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原来在闹市里还藏着个大佛寺。
殿前的香炉中插满了香,两边东屋西屋是卖香火的,聂维山走进大殿中,双手合十拜了拜。后面的院子也不小,有解签和看字的僧人,他本来不信神佛,但耐不住好奇之心,于是决定排队看字。
神神叨叨一老头,问:“解单字还是看名字?”
“看名字也行?”聂维山有点儿惊喜,于是在纸上用毛笔写下了他和尹千阳的名字。老头眼神不行,拿起纸抖搂两下才看清楚,随后低着头边写边说,说完也写完了,最后把那张符一样的纸叠好给了聂维山。
聂维山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奔波了一天,晚饭明显丰盛了不少,他半路买了烧鹅,还破例给聂烽带了瓶白酒。父子俩在小小的客厅里吃晚饭,聂烽几次欲言又止,看着有点儿憋屈。
“爸,你行行好吧,有话就说。”聂维山也喝了两盅,“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我辛苦,心疼我什么的。”
他继续道:“真不用,我这一天跟玩儿似的,比上高架桥骑摩托有趣儿多了。其实兼职打工的学生海了去了,只不过我是自己折腾,但本质都一样,都是想赚点儿钱。我不服管啊,所以就不乐意给人家打工,只好自己费心瞎鼓捣。”
聂烽把话烟肚里,不打算再说让儿子烦的,便问:“今天都去哪儿了?”
聂维山回答:“沙面、圣心教堂、北京路。第一天多转几个地方,试试哪个地方最好卖,然后接下来就直奔那儿,相当于踩点儿。”
“累么?”聂烽把烧鹅腿夹到了聂维山碗里。
“说实话挺累。”聂维山三两口把烧鹅腿啃得只剩根骨头,开玩笑说,“吃完点点钱,放松一下。”
这一天卖了小两千,成本不过百十来块,聂维山冲了个澡解解乏,然后换上干净的体恤和运动裤准备出门。聂烽说:“累就早点儿休息吧,都忙活一天了。”
聂维山头也没回,拿上钥匙开门:“我就当旅游看景儿了,不然我多亏啊。”
他觉得应该和聂烽适当撅两句,太善解人意了显得生分,最重要的是还会增加聂烽的歉疚感。亲父子之间,他不想那样,没意思。
住的这条街已经相当熟悉,聂维山没向路口走,而是朝着反方向溜达,他还没往那边走过。沿街还是那些风景,小饭馆和水果店,理发厅和书报亭,南方和北方的破旧老街不太一样,北方的破旧很直接,很牛,仿佛在说“老子就是这么破”。
南方不一样,破屋旧楼加上不平整的人行道,全都隐藏在繁盛的绿树背后,影影绰绰,袅袅娜娜,如不服老的美人,即使色衰了也要插上簪子戴上花,乍一看还是美的。
渐渐溜达到了个小路口,他过马路继续不停地走,两边已经没什么居民楼了,街道也新了一些。又走完眼下这条街,前方出现了个公园。
聂维山又开始逛公园,逛累了找长椅坐下,正好看会儿落日。这个时间在学校的话该上晚自习了,所以他至少得八点后给尹千阳打电话才不穿帮。
可他等不及了,望着碧绿的湖水和火红的天空就按下了拨号,那边立刻就接了。尹千阳惊喜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这个点儿给我打电话?!我憋一天还怕打扰你上课呢!”
聂维山微微歪着头,带着笑撒谎:“建纲估计又去补课了,自习都没人盯,我正在图书馆后面吹风呢,顺便问候你一下。”
尹千阳高兴道:“我们今天发号码布和比赛场次表了,我还和秦展想了加油口号,你猜我的口号是什么,提示:千阳千阳!”
聂维山接道:“喜气洋洋?”
“去你的喜气洋洋!是展翅翱翔!”尹千阳在床上笑得东倒西歪,俩腿都乱蹬,“训练任务减少了,他们嫌不过瘾,都去踢球了,就我在宿舍。”
聂维山问:“你自己在宿舍干吗呢,玩儿五子棋?”
尹千阳死不承认:“我改玩儿炸金花了!”说完声音低下去,有些惆怅,“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干,我老想你。”
“唉,出息。”聂维山叹口气,叹完认命般的笑了,“我也老想你。”
尹千阳心里头又软又热,听出聂维山在认真的说想他,便哄道:“想我你就吃心软糖啊,好歹我还给你留了念想呢,我想你了都没的吃,只能使劲摸我的柿子黄和多宝链,不知道的以为我有手足口病呢。”
聂维山被对方逗得大笑不止,在长椅上坐着直跺脚,笑够了捂着肚子,摸到了兜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在大佛寺解的字。
长条形的纸上,正上方并列写着聂维山和尹千阳的名字,下面是那个老头的解字内容。聂维山对着手机念道:“山者,路崎而高寒,难行且影孤。若幸得阳者相伴,沐光生暖,树密水盈,万事向好而发。”
尹千阳懵懵懂懂的:“你说的什么啊,背课文呢?”
聂维山没应,继续念道:“阳者,高挂当空无所依,日日起落忙碌无休。旦遇山者,如游鱼入池,自此肆意快活,可得无尽之庇护。”
尹千阳急了:“你说人话!”
聂维山抬头,才瞧见公园的牌子——草暖公园。
他带着笑意:“我说草长莺飞,春江水暖,你和我啊——”
尹千阳问:“我和你怎么了?”
把纸一翻,他念出背面四个大字:“天生一对。”
第48章 尹千阳回家
预赛当天升温不少, 运动员们一水的短裤背心, 光热个身就出汗了。尹千阳下身穿着短裤和跑鞋,上身穿着宽松的卫衣, 他兜着帽子遮阳, 无所事事地在看台上东张西望。
队友姗姗来迟, 手上还拎着早饭,在旁边坐下后问:“千阳, 你今天也没比赛啊?”
“有, 我下午。”尹千阳并着脚抖腿,“我是二组呢, 不过长跑排在短跑后面, 所以就下午了, 我来给队长加油的。”
队长正在劈叉,红色的跑道绿色的短裤,先横着来个一字马,再竖着来个一字马, 就差往后一仰下个腰了。
九点多时已经晒得要命, 手机屏幕在阳光下也看不清字, 尹千阳晒得想流泪,发愁道:“下午肯定更晒,我惨了。”
没担心多长时间就被发令枪的枪声夺去了注意力,原来短跑第一组已经开始了,这场比赛没有观众和家属,在场的全都是运动员, 所以加油声稀稀拉拉的。
秦展喝了几口运动饮料,然后跑到看台前挥手,尹千阳跟古代人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喇叭,是元宵节看花灯那晚聂维山套中的那个。
短跑比赛进行的很快,眨么眼的工夫第一组已经结束了,尹千阳看秦展走上赛道,于是打开喇叭试了试音。等发令员举起发令枪后,他把喇叭也举到了嘴边。
“嘭”的一声,起点线内的远动员全部奔了出去,尹千阳反应极快,对着喇叭大喊:“秦展秦展!龙威虎胆!秦展秦展!龙威虎胆!”
围观的运动员全都回了头,比赛刚一结束教练就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喊道:“瞎他妈叫什么!你是裁判啊还拿着喇叭!给我扔过来!”
尹千阳的喇叭就这么被没收了,秦展带着一脸汗下了场,高兴地说:“千阳!我刚才都听见了!要不然跑不了那么快!”
“还说呢。”尹千阳耷拉着脸,“喇叭被没收了,裁判还训我。”
“没事儿,我下午扯着嗓子给你喊。”秦展的安慰没起到什么作用。尹千阳隐隐担心起来,其他教练会不会对他印象不好了,影响成绩怎么办,天还这么晒,本来就不利于发挥。
越想越难受,他起身准备走了,恹恹地说:“我去吃饭了,早吃早消化。”
低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赛前,下午尹千阳穿着背心在操场上热身,背后的号码布都贴歪了。“千阳,你手机响了!”秦展上午跑了第一浑身带劲,下午自愿给大家当助理。
尹千阳坐在草坪上薅草,说:“挂了吧,没心情接。”
秦展可惜道:“确定吗?山哥打的。”
“那我还是接一下吧。”尹千阳跑到阴凉处接通,然后低低地“喂”了一声。聂维山听到后便回了一声低低的笑,说:“听着情绪不高啊。”
尹千阳诉苦道:“喇叭被没收了,别人没法给我喊加油了。”
“别人的加油那么重要?我可吃醋了啊。”聂维山不知道正在做什么,语气听着懒懒的,很悠闲,于是更悠闲地念口号,“千阳千阳,喜气洋洋。”
尹千阳终于露出点笑:“是展翅翱翔!”
聂维山说:“翱翔多累啊,还容易摔着,我就希望你喜气洋洋的。”说完微微一顿,开始打预防针,“预赛完是不是就能回家了?甭管能不能正式参加联赛,能的话咱们庆祝,不能的话我把你重新哄开心,但是我这几天没在家,得等等。”
尹千阳听了前面两句幸福得冒泡,听完最后一句心里又咯噔一下,问:“你去哪儿啦?”
“在我妈那儿,她想我了,让我过来住一阵。”聂维山有点儿忐忑地撒了谎。
谁知尹千阳立马高兴了:“真的啊!那你多住一段时间吧!”他说了两句便挂了,心情彻底好了起来,过年吃饭那次他跟封若楠说平时多关心一下聂维山,看来奏效了!
第一组还剩最后一圈,尹千阳拍拍短裤上沾的草准备上场,此时也不感觉晒了,反而觉得春光明媚。
发令枪响的一刻他还在笑,当真是喜气洋洋。
电话里已经只剩下忙音,聂维山慢半拍似的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顺便看了眼时间。他已经在繁华的商业街卖了多半天的围巾和项链,不怎么累,就是腿立久了有些酸。
给尹千阳打了预防针,他估计家里也瞒不了多久了,于是决定晚上收工后和聂烽一起向家里报个平安。
晚上七点多,客厅里的电视开着,一家三口边吃饭边听新闻联播,三婶做饭出了些汗,忍不住念叨道:“也不知道小山去他妈那儿带够衣服没有,这两天暖和了不少。”
聂颖宇听见“山”字就紧张,低头扒了两口饭,垂着眼说:“带了吧,再说我大伯母应该会给我哥买新的。”
他说完暗自转移话题,问三叔:“爸,爷爷恢复得怎么样了?你等会儿还去医院吗?”
“吃完就去,保温盒都装好饭了。”三叔吃得有些急,最近忙着照顾病号,干什么都比平时更利索,“爷爷恢复得挺好,再住一阵就能出院了。”
说完停下看了眼聂颖宇:“最近都没空管你,没什么事儿吧?对了,周末不是有补习班么,没去?”
聂颖宇见成功岔开话题,不禁放松了点儿,回答道:“补习班的老师说他们学校最近查的严,所以这周的课往后顺延一次,或者找时间补。”
“行,你心里有数就——”三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来电铃声打断了,他起身去客厅把电视音量关小,同时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聂颖宇夹了筷子鱼肉。
“刘老师?哎,您好您好!”
刘老师,他们班主任姓王啊,聂颖宇有点儿迷茫。
“小山请假了?没有啊,他这几天去他妈妈那儿了。”
操,聂颖宇筷子一松,鱼肉掉了。
聂维山好多天没去学校,建纲只当是他病没好,一周过去到了周末,便想回访问问下周能不能去学校。三叔还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急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反问道:“您说周一早上我给您打电话请的假?”
“刘老师,实在是抱歉,等事情弄清楚了我立刻给您回个电话,给您添麻烦了。”
电话一挂,三婶立刻问:“出什么事儿了?小山没去上学?”
聂颖宇还想挣扎一下:“是不是我哥在大伯母那儿生病了?”
“什么也不是!”三叔吼了一句便开始翻通话记录,发现周一早上六点多他果然给建纲打过电话,抬眼看向聂颖宇,不出一秒就猜到了,“你小子还装!我连你这点儿猫腻都看不出来,就不用当你爸了!”
聂颖宇见事情彻底败露,于是放弃了抵抗,坦白道:“我哥没去我大伯母那儿,他去找我大伯了。”
三婶惊道:“你大伯不是在广州吗?”
聂颖宇真怕接下来要挨揍,没底气地说:“我大伯进医院了,医院里的人通知了我哥,于是他连夜就坐火车去找我大伯了。”
不待聂颖宇把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三叔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小山”俩字,三叔不知是急还是气,按接听键的时候手指头直哆嗦。
聂维山在里面说:“三叔,我是小山,我跟我爸在一块儿呢。”
“你!”三叔刚才还满腔责骂的话,此时却堵着发不出来,他甚至涨红了脸,半天终于吐出一句,“你这孩子……先让你爸接电话。”
那边换成了聂烽,三叔的情绪也终于平静下来。
等聂烽把事情都说完,聂维山重新接过,说:“三叔,您千万别怪小宇,从头到尾都是我出的主意,我逼他这么干的。您也别担心我和我爸了,更别让爷爷知道,过两天我就回去。”
向家里报完平安后父子俩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小小的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厨房正在小火慢煨的猪肺汤。气氛变得安静,聂维山和他爸分开太久,其实彼此已经没什么可聊的,而且聂烽在改好后周身总萦绕着浓浓的愧疚气质,对他也是小心翼翼的。
“爸,说会儿话呗,汤还有半个钟头才好呢。”他靠着椅背,长腿在餐桌下伸展,整个人都很放松,“对了,你收到我寄的信了吗?”
聂烽回答:“收到了,但没来得及回,我记得是问雕玉观音?”
“嗯,已经雕完了。”其实聂维山心里是有些遗憾的,他真的想知道白爷会怎样评价他第二次的作品,可惜说什么都晚了。不过手艺上没机会被指点一二,但心里还是好奇的,问:“爸,你知道那个白爷么,我信里提了。”
“知道,行里没有不知道的。”聂烽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看着还挺正经,“丁汉白,他爸爸是丁延寿,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极其牛逼。”
聂维山兴致勃勃地问:“跟我太爷爷比谁厉害啊?”