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沉水
周子璋说:“没错,据说是作曲家在听闻波兰被俄国兼并的消息之时,悲愤创下的……”
“没有痛苦,哪来创作,如果传闻属实,那倒该感谢沙皇俄国,不然我们听不到这样的东西。”唐奉儒微笑着说。
钢琴声叮咚作响,仿佛汇聚一股力量要挣脱出去,周子璋笑了,说:“难不成真是倾倒一座城,成就一个人?唐先生此言偏颇了。”
“艺术从来如此,鲜血、牺牲、暴力、残垣断壁,这些才能刺激人们去创作,简单说,这就像一座祭坛,这些都是祭品。”唐奉儒看了看他,说:“但是,聪明的艺术家会以别人的痛苦为祭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诚实地摇了摇头,唐奉儒也不强求,倒是笑了一下,将车拐上一条岔道,开出去老远,不久真的开进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随后在一家装潢得如画廊一般的服装店门口停下。
“到了,下来吧。”唐奉儒停好车。
“唐先生,这,真的来看衣服?”周子璋疑惑地问。
“当然,”唐奉儒笑了起来,目光非常温暖,甚至隐隐含着宠溺,说:“下来吧,这家店是我的,就当来玩玩。”
周子璋下了车,跟着他走进店里,这才发现,这是一家专门做时尚仿古服装的店,唐装汉服比比皆是,面料华丽大胆,设计独具匠心。周子璋一辈子也不会走进这种店,顿时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只觉得这里面就算一件小摆设都精美得不行,古典和现代极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怎么样?”唐奉儒带笑问。
“真漂亮。”周子璋感叹说:“但这么美,不是拿来穿的,倒像买回去供起来。”
唐奉儒呵呵低笑,挥手对迎上来的店员说:“没事,我带个朋友去后面,你们照常做生意。”
店员礼貌鞠躬,周子璋忙点头还礼,唐奉儒见了更是喜欢,笑呵呵带着他穿过店面,拐过后面屏风,竟然又是别有洞天,摆着错落有致的仿古家具,茶几上仍旧放着考究的茶具。唐奉儒落了座,对周子璋说:“你喝不惯茶,但我这没咖啡,只能请你将就了。”
周子璋奇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咖啡。”
唐奉儒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说:“是,我说错了。请坐。”
周子璋坐了下来,唐奉儒为他沏茶,照例将杯子奉在他跟前,说:“我好这一口,人活着越活越回去,现代化虽然方便,可也扼杀了许多趣味,有时候我真想学荣格。”
“荣格?”
“对,心理学大师,他晚年的时候专门找了一个僻静的乡下,住一间房子没电没水,过回古代生活。”唐奉儒微笑说:“你猜他在里面干嘛?”
“我对心理学不熟。”周子璋老实地回答。
“他在里面跟鬼魂对话。”唐奉儒得意地笑了。
周子璋心里一动,低头喝着茶,忍不住问:“唐先生,你,能做到吗?”
“什么?”
“跟死去的人说话。”周子璋问。
“不能。”唐奉儒摇头说:“我们唐家的人,虽然有些人会有异能,但遗传到我身上的那点天赋,只对活人管用,对死人可不行。为什么问这个?你希望跟谁说话?”唐奉儒饶有兴致地问。
“我?”周子璋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是早逝的父母。”
唐奉儒眉毛不抬,低头摆弄茶具,轻声说:“想说,你很想他们?”
“想当然会想,但我,主要是,”周子璋想了想,困难地说:“我记不得,他们的脸了,如果有可能,我真想看看……”
“没必要。”唐奉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人脑不会留对你没用的东西。你忘记了不正好?”
周子璋摇头说:“可我,记得很多细节,唯独忘记那张脸。”
唐奉儒叹了口气,说:“子璋,你这个性格,难怪命不好,把手伸出来,我看看有没有转机。”
周子璋依言伸出手掌,唐奉儒仔细盯了半天,眉头越发纠结,一脸为难,欲言又止。周子璋反倒不以为意,说:“没什么,唐先生,你不用麻烦……”
唐奉儒放下他的手,目光复杂地盯着他,未了忽然说:“我这有套衣服,风格太保守了,不符合我们店的风格,送你吧。”
周子璋被他这么不打招呼,突然转移话题弄得有些迷惑,但还是礼貌地笑着说:“不用了,我不适合……”
“谁说,你一定合适。”唐奉儒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随即站起身,走去店里,鼓捣了半天,捧进来一套衣服,展开来,居然是一件异常朴素的灰色民国长衫,唐奉儒一迭连声催促子璋去换了来让他看,周子璋没法,只好转去后面更衣室换上,那个尺码不是太合适,但他身高够,穿起来却也自有一种风流儒雅。
周子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迷惑了很久,那个青年不仅迥异于自己平时穿着,简直是透着不符于这个时代的气质。他有些不安地走了出来,边走边说:“唐先生,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话音未落,却发现茶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站着跟唐奉儒说话,背影依稀竟然就是霍斯予。周子璋吓得心跳加速,还好那人听见他的声音,便转过头来,年纪大约三十出头,长得有三分像霍斯予,但五官却没五少那么硬朗,多了几分俊秀,气质却是那种就居上位的人惯有的威严沉着,只是这个人收敛得更好,乍然看上去,竟然有些和蔼可亲。
那人本来嘴角含着笑,一看到周子璋穿着这身衣服走出来,笑容却慢慢收敛了,盯着他,脸上表情微妙又古怪,周子璋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求助地看向唐奉儒。
唐奉儒脸上的表情一样古怪,却垂头一笑,说:“斯勉,介绍一下,这位是周子璋,我的朋友。”
那人一听周子璋这个名字,却立即换上冷冰冰的表情,他瞪了唐奉儒一眼,说:“这就是你约我来的目的?看这个人穿你的衣服装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唐奉儒无所谓地轻笑一声,说:“是啊,像吧?”
那人目光中流露出恼怒和伤痛,但随即一闪而过,转眼间口气已波澜不兴:“简直不知所谓!你自己的样子,像不像,还要问我?”
“好好看他,阿勉,”唐奉儒淡淡地说:“看看,这么新鲜年轻,毁掉很容易,保持很难。这个意味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那人的面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抿紧嘴唇,半响才挤出话一样说:“你,要我怎样?”
“别掺和,无论为了谁,为了霍家还是老五,都离他远点。”唐奉儒看着周子璋,轻声说。
那人狠狠地盯着唐奉儒,唐奉儒近似无赖地笑了笑,终于,那人重重冷哼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周子璋看得一头雾水,只得问唐奉儒,却见唐奉儒面沉如水,嘴唇紧抿,便说:“唐先生,对不起啊,但衣服我好像不太合身。”
“照我的尺码,你怎么会合身。”唐奉儒笑了笑,坐下来,重新沏茶,手有些颤抖,过了一会,才好些,轻声说:“不合适就换下吧,改天有好的,我再送你。”
“好的,谢谢。”周子璋逃也似的回更衣室换下这身莫名其妙的衣服,叠好了拿出来,却见唐奉儒已经神色如常,带笑看着他。周子璋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刚刚两句话中,也知道唐奉儒在维护他,他心下感激,双手奉了衣服递过去,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唐先生。”
唐奉儒接过去,说:“坐吧。”
周子璋坐了下来,唐奉儒替他倒了一杯新茶,说:“我不能改一个人的命,所以,该你受的,你还得受。不过刚刚那一位答应不找你麻烦,事情就不会太糟,也算我尽了点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