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沉水
他将脑袋深深地埋进掌心。
今天,就到出院的时候了。
他知道自己只要站起来,出了这间病房,从此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
那种在帝都包间里承受的屈辱,那种在琳琅酒店套房里经历的痛苦,从此就会如污泥一样,缠缚住自己每个毛孔,让自己艰于呼吸。
但没办法,就如他小时候常常哭泣,为何别的孩子有爹妈,他却要在一对亲戚中像个皮球一样被提来踢去,看尽别人的冷脸。
没有办法,命运从来只给他一条路,无从选择,要么这么走,要么,就只能不过了。
可你不能不过了。
周子璋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慢慢站了起来,慢慢的,像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人一样,动作笨拙而呆愣地,转过身去。
“周先生,可以走了吗?”霍斯予的助理带着两名保镖,拎着他那点东西,训练有素地问。这个助理姓陈,三十岁上下,退伍军人,办事精明利落,跟了霍斯予好几年,知道霍斯予什么德性,对这个不幸的男人有了点滴同情,口气上不由放缓了些,尽量微笑说:“五少吩咐我将您直接送新屋去,您看,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周子璋一辈子也没谁对他说一个“您”字,此刻听来尤为嘲讽,他垂下头,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陈助理笑说:“那您跟我来,车子已备好了。”
周子璋默然不语,乖乖地跟在陈助理身后,两名保镖尾随着,一路上陈助理待他神情客气,不知道的人,倒仿佛以为哪里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周子璋承受着周围窥探好奇的眼光,脸色发白,羞愧到几欲无地自容,只能咬紧牙关,垂头跟着陈助理一声不响。陈助理似乎知道他的窘迫,回头安抚地笑了笑,抢先一步护着他步出医院。
门口早停好霍斯予那辆黑色闪亮的凯迪拉克,陈助理替周子璋开了车门,说:“周先生,请。”
周子璋咬着唇,手搭在车门上,却一动不动,脸色越发白了。
陈助理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低声温和地说:“还是上车吧,都到了这一步了。”
是啊,都到了这一步,周子璋心里痛得麻木,抬起眼,周围熙熙攘攘,俱是来去进出这所医院的人。人声鼎沸,仿佛这些嘈杂都汇聚成一片刺耳的声音,这些声音都迫使他走向那唯一的一条道路。
“走吧,周先生。”陈助理轻声而坚决地说。
周子璋攥紧车门,手用力得发白,却终于慢慢的,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松开,重重垂落。然后,低头无比配合地钻入车厢坐好。
陈助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关上车门,绕到前面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对司机说:“开车吧。”
这套房子,显然比周子璋能够想象过的好房子,还要好。
他从记事来就没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不是不想,而是成本太高,安置不起。但周子璋也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曾经幻想过等收入安定了,有好女孩愿意跟自己共度一生,那未改会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的收入状况自己清楚,从来没敢奢望过什么,对未来的房子所有的勾勒,也不过是一堆书,一个宽敞的写字台,一张舒服的床,一个干净的厨房,一个会等着你回来,或是你会等着她回来的人。
但这套房子,远远不只这些。
难得的是整体格调文气十足,丝毫没有令周子璋放不开手脚的那种时尚或豪华气氛。家具是橡木做旧的北欧风格,款式简单厚实,地上铺的地毯花色淡雅低调,就连客厅里摆放的落地灯罩,都选了纹样质朴的花纹。最难得的是,采光好的向阳屋子有两大个空空书架和一张舒服的阅读椅,周子璋愣愣地看着,手摸上那橡木书架,突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陈助理不动声色地看着,微笑着说:“这是F大学术书店老板的电话,我去打过招呼了,他会将每季的新书书单给您送过来,您只需勾些自己需要的,他会派人送货上门。相信,您很快就可以填满这些架子。”
是啊,设想得多么周到,只是,如果不是以那样肮脏的买卖为起点。
周子璋猛地握紧拳头,半响,才松开,哑声问:“他,他也住这?”
陈助理哑然失笑,说:“当然不是,五少应当很忙,只有空下了才会过来。至于要不要在这过夜,这我不能替他回答您。”
周子璋脸上又红又白,呐呐地问:“那,他如果不在,我,我可以不住这吗?”
陈助理有些疑惑,随即微笑说:“这您需要跟五少协商。”
周子璋哦了一声,眼中有明显的失望。就在此时,门铃突然响起,周子璋惊得一跳,陈助理无奈地笑了笑,过去开了门,却是两名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提着食盒。
陈助理让人进了屋,把菜肴摆餐桌上,又从酒架上选了酒,一一放好,这才对茫然不知所措的周子璋说:“五少吩咐,您刚从医院出来,这入伙饭就不出去吃了。他呆会过来,您要不要先去沐浴一下,换个衣服?对了,您卧室衣柜里有换洗的衣服。”
周子璋惊惶地摇了摇头,陈助理掌不住又叹了口气,走过来轻声说:“周先生,还是去洗个澡放松下,迟早要过这一关的,您说呢?”
周子璋咬住唇,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就在此时,却听陈助理的手机响起。陈助理接了,神情立即变得恭敬:“五少,是,人带到了,席面也定了,已经送来。您还要十分钟,好的,我明白,是,您放心,是。”
他收了电话,看周子璋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心里不忍还是说了:“五少十分钟后到,您还是,先去浴室吧,五少不喜欢人身上有消毒水味。”
周子璋犹如牵线木偶,被陈助理推着进了浴室,陈助理又将他换洗的衣服拿进来,替他开了水,注入浴缸,想说什么,临到头,却拍拍他的肩膀,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第15章
霍斯予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在下蒙蒙细雨。
他心中明明有说不出的欢愉和兴奋,却偏偏要强压着,面上仍旧严肃冷峻,只有天天跟着他做事的两位秘书小姐察觉到些许异状,比如,他今天意外的好说话,签名签得格外顺溜,他走出办公室的时间比往常要早,而且,他的脚步,也比往常要迈得大。
两位秘书小姐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位比比自己眼角,划出一个嬉笑的脸型,另一位赶忙借故走到窗边,正看到五少从楼层之间的玻璃楼梯缓步走下,脸上绷得紧,可那嘴角眼底,却还是有些许兴奋之色泄露出来。秘书小姐看到他边走边打电话,神情倨傲,一看便知是在吩咐谁做事,突然之间,他嘴角上翘,现出一个平时在工作场合绝少见到的痞笑,眼睛黑沉发亮,仿佛蓄势以待的猛兽,即将出笼扑食。
秘书小姐的偷窥也只敢到此为止,而且,霍五少平日御下极严,不苟言笑,她们两个年轻女子,初初进到霍斯予身边工作,难免也起了些念头,争相打扮,斗艳较劲,可等不上两月,便各自领教了霍斯予发怒时的可怕,也知道这种人观念中就没有怜香惜玉之流的东西。她们不得不早早就灭了攀高枝的妄想,老老实实做好自己手头上的活,虽说闲暇了对五少的私生活仍有些好奇,可那好奇,也仅止于私下里八卦猜测而已。
所以她们无从得知,霍五少这缕诡异的微笑,只源于电话那端的陈助理说了一句:“周先生现在在浴室。”
霍斯予立即感到那种奇怪兴奋感从小腹处升腾而上,宛若夏季星空下璀璨炸开的烟花,从没有人,单单只是想象他裸着身子沐浴的状况,已经能让霍五少喉咙发紧;从没有人,能让向来信奉交钱办事,安全便捷的霍斯予只上了两次就破例将他纳入身边。霍斯予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周子璋有些不地道,但与他难得的雀跃兴致比起来,周子璋那点卑微的苦恼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以后对他好点就是,得空给送点小礼物;每次干他的时候别太猴急了,记得用点润滑之流的东西;再有就是尽量别随便动手,虽然一边操他一边打他确实很爽,但周子璋那张脸,没带伤端的是钟灵毓秀,俊逸夺人,带出去老有面子,所以往后还是不要随便扇他耳光的好。
郭永国说什么来着,对小情儿要疼,就如逗猫逗狗一样,你得顺着毛捋,连那个山东大老粗都懂,五少一留学英国,受过正统绅士教育的人怎会不知?
他一面想着一面微笑,驾车飞速往F大那边的寓所开过去,时间尚早,还未到下班高峰,因而通往杨浦区的路畅通无阻。雨刮器一下一下刮着车窗,此时烟雨朦胧,这种城市硬生生逼出三分委婉抒情来,这样的天气,无端端令人心情柔软,毛孔舒畅,容易联想些艳情淫靡的事,霍斯予兴冲冲地想着,什么时候挑个下雨天,就把人往车里一带,转挑市郊开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车一停,就着雨声把人压身下办了,听他婉转呻吟的声音跟雨声和到一块,那才叫一个销魂。
他越想便越发觉得身子发燥,车开得更快,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霍斯予硬是缩短成十分钟。到了公寓下把车一停好,霍斯予也不打伞,冒着雨直接穿过小区,往那老式的厅堂木门走去,穿过幽深黯淡的长过道,三步做两步跨上宽楼梯,没一会,就到了公寓门口。霍斯予自己有钥匙,这时掏出来还没插入钥匙孔,里头就猛地一下打开,陈助理带笑看着他,微微鞠躬道:“五少。”
霍斯予淡淡地应了一声,瞬间恢复在下属面前面沉如水的模样,等着陈助理迎他进了屋子,霍斯予草草扫了这套房子一样,点头说:“弄得不错,费心了。”
“哪里,就怕五少不满意。”陈助理微笑着答。
“他看过了,满意吗?”霍斯予四下环视一番,不经意似的问。
“周先生没说,”陈助理答:“但我带他参观书房的时候,他仿佛很激动。”
“哦?”霍斯予挑了眉毛,笑了笑说:“这个穷书呆,就是没见过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