”
“黑手党活动?”莫启熄烟的动作停顿了下,隐约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
“这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的,小秘密。”杰森又递给莫启一支烟,然后摇摇手中的烟盒发生所剩无几了,低声咒骂了几句,“前不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你来罗马的前几个星期,莫拉克家族和布亚诺家族曾经闹得很僵硬,因为布亚诺家族那没脑袋的二少爷绑架了莫拉克家BOSS的情人,嗤(杰森有些讽刺地喷了喷鼻子),搭线的方法就是先绑架了小姑娘的母亲,然后威胁小姑娘,让小姑娘利用莫拉克家儿子的关系接近他的情人……噢对了,小姑娘与莫拉克家BOSS的小继承人也是同班同学,很巧是不是?”
是,是很巧。莫启嘲讽地勾勾唇——被绑架?……瞒天瞒地,嘴封倒是得很紧啊二宝。只可惜人生总是充满了那么多令、人、惊、喜、的、意、外。
“你不敢想象,三十岁的大男人去威胁一个事实上连十四岁都没到的小姑娘,真是丢尽了黑手党的脸。”杰森说到这,尴尬地顿了顿咳了声,“我的意思是,黑手党们那种‘今个儿下雪了有些冷,所以让某家族灭亡吧’这种不可一世十分可笑,不是么?”
“恩……”莫启为杰森的怪异比喻凉凉地抽抽嘴角。
“可以允许我打个岔吗?”
“请便。”
“你的意大利语学的真不错。”开牌以后,杰森不吝啬于赞美。
“谢谢。”
“不客气……好吧,那我们回到话题。我想说的是那小姑娘多好,她曾经向我提出过这个疑惑,我说让她不要去,她会因此而付出生命的带价,哈,你猜她怎么回答我?她说(杰森微微调高了嗓子学着当时的语气):‘如果我为了几年的苟且偷生而放弃了我的母亲,我会自责到下辈子。我爱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我廉价的生命。’……相比起那些幼稚的黑手党,你觉得这话可笑吗?由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嘴里说出来。”
“值得赞扬。”……比起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某悲剧帝,两人的智商和情商显然相差得如同调了一个,那个年龄与处世能力成反比,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杰森沉浸在自己的倾诉中:“薇拉,就是那个小姑娘的这句话,我一直没敢告诉她的母亲,否则她会自责一辈子……事实上,她甚至以为女儿与她是同一时间被绑架的。”
莫启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吸了口烟,唇微启,吐出。
“好吧年轻人,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谢谢你愿意听一个之前对你不太厚道的中年人的诉说。”
“ 等等,教授。我有一个问题。”莫启犹豫了下,最终开口。
“什么?”
“当初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这样?”
“ 你是指,我的态度么?”杰森挠挠头,“不好意思,你就当我倚老卖老吧,我讨厌一切从医科大学毕业,不可一世的优秀生。”
……还真是躺着也中枪。莫启淡淡点头,无语。
杰森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才拿过自己的大衣,披上匆匆离开——今晚可不是他的夜班,不是为了叨咕几句心里话,他早就离开了。
整个休息室里,只剩下莫启一个人。除了开启的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刺骨寒风,室内安静得像掉了一根针都能清楚地听见。
莫启趴在窗边,手指早冻得僵硬,却如同毫无知觉一般。只是眉头微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静地将手中的烟吸完,摁灭。
火星摁在窗台的雪上,发出一小声“滋……”的声音。
莫启转身,看向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顿了顿,回身关窗。之后走到宽大的沙发旁,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